在叙述分层中把握小说的无限性

谢妮佑

摘 要：卡尔维诺是对小说叙述艺术具有高度理论自觉的作家，他在他的叙述实验中所展现出的高超叙述艺术令人赞叹，也为其后作家的小说创作展开了启发性影响。本文结合作品《不存在的骑士》，力图详尽阐述卡尔维诺创作中独特的叙述分层和“回旋分层”现象。

关键词：卡尔维诺；叙述分层；回旋分层；二我差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05-0-02

1.引言

伊塔洛.卡尔维诺（1923—1985）是意大利被公认的 “新现实主义”小说代表作家之一，其作品多配有独特的多元复杂叙述方式。他成功地开创了“零时间”、“晶体”、“火焰”、“开放式的百科全书”等新颖叙述方式，通过多种叙述实验，他尽可能多地挖掘出存在于小说创作中的潜在多样性，从而为小说叙述寻找到新的出路和魅力。

小说《不存在骑士》是卡尔维诺现代寓言之一，内容大致上延续了骑士文学的传统，讲述了主人公阿季卢尔福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和达到实现自我的一生。小说中多方位的叙述技巧良好地呈现出作家所倡导的交错进行、多元混杂的叙述理念，所涉及的叙述分层现象完全颠覆了传统小说的情节统一性规则，使小说的叙述形式走向多元，也走向无限。

2.叙述分层

正如赵毅衡在《当说者被说的时候》中所言，一部叙述作品大多数情况下，是不止一个叙述者的。叙述者们既能平行地存在于同一作品中，也能多层存在于作品之中的，而多层存在现象就被他称为叙述分层。在叙述分层中，较高叙述层次中的人物往往都是较低叙述层的叙述者，“高叙述层次的任务是为低一个层次提供叙述者”1。他同时还指出“叙述分层是相对而言的”2，我们首先需要确立一个主叙述层，再根据作品实际情况来确立相对而言的次叙述层和超叙述层。而叙述层的划分并不是任意主观的，一般“占了大部分篇幅的层次就是主层次”3。

卡尔维诺很少采用传统的直线叙述，他经常让叙述者转换于同一叙述层或不同叙述层之间，《不》便是如此。小说从开篇到前半段都沿用第三人称叙述，中端陡转笔锋，营造出一个超叙述层。在小说第四章时他这样写道：

讲述这个故事的我是修女苔奥朵拉……我在修道院里写作……我不是对这个故事的全部细枝末节都了解很清楚，对此您应当加以原谅……我很吃力地写着这个故事……4

至此，文本中明确地出现了一个以第一人称“我”自称的故事创造者，叙述视角开始发生明显变化，叙述分层出现，文本层叙述者转变为故事层叙述者。在这个超叙述层中，一个躲在修道院里创作的年轻修女替代了故事叙述者。之后文本中便大段出现这种叙述分层，卡尔维诺不厌其烦地让这个故事层的叙述者活跃于文本各个章节，又如：

我一面写作一面听着铝盘锡盘叮当响，……院长给我一项与众不同的任务：撰写这个故事。……昨天我写到打仗，……我闭上眼睛，将耳朵里听到的那一切都化做图像。我的嘴唇不动，没有语言，而语言跳到白纸上，笔杆紧追不舍。……我只得在想象中把我的故事中的英雄们聚集在伙房里。我看见阿季卢尔福在热腾腾的蒸汽中出现……5

正如赵毅衡所言，“高层次不仅为叙述者提供实体”，也使“叙述信息传递似乎有了清晰的过程”，让叙述变得可信，从一定程度上化解叙述者抽象化的窘境。在小说《不》中，修女苔奥朵拉的出现不仅使得这个只有精神没有肉体的骑士的存在有了可信度，也成功将读者的兴趣点转移到了苦心创作的修女身上。

小说也存在着次叙述层。小说主叙述层主要讲述了主人公阿季卢尔福的骑士故事，超叙述层主要涉及修道院文书苔奥多拉的小说创作。小说的次叙述层主要为在主叙述层中涉及相关人物的一些奇闻异事，比如索夫罗尼亚讲述的有关自己失贞的小故事以及村民講述关于古尔杜鲁愚笨的故事等等。

众所周知，西方文学创作自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强调情节的统一性开始，文学创作就形成了一种整体的文本创作观。文本中的各要素都必须按照某一中心和某一种特点的叙述顺序来组成一个情节连贯的文本。卡尔维诺在《不存在的骑士》、《寒冬夜行人》等小说中所运用的叙述分层冲破了传统创作的束缚，在同一部小说中将叙述分为几个层次，而各个层次之间又生成出不同的情节更或叙述，彻底颠覆了传统文学的单一线性叙述。

3.回旋分层

叙述层次都存在着边界，一般不同叙述层的人物各自从属于自己的封闭世界。如若某一叙述层的叙述者或人物说出更或进入了本不应出现在他叙述世界的情节，叙述跨层就会产生。如《不》中的三个叙述层次中，人物索夫罗尼亚作为被阿季卢尔福拯救的公主应属于跟主人公同一层次的主叙述层。但在她对外讲述有关自己失贞的小故事时，她便充当了次叙述层的叙述者，从上一层次（主叙述层）的小说人物变成了这一层次（次叙述层）的叙述者，这就是由主叙述层向次叙述层跨层的现象。

