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者的藩篱中黑人女性主义的成长

2014-01-17 17:36李淑敏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5期

摘 要:小说《紫色》在黑人女性主义的观照下向读者深刻分析了处于弱势群体的黑人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及悲惨命运:她们同时遭受着来自种族主义和父权制性别主义的双重压迫,小说描述了黑人女性生存的苦难艰辛,和在冲破重重阻碍顽强抗争的过程中的不断成长,最终得以重生,摆脱了枷锁,获得了被认同的身份和两性之间的和谐对话,唤醒了包括黑人在内的黑人民族意识,实现了民族内部的团结平等。

关键词:双重压迫 姐妹情谊 两性和谐 黑人女性主义

一、作者及作品概述

作者爱丽丝.沃克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著名的黑人女作家之一,她深受女性主义的影响。她对女性主义的理解是:女性主义是特指黑人妇女或有色妇女,她们欣赏并热爱女性文化、女性情感、女性力量,尤其是热爱女性本身。不仅如此,女性主义者还应该献身于黑人的民族事业,维护民族的整体性。{1}沃克对生活在美国的广大黑人女性寄予了深切的关注及同情,近年来在美国文坛上具有颇深的影响力。沃克的代表作长篇书信体小说《紫色》自1982年发表以来,连续获得普利策奖、全国图书奖和全国作家协会奖,并于1985年被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拍成电影。此长篇小说以黑人女性的成长为主题,以主人公茜丽为代表,塑造了一批坚强的新女性。小说讲述了美国南方的一名饱受虐待的女子茜丽在幼年时期遭到继父的奸污,先后生下两个孩子并相继被强行送走,在茜丽成年后又被继父以一头牲口作为交换被迫嫁给了粗俗残暴的鳏夫Mr.。由于Mr.的粗鄙残暴和对茜丽妹妹奈蒂的占有欲望,导致茜丽与唯一的亲人分离。茜丽从继父的虐待进入了另一个非人性的环境,沦落成了Mr.的性欲发泄对象及家庭保姆。然而在茜丽苦难的四十年岁月当中,她与妹妹的骨肉至亲之情、与索菲亚的姐妹之情、与夏格的同性恋之情帮助她逐渐唤醒了那个麻痹、沉睡于苦难之中的自我,茜丽开始了她的反抗,勇敢争取人身自由、性别平等和黑人女性的幸福。终于茜丽在这片混沌的世界里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小说结尾茜丽与Albert的和谐对话,与妹妹及子女的重聚带给了她无比的欣慰与幸福感,至此茜丽得到了重生。这是黑人女性斗争的胜利,《紫色》带给所有黑人女性的希望犹如一盏启明灯。对黑人女性的生存状况及对黑人民族内部自由平等的追求是爱丽丝.沃克在《紫色》这篇小说中的焦点,是她个人始终的理想信念,也是全体黑人女性主义文学作品关注的焦点:反对二元对立,诉求多元共存。

二、茜丽所代表的黑人女性的悲惨命运——双重压迫

1.“茜丽们”在父权社会中遭受到的来自黑人男性的压迫

在美国历史中,白人男性在经济及社会关系上占据着绝对的支配统治地位,沃克也曾指出,美国白人种族主义者不仅在政治上、经济上制约着黑人男性的发展,其价值观对黑人男性更是产生了极其深远的消极影响,美国黑人男性的心灵和精神建构受到了严重的扭曲,他们试图寻找另一种途径去挽回在白人面前失去的地位与尊严,于是把失望和愤怒转化为暴戾强加在自己妻子儿女的身上,黑人男性的父权制使他们失去了理性。因此,可怜的黑人女性“茜丽们”从一出生便带上了这副沉重的枷锁,承受着白人赐予的种族歧视和黑人民族内部的性别歧视。在这篇小说中,《圣经》、上帝带给年幼的茜丽的精神支撑便是即便不幸遭继父奸污,即便丈夫对其施加身心虐待,茜丽都一一隐忍接受,因为她被灌输的是,对待上帝、对待父母、对待丈夫,是绝对不能反抗的。所以当被制度化了的茜丽再度陷入深渊,被迫嫁给了Mr.的时候,当她成为他发泄性欲的工具,成为四个孩子的保姆的时候,身心再次遭到更加严厉的摧残。而此时遍体鳞伤的茜丽不知该如何保护自己,只能告诫自己是一棵树,让自己像木头一样,不让自己哭。这是“茜丽们”的悲哀。黑人男性便是她们无法和谐相处的他者,是黑人女性无法跨越的藩篱。

