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晔
“首届范敬宜新闻教育奖”获奖名单4月28日在清华大学揭晓。这一以范敬宜先生名字命名的奖项作为国内唯一新闻教育类奖项,受到业内广泛关注。《中国记者》杂志作为此奖项的合作单位,从本期起陆续推出获奖者感悟。
2009年秋,在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教室里,我第一次听范敬宜院长讲起自己的故事——奔向自山黑水,下放农村廿年,中年重新出发,新闻情结不灭。那天我们都知道了“如果有来生,还是做记者”,都知道了“睡”出来的新闻《月光如水照新村》,更知道他不仅仅是院长,不仅仅是老师,而是我们可亲可爱的“范爷爷”。
四年过去,我的本科生涯即将画上句号,而这一幕开学教育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不知不觉,范爷爷已经离开我们两年多了,但他的音容笑貌、道德文章和新闻情怀仍然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那些我与范爷爷交往的点滴依然清晰而闪亮。范爷爷,是大学期间对我影响深刻的精神导师。无论是对新闻的理想和践行,还是对人生的规划和发展,他都激励着我,激励着清新人,激励着每一位在新闻事业中奋斗不息的青年。
“如果有来生,还是做记者”
“一囊诗梦三尺讲台润桃李,五车才学半生思想指通途。”当我在《永恒的记忆——范敬宜与建昌》一书中再次看到我这篇原载于清华校园学生媒体《清新时报》的熟悉文章,思绪又飞回了2010年的11月,回到了我和我的同学们一起制作“新闻丰碑范敬宜纪念特刊”的时候。
2010年11月13日,范爷爷去世。这位为《清新时报》题写报名、为新闻学院注入了气质和灵魂的老人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天是个周六,第二天晚上编辑部就紧急开会要做一期特刊。范爷爷一生挚爱新闻,再也没有比一份报纸更适合送别他了。接下来的周一到周四,我几乎翘了整整四天课,采访了范爷爷的同事、好友,聆听师兄师姐们温暖而悲伤的追忆。那几天,我听到胡显章老师感叹“他是我平生身边遇到的最有魅力的领导者”,听到李强师兄诉说“范爷爷对我恩重如山”,看到张扬师兄从美国发回的悼念文章《异国寒秋寄哀思》,轻轻读起纪海虹师姐的缅怀诗歌《一封编辑写给作者的信》……那几天,我的脑海里经常会闪现出范爷爷的笑容,经常会采访完了悄悄先哭一场,再努力镇定下来写文章。周四下午,我在编辑室一口气排出了三个版面,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熬到深夜,终于赶在遗体告别仪式的前一天顺利出版,以表达我们的无限哀思。
其实,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是,那时候正是我在《清新时报》最劳累、最消极的时候。单周负责百年校庆专版,双周负责人物版,每周围着报纸团团转,半个月前还在晚上11点多被召回编辑室,重写了两个栏目的稿子。那是我第一次怀疑起自我,第一次想到过放弃,心中美好的新闻理想在繁冗复杂的具体事务中被揉碎,连我自己都仿佛看不到未来。
我没有想到的是,范爷爷的去世和这期特刊的制作过程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一遍遍深入重温范爷爷的故事成就了对我一次深刻的教育——爱一个地方,就是要为她奉献,爱一个地方,就是要决不放弃,爱一个地方,就是“如有来生,还进清新”。
这次感情的升华让我淡褪了个人英雄主义的狂热,在点点滴滴、甚至琐碎繁杂中坚守新闻。在《清新时报》,作为一名记者,我既专访对话过新闻出版总署署长柳斌杰;媒体人曹景行、白岩松,奥运冠军杨扬、王义夫、易思玲等知名人物,也细致探寻保安、食堂师傅、民警等每一个校园群体,更曾体验过应对突发新闻事件和现场发稿的风风火火,在亲身经历中感受记者工作的纠结和使命的神圣。作为一名编辑,在我长期工作的深度报道部,我每周至少需要编辑一篇头版深度报道,面对每次被我批注得面目全非甚至必须我来重写的深度报道,劳累辛苦的同时,也很欣慰能看到自己在编辑能力上进步和小记者们的逐渐成长。在我担任总编辑的这一年,《清新时报》不仅在十年院庆特刊、十年社庆特刊中交出满意的答卷,更编纂出版了《微观清华——清华大学<清新时报>创刊十周年纪念文集》、主持举办“全媒体语境下的校园媒体发展”论坛,并与校内外多个单位建立长期合作。四年清新,我很庆幸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梦想,不负新闻,不负清新,不负理想的召唤。
“洗了些书生气,添一身泥土香”
1978年,范爷爷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辽宁日报》,重新成为一名记者。他写下一首散曲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洗了些书生气,添一身泥土香,小土炕暖于温床,酸菜羹味胜琼浆,孺子牛不做恋窝羊。听催春鼙鼓动四方,振长缨要把雄关从头闯。”他说,人民把笔还给了他,他一定要用这支重生的笔反映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
