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
下面我要讲一个故事。总体来说,这是我听来的一个故事,有的片段是听路边地摊上的废旧杂志絮叨,有的是同学聚会上两箱啤酒见底后扯淡杀时间顺来的,有从亲人虚掩的房门里泄露到我耳朵的,还有就是(我不确定它占据我记忆的多少比例)是我自己讲给自己听的。以前有个叫顾城的偏执狂说他看见好诗就觉得都是自己写的,我听到好故事就觉得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一久,那些听来的故事和我的记忆厮混得很熟络,倒把我抛在脑后了。这样的一大好处就是,故事不会像一个满肚子情绪的泼妇在扯嗓门,到激动处恨不得满地打滚,而显得冷静克制多了。
现在我铁面无私地把整个故事和盘托出。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倒是愿意交代一下故事发生的背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期出生的人面临一个窘境,长一辈的亲戚可以拉出长长一个名单,叔叔婶婶大爷大妈姑姑姑父姨姨姨夫舅舅舅妈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像柴米油盐一样是常见而必要的。然而这是最后一代,再往下一代像妯娌这样的称谓基本上可以进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当然,有些人也觉得它们一点没有被当作“遗产”的必要。上一辈人很大程度上参演了我们自己导演的人生短片(相较于一代人的史诗,个人充其量是短片),更流行的说法是微电影。亲戚作为群众演员,其实并不知道我们到底要拍什么,但对于电影情节的走向,他们起到不论怎么修饰都不为过的作用。然后一代后,他们的微电影角色大大清减。而上上辈的故事,也仿佛在另个宇宙空间里发生。
我父亲是家中的第一个儿子,往上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三个弟弟,最小的弟弟刚出生时夭折了,也就是我未曾谋面的四叔。自此奶奶也再没有怀上过孩子,索性把宠爱一股脑塞给三叔。从古至今就有这样一条不变的定理,皇帝老子最疼长子,普通百姓最疼幼子。但普通人家对幼子的疼爱程度,其实仅仅是奶奶疼父亲和二叔的程度。奶奶的宠爱是辐射状的,像阳光倾城,没有重点,只是三叔的位置被安排在更向阳的位置罢了。
爷爷是一个知识分子,那个年代知识分子这四个字写在纸上纸都要重了起来,分量十足。年轻的时候他作为学者曾代表中国赴前苏联考察访问,一张在圣彼得堡的照片裱在框子里一直摆在墙上显眼的位置。他生性淡泊,为人谦和,无不良嗜好,不吸烟,不喝酒,偶尔养花,也仿佛是养给天看。只是书,藏了不少,后来退休后他又搬回窑洞里,睡觉的屋子再往山里单独辟出一个隔间,十平米见方,堆满了书。他喜作批注,从不折书。他常穿一件呢子风衣,戴黑框眼睛,比起现在小年轻们所流行的那种黑偏灰,色调没那么跳跃。