跨层之下的回旋分层更是一种有意思的叙述游戏，主要指较下一层叙述“反跨”到较上一层自身产生的地方，这样，一个叙述中讲述的故事跟叙述本身为同一个故事，故事便可无限地循环下去，形成回旋。而提及回旋分层，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是绝对不能被忽略的。作者将10个不同的故事用回旋分层的方法串联起来，一个层次而一个层次的下延，使读者不停往返于叙述的各层次之间。而最令人叫绝的是，在小说的最后，作家用10个看似毫无关系的短篇题目组成了一段完全符合整本小说的中心语句：

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在马尔堡市郊外，从陡壁悬崖上探出身躯，不怕寒风，不怕眩晕，望着黑沉沉的下面。在线条交织的网中，在线条交叉的网中，在月光照耀的落叶上，在空墓穴的周围，最后的结局是什么？6

至此，这段话瞬间将杂乱无章的10个篇章串联起来，十个题目在结尾处又组成了一个故事的开头，又意味着新的故事的诞生。整个故事只会不停地发展下去，永远没有尽头。同时也暗示着阅读并没有随小说的结尾而结束，阅读仍然在进行中，永远也不会结束。

小说《不存在的骑士》中就存在着这种的回旋分层现象。在小说的主叙述层中，人物布拉达曼泰暗恋着阿季卢尔福。她在战争中寻找爱情却经历了一次不满意的追寻；而在超叙述层中，她却是完全置身于主层次故事之外的故事制造者修女苔奥多拉，“（阿的）故事变得只是修女手中那支在白纸上移动的鹅毛笔的故事。” 7

这本是两个完全独立有着明显边界的两个叙述层，超叙述层产生主叙述层。然而在小说的最后，卡氏做出了一个情节、叙述上的戏剧变化：

我（苔奥多拉）急忙摘除头巾，扯下修道院的饰带，脱掉道袍，从箱子里翻出我的黄玉色的紧身衣、胸甲、肩甲、马刺、淡紫色的披风。……对了，还有我的书。讲述这个故事的修女苔奥多拉和女武士布拉达曼泰，我们是同一个人。8

这一情节的设置就使得超叙述层的人物和主叙述层的叙述者变成了主叙述层中的人物之一，下一层叙述成功“反跨”到上一层自身产生的地方，形成回旋分层。叙述者的这种自我暴露成功引向回旋分层，叙述方式打通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使得现实与虚幻，过去、现在与未来，创作与阅讀的隔膜都被打破了。同时把小说的来龙去脉变为了一个具有强烈内涵发散性的叙述，使现代小说成功摆脱了线性叙述的限制。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这种回旋分层才造成了修女苔奥多拉二我差的弥合，通过对二我差的修补，从这一方面使的小说叙述增加了真实性。

正如赵老师所言，“二我差”主要是指现身叙述者与人物语言的差距。在第一人称叙述中，自我存在着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两个层面，二者之间往往存在距离，尤其在回忆性的叙述作品中更为明显。两个自我必须异时存在，叙述本身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叙述者自我分裂。

以《不存在的骑士》为例，在超叙述层中，第一人称叙述者修女苔奥多拉就自己描写为“一个常年寄居于修道院中，对战争一无所知的乡下姑娘”，但是在讲述自己如何创作险象环生的情节时，修女苔奥多拉又能熟练地描绘出峭壁突兀、沙石遍地、刺柏丛生等塞外之景，也能仔细、生动地刻画出战争的场面。这些对于深居修道院的修女苔奥多拉根本是不可能的，这就出现了叙述的不可靠。但是通读完整本小说，我们可以知道修女苔奥多拉和女武士布拉达曼泰其实是一个人，修女苔奥多拉的写作实际上是女武士布拉达曼泰的回忆性叙述，即以修女苔奥多拉的口吻来讲述女武士布拉达曼泰的经验感受，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二我差才逐渐得以弥合，而那些不可能出自修女笔下的有关战争的描述才有了立足点，使读者信服。

4.小结

卡尔维诺的小说创作在思想内涵和叙述技巧方面都有淋漓尽致的发挥，尽显大家本色。从叙述技巧上而言，他总能通过其独特的叙述艺术将各种故事、思想、主题杂而不乱地完美结合在一起，颠覆了传统叙述规则。他的叙述实验开拓了小说叙述的格局，将有限、统一的传统引向无限、多样的后现代叙述，其叙述实验的启发性影响也是符合他作为伟大小说家的地位的。

注释：

[1]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时候》，四川出版集团，2013

[2]同上

[3]同上

[4][意]伊塔洛.卡尔维诺，《不存在的骑士》，吴正仪译，译林出版社，2012

[5]同上

[6][意]伊塔洛.卡尔维诺，《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萧天佑译，译林出版社，2012

[7][意]伊塔洛.卡尔维诺，《不存在的骑士》，吴正仪译，译林出版社，2012

[8]同上

参考文献：

[1]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时候》，四川出版集团，2013

[2]赵毅衡，《苦恼的叙述者》，四川出版集团，2013

[3]伊塔洛.卡尔维诺，《不存在的骑士》，吴正仪译，译林出版社，2012

[4]卡尔维诺，《卡尔维诺文集.序言》，吕同六译，译林出版社，2003

[5]卡尔维诺，《寒冬夜行人》，萧天佑译，译林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