清华八年,范爷爷给我们留下过两句流传甚广的话,一句是“离基层越近,离真理越近”;一句是“不要把目光放在眼前这0.5平方公里,而要把目光放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四年来,我也正是在这样的精神指引下,发现基层之美,在距离大地最近的地方采访,在实践中深化着对新闻的感悟。15次社会实践,7次支队长,每个寒暑假不出去一两次,都觉得如同浪费了生命。
2010年,我带领新闻学院甘肃支队获得校级银奖,有师妹曾问我为什么会选择甘肃,当时我脱口而出:“基层也有很多个基层。只有当你到西部的时候,你可能才会看到整个中国最脆弱的部分。只有扎根在中国最脆弱的基层,才有可能了解国情、体悟民生,而不至于迷失在高楼林立的北京城里。”
大学前三年,我在甘肃会宁、贵州丹寨、陕西淳化三个国家级贫困县先后做过六次调研。在甘肃,我走进“陪读村”的家庭,和那些生活艰辛但坚韧不拔培养孩子读书的家长们促膝交谈;在贵州,我与队员们一起翻山越岭,道路崎岖坎坷,一边是峡谷、一边是峭壁,深入苗寨之中与村民进行访谈;在陕西,我住在村民的家中,在朝夕相处之中共同探求脱贫的可能路径。那些基层村民的纯朴善良深深感染着我,我常常会不自觉的把自己也当成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一起忧虑田里的庄稼,一起想着家里的小孩能不能考上大学,觉得自己也有这样一份责任,和他们一起把家乡建设的更好。
我希望做有深度的实践,从来不喜欢走马观花、浅尝辄止,也不满足于只是“知道”而非“思考”。我两次到甘肃会宁的实践走访,将高中教育中的“会宁模式…写成详实的调查报告,最终获得2010年北京市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学生社会实践优秀论文(报告)竞赛一等奖和2011年全国“挑战杯”北京市二等奖。我相信,心系人民是新闻人永恒的追求,而这种追求正好与“求真、求善、求实”的精神高度契合。我愿坚持用双脚走在路上,用心灵慢慢感悟祖国的大好河山,读懂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上大舞台,干大事业”
在当下的时代里,我们该如何做合格的新闻人?范爷爷的答案是“上大舞台,千大事业”。
大学四年,三份实习,我尝试了从地方到中央级的主流媒体。大一时在保定日报社《莲池周刊》的实习,由于在新闻部做实习记者,我有幸周周列名封面报道中,并独立采写发表人物特稿。大四时的专业实习,我在《中国青年报》特别报道部采写深度报道,发稿范围还扩至教育、聚焦、体育、数字青年等多个版面,在不同写作风格中锻炼自己的业务水平。
最难忘的是2012年的夏天,我在人民日报社度过两个月的实习时光。在这个范爷爷视为“度过最好时光”的报社,在我从事舆情编辑的过程中,我感受到前所未有价值感召。如果说我的最大收获,那一方面来源于舆情分析本身,另一方面来源于我和各位领导老师的交流碰撞。或者说一个是“术”,一个是“道”,一个是一点一滴的现实积累,一个是指点未来的反思体悟。在这里,聪明且务实的同事们之间碰撞出太多有益的思考,纵然认识角度不同,具体方法各异,但他们所体现出对价值的坚守和对改革的促进,让我感受到一种充满“正能量”的未来。。两个月内,我共编辑舆情信息近千条,还在《人民论坛》发表了研究作品《网络时代社会舆情危机管理与应对》。
在那里,更难忘的是常常听范爷爷的老同事带着微笑回忆起他们亲切的“范总”——他们冒雨一起吃饭,范爷爷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他们饭后在金台园漫步,他们在范爷爷家附近的清香林茶馆喝茶,范爷爷在任时大力提倡新人入社要去总编室锻炼,离别时还写下一首《告别人民日报诸同志》……怀念和讨论的气氛总会让人的心的变得格外柔软、亲切而振奋。我也情不自禁的会讲起我听到的范爷爷在清华的八年。他的讲座、他的批改作业、他看到李强师兄《乡村八记》时的激动、他在病中给曾维康师兄打的电话。范爷爷拉近了我与《人民日报》的距离,让我在实习中不仅有满满的业务能力的收获,还有暖暖的情谊流淌。
在《人民日报》实习结束时,我在实习总结中写下这样一段话:做一只萤火虫,和千千万万只萤火虫聚集一起点亮黑夜。或许一点一滴不足以惊天动地,但水滴石穿总会看到社会的变化与发展。虽然这不是一个人的努力,但是我曾为它付出、我曾经在时代大潮中划过小小的一桨。一个人的价值,要等他几十年后步入老年才会真正明白,而在我们大部分的生命中,都只能是一种长跑的姿态。以长跑的坚韧,做人民需要的新闻。
对于2009级的我来说,历经了太多范爷爷的“最后一次”。幸运的是,在他去世前的一年半里,我曾单独请教过范爷爷关于“新闻与文化”的思考、聆听过他的入学教育、参加过《范敬宜文集》的征文、更是他珍贵的“最后一课”的学生。斯人已去,大音犹响,范爷爷永远是我追慕的榜样,激励我将新闻进行到底。
每当走进新闻与传播学院的院馆宏盟楼,一眼就会望到范爷爷的塑像默默屹立。塑像的旁边正是温家宝总理致信范爷爷的原文:“从事新闻事业,我以为最重要的是要有责任心,而责任心之来源在于对国家和人民深切的了解和深深的热爱。”范爷爷离我们远去了,我将永远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