这个城市坐落在盆地,是李四光当年勘探地形时标注的地震易发区域之一。据说当时标了四个地方,其中三个已被不幸言中,唯有这里不信邪,站如松坐如钟,也许是因着被东西两座山紧紧夹着的缘故。这里东面的山叫东山,西面的山叫西山,名字都很本分,就像山里人。山上多数人家都住着窑洞,极少数发了家,盖起了房子。搬进房子住不惯又搬回窑洞的,也有。窑洞里睡炕,冬天,炕下面烧着炭块,相当于现在的电热毯,夏天,窑洞没收了阳光,自然凉爽。奶奶二十来岁和爷爷从一个更偏远的地方来到东山,就在老爷爷的窑洞里住下。东山离城很近,骑车二十分钟就进城。爷爷上班骑一辆二八自行车,高高的梁,坐在上面硌着父亲和他两个兄弟还没长饱满的屁股,生疼生疼。但这样视野极好,尤其是下坡时呼啸的风比扇子来的舒服多了,父亲喜欢把嘴巴大大张开,感觉风从嘴巴冲进来再从耳朵冲出去,暗自觉得武侠小说里所谓的打通任督二脉也不过如此。父亲十分慷慨地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二叔和三叔。
父亲和二叔天性顽劣。二叔尤甚,还没学会走路只能挪动时,就从炕上“扑通”一声滚到地上。他比别人家孩子晚多半年学会走路,等能跑能跳的时候就仿佛要把先前缺憾的时间弥补回来,整日和父亲在山里疯玩不着家。奶奶一个妇道人家,管四个孩子十分吃力,两个女娃还算听话,两个小子就费劲些。每天傍晚,爷爷下班,家门口有一段上坡路。爷爷先露出一个头,然后是车把儿身子,就像海平面上归航的船,最后是整个人影向家中行进。这时,院门口总有两个,后来是三个瞪圆了眼睛的脑袋行着注目礼在严阵以待,走近了再冲上前去包围住爷爷,劫匪似的一顿翻扯包,里面总有些江米条油柿子的零嘴解孩子们的馋。
因为父亲和二叔奔放的性格,在怀三叔的时候,奶奶就念叨着希望这个小子儿争点气可以像爷爷一样文质彬彬,能有股书生气。三叔“滋哇”落地时外型确实很书生,小得像一口可以吃掉的点心,一股风过来就能被吹跑。但奶奶旺盛的奶水很快让三叔圆乎起来。满一岁的时候按惯例抓周,三叔坐炕上,眼珠滴溜打量着这个世界和眼前这堆碍眼的人。爷爷在三叔面前摆了一支羊毫笔,一支自己胸前常别着的钢笔,一支西洋画笔,一支完整雪白的粉笔。三叔冲众人咧嘴笑了一下,跟哭一樣,手挠了挠自己的开裆裤,眼见奶奶从炕沿逼近才又抠起裤裆。正当奶奶抢夺过三叔的手准备往钢笔上抓上,二叔从人群中杀进来,拿着一把塑料大刀,过来看三叔的热闹。三叔眼睛像放电一样,沦陷在奶奶手里的拳头闹起革命,朝二叔的大刀抓去,一把抓在刀刃上,婴儿的力气有时大得惊人(他们用拳头把你手攥住时有时你真一点儿法都没有),竟夺了过去。二叔也被这招空手夺白刃震住,心想,孺子可教也。
父亲和二叔都没上过幼儿园,大自然就是免费的学校。到了三叔入园的年龄,爷爷决定把他送进自己上班途中一个公立幼儿园。结果没上够三个月,三叔就捅下篓子,被退园了。
篓子是这样编成的。幼儿园所有的孩子都有午睡的习惯,但遗憾的是,三叔没有。百无聊赖的三叔只能拆被子玩,他先用牙咬开一个口子,然后把白线一根根抽出来,一旦断了就搁在枕头旁边,比哪根最长。等起床后,他就迅速把自己的被子叠好,然后端到没叠好的小朋友面前,主动把人家的乱被子拿到自己床上再叠好,跟切得一样齐整,这既得了老师的表扬,又攒了不少人气。拆的被子也就这样没有败露出来。但有一天中午,三叔发现自己的被子是被拆过的,而且手法十分老道,他顿时警觉地环顾四周,以为有人抢了他的嗜好,静悄悄的休息室告诉三叔,没有。三叔得意地笑了,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这被子是被自己拆的。拆被子终于让他第一次觉得生活是无聊的。三叔想了想,不甘寂寞,就找出攒的一根比较长的线,钻进熟睡的隔壁的小朋友的被窝里。
