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彩梅
一位秀发垂腰间,颈间戴着珍珠项链的母亲,正满怀柔情注视着偎依在膝上的小男孩,慈爱的暖意有一种圣洁的光芒。这是云南作家淡墨赠送我的美轮美奂的汉白玉雕塑,真像青海塔尔寺那块温情的圣母石。
看着雕塑,我仿佛又看见端庄娇小的母亲那两条麻花大辫,它一直拖到腰际,黑油油的,走起路来轻轻摇摆,摇出陕北一个少妇的美。干活时母亲会把长辫子盘成圆圆的髻,有一种干练的美。我好喜欢母亲的大辫子,尤其母亲走起路来,轻哼陕北的信天游:满天星星一颗明/天底下就数我妹妹一个人/九天仙女你不爱/单爱小妹妹我好人才。
母亲的脸上泛着红晕,犹如一朵盛开在田间地畔的打碗碗花,朴质中有一种浑天然的美。我时常将母亲的黑辫子缠在我头上,仰着脸问我的辫子漂亮吗?母亲吻吻我的脸说漂亮。母亲会抚摸着我那一大篷枯黄细密的头发,安慰我说:“你也会长出和我一样的头发。”可是没过多久,我的头发让爷爷剃去了,还要涂上鸡油。在学校,有的学生喊我“黄毛女子”。我剃了短头,他们又喊我假小子,不愿意和我玩。母亲时常安慰我:只要把黄头发多剃几次,多涂几次鸡油,头发就会变黑。我一直盼着能有母亲那样黑油油的大辫子。
我读二年级时包产到户了,当时父亲在外地工作,已有4个孩子的母亲每天早出晚归。母亲的大辫子乱蓬蓬地垂在腰间,常常好几天不梳。我因为在学校欠学费,和母亲说不上学了,帮母亲干活。哪知母亲说,我不识字,你父亲能写会算,给公家干活,不像我,一天忙到晚,也没有多少收成,再苦再累我一人受,学必须上。我哭,撕了书包,还将身上的衣服撕成条。母亲把我扔进放土豆的窖中。没几天,母亲给我买回新书包和我心里向往已久的粉红小衫。我又背上书包上学了,可母亲的大辫子不见了,腰际空荡荡的。母亲用它换来了新书包和小衫。
米勒《拾麦穗》中的村妇画面,弥漫着恬静悠闲的村野气息。头发花白、挽着裤腿的陕北母亲,在贫瘠的土地上艰辛地劳作,为了获得一点收成,从不惜力。她认准庄稼人“不哄地皮,地皮就不会哄肚皮”的道理。
我结婚后工作忙,母亲为了帮我,冒着大雪蹒跚而来。那是鄂尔多斯最寒冷的月份,从早到晚,玻璃上的霜花都没解冻。我担心母亲,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决定提前到车站。车站人头攒动,因风雪好多路段车辆肇事,传来达拉特旗有几辆客车相撞的消息。我害怕起来,母亲现在怎样了?我急得来回踱步,望着来往的车辆,心中默默祈祷母亲平安。我眼前浮现出60多岁的母亲冒着纷飞的大雪追赶客车的情景,泪一下子涌出来。
我终于等来了母亲,我像儿时一样飞奔向母亲。当我触摸到母亲粗糙的手时,想起在荒凉的西北,那块温情的圣母石。去过青海塔尔寺的人,都会看到虔诚的信徒用酥油、奶酪、红线、银针祭拜的那块圣母石。
我的母亲,不正是一块圣母石吗?她就在我身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