2.“茜丽们”在种族社会中遭到来自白人的压迫

美国是个多民族融合的国度,关于种族的话题有史以来便争论不休。纵使马丁路德金等先驱为此奋斗毕生,终究也未能从根本上去除颜色带给黑人的痛苦命运。在白人种族长期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中,黑人生活在社会的边缘,遭受着无限的歧视和压迫,所有社会制度体系的建立都是以白人利益为中心,白人利益不容侵犯。作为一名黑人女性作家,爱丽丝.沃克长期关注着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黑人女性,这一群体不仅遭到黑人民族内部的不公正待遇,更是種族观念的牺牲品。在她的代表作《紫色》中典型人物索菲亚便更好地诠释了黑人女性在面对白人压迫时的勇敢反抗。索菲亚性情刚烈,她敢于藐视父权制家庭中的男权代表公公和丈夫哈波;她敢于反抗,体格壮硕的她不仅以其无所畏惧的性格来抗争一切不公正,还不吝拳脚直接还击。在与公公第一次见面时就与他公然对抗,婚后也不妥协于哈波的暴力。至此索菲亚赢得了作为一名黑人女性的部分自我身份认同,但是同时处于白人种族优势的社会大背景下,她的命运又是极其悲惨的。当索菲亚被市长夫人看中进而被要求做其家庭保姆的时候,索菲亚对歧视的拒绝、对侮辱的反抗导致了她悲惨命运的开始。白人的迫害使一个原本健康开朗充满活力和正义感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沉默忧郁跛脚瞎眼一头白发的老女人。那个曾经傲视并成功地抵抗住黑人男性动辄拳脚相加的索菲亚在白人面前被打倒,她无奈地求助于上帝,最终还是沦落为白人的奴隶,向白人种族主义低下了头。这是美国“茜丽们”的整体命运,即便你再顽强也无法摆脱白人眼中低贱的奴隶地位,肤色注定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枷锁,注定要在他者中艰难生存。白人社会便是她们无法跨越的藩篱。这是黑人女性主义书写抗争的源泉。

三、茜丽的觉醒与抗争

1.茜丽的自我意识被姐妹情谊唤醒

面对黑人男性的欺压和白人的歧视,《紫色》中茜丽之所以能在他者文化中逐渐觉醒、斗争、成长,得益于黑人姐妹的团结友爱、陪伴慰藉、互相支持的精神力量。姐妹情谊是黑人妇女实现自我认同和寻求自我解放的重要途径。

(1)茜丽与奈蒂的骨肉亲情。奈蒂在《紫色》中是茜丽的妹妹,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姐妹俩相依为命,感情至深。她是黑人知识女性的代表,从小接受教育。茜丽的痛苦生活只是大多数黑人妇女受压迫的一个缩影。长期深受父权制文化毒害的黑人女性,在无意识之中将男权社会加诸于她们的不公正要求变成了她们对自己的要求,这种内化的要求使得她们听命于被奴役的地位。为了帮助茜丽摆脱压迫,奈蒂教姐姐识文断字,认识自我价值,鼓励姐姐反抗丈夫的拳脚相加、肆意凌辱,奈蒂之所以没有像姐姐一样屈服于命运,是因为她认识到寻求真正的自由平等的唯一途径就是变得比别人聪明。为了躲避Mr.的侵犯,为了寻求自由,奈蒂从Mr.家里逃了出来,在跟茜丽失去联系的这段日子里,茜丽继续胆小卑怯地生活在继父和丈夫的巨大阴影之下,只能通过写信给“全能的”上帝来倾诉自己的痛苦和发泄内心的不满。在“全能的”上帝也对茜丽的遭遇无动于衷,不能给予安慰之时,奈蒂必定成了她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全部希望和动力。经过几番辗转周折,茜丽与奈蒂重新获得联系,奈蒂在信中讲述了自己在非洲的见闻,述说了在这个没有种族歧视的新世界,男权依然主导一切,所以生活在底层的妇女依然要抗争,为了受教育的权利,也为了平等自由的生活。茜丽受到不断的鼓励,在内心燃起了觉醒反抗的火花,有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再一味迷茫困惑地向上帝诉苦。