幼儿园的生活其实和监狱一样,定点开饭,定点睡觉,定点上厕所,每天有两个小时到室外放风的时间。午睡过后,是集体上厕所的时间,小伙伴男女分两队,睡眼惺忪地手拉手喊着口号向厕所进军,十个一组撒尿。等三叔这组进去后,厕所里传来一阵哭声,起先是象征性的,接着就动起真格,撕心裂肺,杀猪一样。原来,等别人都尿完了,三叔旁边的小朋友还滴水未出,他自己也很奇怪明明觉得尿意十足,却感觉自己的水龙头像被堵住一样等他低头一看,发现小鸡鸡被用一根白线绑住了。小朋友一着急,气沉丹田往胯下用力,想用洪水冲开大闸,结果不想线绑得更紧了,嵌在肉里。小朋友这才用哭声招引来阿姨,阿姨见状,先是怒吼一声,“谁干的!”仿佛这一声狮吼功可以让线自动解开,周围的小家伙们这时候只顾看热闹,谁也不应声。小朋友被尿憋得满脸通红,阿姨急忙弯下腰解绳,但大人的手指粗大,怎么也抓不住线头,更是帮倒忙。站在一旁的三叔脑袋里想起了前不久偶尔听爷爷说起的一句老话,站了出来,蹿到小朋友跟前,头一昂,跟阿姨说:“让我来,”活似解放军战士,然后用灵巧的小手揪住线头,使劲一拽,小朋友痛得喊了一声娘,尿夜喷薄而出,三叔正准备和阿姨邀功,却见一边的阿姨脸比夜还黑,顺着阿姨的眼神路线,三叔看见自己裤子左边口袋露出一截一模一样的白线。
其实本来也有抗争的余地,但三叔很快招供。后来他才知道,世界上还有“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回子事。因为那个小朋友有个当大官的爹,所以三叔从事发到决定被退园只用半支烟的功夫。就在三叔被爷爷从幼儿园接走出大门的时候,休息室里传出尖叫声,阿姨发现,所有的被子都被拆开了。如果不是三叔的招供,这恐怕真成一桩悬案了。
回到家里,从来都温文尔雅的爷爷动起怒来,三叔挨打的哭声穿过房顶,扶摇直上。他倒不为自己无法去幼儿园的前途担心,他似乎永远也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心。他只是一边哭,一边想着帮小朋友弄绳时浮现的那句话,原来真的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从幼儿园辍学的三叔和村里的小朋友混成一片,因为对他们来说,上幼儿园本来就是一件稀奇事。三叔觉得,还是村里的小朋友更会生活。幼儿园里洗手跟洗抹布一样频繁,三叔后来回忆这简直是布尔乔亚主义,以后怎么能当社会主义接班人,从没见过解放军战士在扔炸药包后还要洗手的。三叔和村里的小朋友整日厮混,父亲和二叔都上学了,只有放学回家才能传授三叔一些经验秘籍。比如,吃黑蚂蚁。奶奶的院子里种菜,还有枣树、梨树,中间一条石铺路。经常有一些黑蚂蚁大摇大摆或忙忙碌碌地在人们眼皮下穿过,有的还爬上窑洞的土坯墙高升了。父亲听说吃黑蚂蚁,骨头硬,就带领弟兄们吃黑蚂蚁。三叔吃得最香了,他想骨头硬硬的,这样打架才不会受欺负。硬骨头在我们这里还有一层意思是形容一个人冥顽不化,当时谁知道这些。除了吃蚂蚁,三叔还喜欢勾兑饮料,他幻想自己是科学家,把可口可乐和酱油兑在一起,然后仰脖“咕咚咕咚”就灌一大瓶,当时就震住周围的小朋友了,都盯住三叔看看三叔有没有长出点什么。一个钟点后大家见三叔还没有变身就纷纷散去,三叔别的倒没什么感觉,就是多去了几趟厕所。三叔等父亲和二叔回来后跟他们吹嘘,自己配制的药水太管用了,特别排尿。似乎三叔童年的大半乐趣都集中在吃上,还有吃牙膏。那时候三叔和小伙伴在村里扫荡时,经常捡一些废物换零花钱,比如牙膏皮。捡到的牙膏皮一定要先过三叔的嘴才行,他喜欢那种牙膏在口腔中凉飕飕的感觉,等三叔长大了第一次吃木糖醇的时候觉得和牙膏簡直一个味。三叔经常和小朋友交换不同口味的牙膏,有一次,换到一个颜色有点深的牙膏,三叔很兴奋,觉得这是新品种,但吃在嘴里觉得不是味,三叔幻想着,这不会是姐姐声称自己吃过的传说中的巧克力吧。把手里的铝皮在手里翻来覆去,结果发现,上面隐约有一支鞋,“哇”地吐了一地。这是鞋油。