(2)茜丽与索菲亚的姐妹之情。对于学会反抗前的“茜丽们”,爱丽丝.沃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正是因为她们的懦弱和逆来顺受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男权意识下男人们的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她们甚至默认了这种生存范式,成为男人欺压其他女性的帮凶。例如当茜丽看到索菲亚在其丈夫哈波面前桀骜不驯时,嫉妒使她给哈波出主意,告诉哈波只有“狠狠地揍她”才能管好女人。索菲亚——哈波的妻子,是黑人劳动女性的代表,她身体壮硕,意志坚定,独立意识很强,和茜丽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为制度的牺牲品,索菲亚用拳头来捍卫自己权利的精神深深震撼了茜丽懦弱如死水般的女性意识。在索菲亚的质问下,茜丽坦诚告诉索菲亚:“这是因为我嫉妒你……这是因为我不能干的事,你都干了。”{2}从此二人之间的误会消除,一起缝纫“姐妹的选择”,建立起了共同向悲惨命运反抗的姐妹友谊。索菲亚教茜丽勇敢抗争:“你应该把Mr.的脑袋打开花。”{3}在索菲亚的影响下茜丽心里的沉重枷锁得以减轻,加速了茜丽从觉醒到抗争再到重生的进程。

(3)茜丽与夏格的同性恋之情。夏格——丈夫的情人,性格放荡不羁,是黑人女性中反家庭模式的代言人,是黑人灵魂音乐布鲁斯歌手,以独立的人格魅力赢得了他者对自己黑人女性身份的认同。在生病接受到茜丽的精心照顾之后,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谊。夏格为茜丽写作歌曲,并在酒吧公开演唱,这使早在幼年就蒙受肉体和精神阴影的茜丽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爱的温暖和做人的尊严。进而夏格一步步引导茜丽走向爱的自我觉醒。夏格还教育茜丽去反抗男权至上的观念,她说:“你必须把男人的影子从你的眼珠里抹掉,你才能看到一切。”{4}夏格帮助茜丽改变了原有的世界观,开始了与Mr.的正面对话,实现了压抑良久的直面反击。最后离开Mr. 的家以示最强烈的反抗,并且踏上了自己绚丽多彩的人生之路。没有夏格的帮助,茜丽是不可能彻底觉醒、独立成长的。夏格教会她开怀大笑,认识自己女性身体的美,教会她如何去爱和被爱,对爱和性不再麻木不仁,不再是没有思维和感情的木头,而是一个有着鲜活生命力的独立个体。夏格通过同性之爱对茜丽实施的拯救是成功的。在茜丽眼中,夏格“不仅仅是朋友——她还是一种力量,一种坚定、熟悉的力量,这种力量像来自她的过去的某些东西,使她进入她不敢正视的某种未知的境地中去”{5}。沃克在妇女主义的定义中声称:妇女主义者还指“一个热爱其他妇女的妇女,不论有否性含义。热爱妇女文化,包括妇女情感的不稳定性(像珍视笑容一样珍视眼泪)和女人力量”。{6}这里沃克回避了使用“女同性恋”一词,因为沃克从来就不认为“女同性恋”一词适合黑人妇女,她说黑人妇女“还是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当然要遭遇萨福在莱斯博斯岛上的定居”{7}。沃克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同性恋的关系,给予了其正面积极的解释,犹如茜丽和夏格的同性之爱。

2.茜丽及“茜丽们”的抗争

索菲亚说自己一辈子都在斗,和父亲、兄弟、表兄堂兄、伯父斗,和白人斗,她不畏惧丈夫的暴戾,不畏惧公公的歧视,不畏惧白人的强权压迫。她一直用拳头维护自己的人格权利和尊严。奈蒂通过教育去摆脱双重压迫,争取自由平等;夏格用自己的天赋在抗争中赢得胜利。

茜丽在全家人面前嘲讽、怒斥、诅咒一直欺压她的男权代表Mr.及Mr.的父亲。向父权社会开战的不是茜丽个人,而是长期被父权社会边缘化的女性。在茜丽离开后,她的咒语也随之应验,X先生晚上无法入眠,她“像头猪”一样活着,躲在屋里不敢出门。要不是哈波强行进入屋里与他作伴,X先生本人将成为父权制为他所定域的性别代码的牺牲品。{8}

四、茜丽获得自由平等和幸福

1.经济上的独立

沃克是一个坚定的黑人女权主义者,她认为,黑人妇女争取男女平等的斗争与其反种族主义、反经济压迫的斗争应紧密联系在一起。{9}沃克在《紫色》中对父权最辛辣的嘲讽就是茜丽走出家庭的牢笼,不再是男人眼中只能穿裙子的“淑女”,甚至玩物,不再是丈夫的附属品;而是冲破重重束缚,像男人一样穿裤子,与男人比肩,有更大的社会活动自由,不再囿于小小的家庭之中做保姆,而是在姐妹的帮助下通过自己的努力开始经营自己的事业“大众裤子有限公司”。茜丽不仅继承了美国黑人妇女的缝纫文化遗产,更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能,开辟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不但获得了经济上的独立,更取得了人格上的自主,赢得了做人的尊严。

2.精神上的解放

小说以茜丽和夏格携手漫步于紫色花海之中为结尾,描绘了一幅充满和谐美丽的女性情愫的温馨画面。这一幕清晰地呈现了沃克在文本中借助紫顏色作隐喻,寄托了心底深处最殷切的文学诉求和美好夙愿:希望所有黑人妇女都能像茜丽和夏格一样不但继承传统女性勤劳善良美好的女性天性,更能坚定勇敢、不畏强权,实现自我救赎,争取身份认同、人性解放,从而在真正意义上提高美国黑人妇女的社会地位。

3.两性之间的和谐

黑人女性的解放不仅仅是靠个体力量完成的,更要靠妇女团结联盟,巨大的集体力量才能对抗父权社会中的性别歧视,纠正传统观念,转变男性思想,只有在男女平等对话的基础之上才能达到正常沟通,以改善女性的社会地位。另外黑人女性解放也不是只靠黑人妇女来完成的。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不仅是黑人妇女,所有女性,不管是什么种族和肤色,都不能是单纯的红色或蓝色,而应该是具有包容性的紫色,因为人类社会不能没有女性,同样也离不开男性。妇女解放是人类解放的一部分,只有男女共同参与和努力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10}例如小说中Mr.最后的改变:真诚道歉,并向茜丽学习做裤子;哈波自觉摒弃了男权中心的偏见,与索菲亚重建和谐婚姻。沃克通过创造两性和谐给了读者一个大团圆结局,揭示了她对黑人妇女斗争充满了期待和信心。

五、结语

小说结尾,丈夫认同了茜丽的价值观,茜丽接受了丈夫的道歉,从容地称呼Mr.为Albert,实现了黑人男性和女性平等和谐的对话,这是黑人妇女斗争的结果,也是沃克寄托于《紫色》中黑人女性主义思想的最终胜利。小说中茜丽代表着黑人妇女觉醒的一代,更是普救论者的代表。《紫色》带给读者的启示是:黑人妇女只有自强不息、顽强抗争,彻底挣脱陈旧思想的禁锢,实现经济上的独立,集中女性间的团结友爱、互相支持的精神力量坚持追求,才能最终摆脱受压迫受歧视的地位,才能获得男性的认可与尊重,才能赢得人格独立和精神解放。

{1} 谢剑玲、曾妍:《从〈紫色〉看爱丽丝.沃克的女性观》,《科技信息》2008年第30期。

{2}{3}{4} [美]爱丽丝.沃克:《紫色》,淘洁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32页,第34页,第151页。

{5} 拉.艾里森:《看不见的人》,任绍曾等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59页。

{6}{7} Alice Walker. 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93,PXI,P85.

{8} 宫武、朱荣华:《〈紫色〉中对男性代码的解域与归域》,《时代文学》2007年第2期。

{9} 李炜:《〈紫色〉的女性主义解读》,《黑河教育》2010年第10期。

{10} 王成宇:《紫色与妇女主义》,《当代外国文学》2006年第2期,第82页。

作 者:李淑敏,浙江财经大学东方学院外国语分院英语教研室副主任,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及语言学。

编 辑: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