三叔上学的记忆里,粉笔占了很大的比重。小学的时候,他把502涂在粉笔上陷害老师。老师一怒之下把一盒粉笔掰碎了从教室窗户洒了出去,命令他全部捡回来。中学的时候,班主任喜欢拿粉笔头打人,打也就罢了,偏偏班主任喜欢反弹着打,先打一个人头部,再弹起来击中目标,有一次三叔成了跳板,他觉得被侮辱,一把抓起脚下的篮球冲黑板扔去,黑板接球二话不说传给老师,但明显接球者没有准备好一个趔趄,三叔被记了大过。高中三叔开始抽烟,一开始问家里要钱说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在学校省下时间学习,结果拿吃饭的钱买了烟,晚上回家吃得格外多。后来家里有招待客人的烟,三叔就把里面的烟取走,换上粉笔。后来他偷别人的烟换上粉笔,被人痛揍一顿。
高中三叔住校。在学校里没有两个哥哥罩着,一个人势单力薄显然是要吃亏的。三叔是校足球队的,只不过他的角色很无聊,至少其他踢球的这么认为。因为三叔是守门员,大部分时间在场边百无聊赖地和草摆龙门阵。但三叔喜欢当守门员,他喜欢在千钧一发时出手帮助别人,这让三叔觉得自己像侠客一样仗义。足球队队长是学校里扛旗的,就是那种书包里装着砖头的人物,三叔平日里跟着他们一起,但只是个不起眼的角色。三叔入了道才知道,这些所谓的扛旗,有时候狠,有时候也希望在出事的时候有人拦架,毕竟动了真格的后,场面就不好收拾。三叔在亲历了几次战斗后,发现拦架这件事其实大有讲究。首先,你要弄懂老大什么时候需要你上来拦架,当老大觉得这架必胜时你如果拦下来就太不懂眼色,只有老大觉得打起来一点没便宜可占才要拦住,让老大既不失颜面又下得了台。但拦也很有学问,拦的时候不要抱住老大,要想法去用一种看上去像阻止其实是限制对方的方式拽住对方,这样自己的老大才有机会上来紧跟几拳占些便宜,不至于丢了面儿。三叔因拦架技术高,而深得老大的心,也逐渐吃得开起来,渐渐也有弟兄拦起他的架来。
有必要交待一下三叔的兄弟姐妹们。
大姑早已结婚生子,姑父在机关工作,抱一个铁饭碗,只要干得好不出意外,十年后别人送礼的时候就应该是纸裹的中华了。大姑在书店当收银员。二姑也结了婚,紧随大姑生了个小子,二姑父做生意,开一辆永远蒙层灰的桑塔纳,二姑在村里的信用社。我父亲上一个师范的大专,读政治系,政治系女生最多,也最俏,别系的男生经常在校门口堵政治系的女生,尤其是一个叫聂安忆的女生,而所谓别系,以体育系为主。体育系的男生人高马大,其中领头的几个格外嚣张。我父亲看不下去,找了一些社会上的人,和体育系的那伙人傍晚在东山附近的一个僻静地儿干了一仗。体育系也带了人,嚣张归嚣张,毕竟下手没社会上的那帮人狠,手里的板砖瞅见社会那帮人包里露出的铁棍子和刀柄就蔫了半截。最后那场架以拿着手电筒找断掉的手指告终。此后体育系的再也没故意找过政治系女生的麻烦。但父亲和体育系的那帮人,却意外成了学校里关系最铁的一帮人。体育系的也纳了闷,没想到一百大板打不出个屁的政治系男生也有这么突眼的。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父亲找的社会中人其实是我二叔的人。二叔没个正经工作,结识些道上的人,整天晃膀子,有钱了花钱,没钱了找钱,钱找找总会是有的。后来,体育系的一哥们在外面租房子住,那房子就成了他们活动的据点,隔三差五就要被我爸借去,整晚整晚和那个叫聂安忆的女生谈人生谈理想,最后聂安忆谈成了我母亲。
我父亲和我母亲一毕业后就结婚了,两人学习拔尖,都被分配到了同一个学校当老师。没过多久,就有了我。这时候爷爷在单位旁边分到一间房子,八十来平米,当年的八十平不是个小数目了。当下里,爷爷奶奶和我父亲母亲还有三叔就都住在新房子里,一来照顾我母亲和我,二来我父亲母亲也没买下房子,三来新房子环境好。大姑二姑也偶尔回来住,人多时好不热闹。
三叔高中上完后就在家待着了,不想工作,想跟着二叔混。二叔把他当小孩儿看,也知道混到最后没什么出路,没应了他。三叔就自己折腾,没钱的时候在家待着,有钱的时候就出去潇洒,潇洒完钱继续回家待着,像上学一样,爷爷奶奶每个月给点钱,有时候再死缠烂打要一些。后来他通过自己的朋友圈子又认识一帮从东北来的混混,一起称兄道弟。
房子里爷爷奶奶睡一个屋子,父亲母亲和后来的我睡一个屋,二叔三叔睡隔壁小屋。爷爷有天把母亲叫到角落,说要不你们屋上把锁。母亲连忙摆手,说那怎么像话,多奇怪。爷爷也没有往下接话。母亲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发现放在自己卧室里柜子的两条烟不见了的。母亲的屋子里常备着一些烟,父亲上学时和体育系的那帮人会害几根烟,但从不上瘾,自从有了我以后就把烟戒掉了,因为母亲说屋里烟雾缭绕我长大了肯定得鼻炎,备着的烟有的是朋友送的,有的是准备逢年过节孝敬领导的。发现烟不见了母亲没有声张,心下却镜似的明白,知道肯定是三叔烟瘾犯了顺走的。但为了不起冲突,她连父亲也没有告诉,只是多了个心眼,把自己的存折以后随身装在包里。但烟没法随身带着,就把在柜子底层被旧衣服埋住的一条芙蓉王翻出来缝在被罩里。晚上睡觉有点别扭,但起床后叠起被子却和往常无二,就像嘴巴里含块糖要是不说话谁也看不出来。只是糖被人拿去了嘴是要嚷嚷的。一周后,母亲把我安顿在奶奶的屋子睡下后,回屋摊开被子习惯性一摸,像顺手把头发拨到脑后,却心下一惊,缝在被子里的芙蓉王不翼而飞。她瞅了眼门,觉得睡在隔壁的三叔是个难以对付的对手,不是盏省油的灯,愈发要得寸进尺了。继而环顾了一下屋子,想象着三叔如何像检查案发现场的侦探仔细把这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背上冒出阵冷汗。为了验证自己没有错杀好人,有天母亲说好要回娘家,出门下到三楼时,心拐了个弯,折回身去,拿钥匙打开房门,眼见着三叔从自己屋里出來。三叔僵硬地笑了笑说,“嫂,我看看你屋关没关窗”。那天晚上,母亲叫了声在台灯下备课的父亲,父亲以为母亲要那个,放下书坏笑着就要往过扑,却见母亲脸比暴雨前的天还阴,就知道出事了。母亲如此这般把事情和父亲讲了一通,没等父亲作任何表示,就先表示要买房子,再小的房子也要买。父亲沉默了一会,眼神失焦。然后问了句,还差多少钱。
新家不大,六十来平,一家三口足够,我有了自己的空间。爷爷奶奶也搬回东山的窑洞了,他们住不惯楼房,总觉得没自己的窑洞院子踏实,上一趟六楼也费劲,还一心惦记着东山院子里种得花草树木,番茄葫芦。三叔也跟着回东山,爹妈就是他的铁饭碗。那间房子后来二姑住了去,二姑父把自己的房子卖了钱投资到生意里去,整天还是开着那辆桑塔纳东奔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