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产税与阿维尼翁的假窗

文 _ 盛立中

房产税与阿维尼翁的假窗

文 _ 盛立中

阿维尼翁的假窗

坐落于法国东南部的阿维尼翁市是欧洲著名的旅游小镇，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已经将近20年。阿维尼翁有“小梵蒂冈”之称，1309年，教皇曾从罗马迁至阿维尼翁。在近70年时间里，共有7位教皇在这里居住，行使普世教会治理之职，由此为阿维尼翁遗留下大量哥特式古典建筑，尖塔高耸、尖形拱门以及大面积使用花窗玻璃作为装饰的天主教堂，呈现出阿维尼翁在14世纪基督化的欧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但在阿维尼翁老城区，与使用大量花窗玻璃做点缀的哥特式建筑群相辉映的是，很多房屋没有真实的窗户，却布满一扇扇手绘的假窗，由此形成了阿维尼翁的另一个景观。而这些窗画业已成为见证欧洲税收史的活化石。

法国著名历史学家拉布鲁斯说：“法国大革命是一场不幸者的革命，而这种不幸源于税收。”换言之，当年繁重的教会税以及王室的赋税徭役迫使法国人民做出了革命的选择。窗画在法国的盛行，就源于1789年法国大革命后开征的第一个新税种—房产税。

法国大革命前，各级政府比较统一的财政支柱之一是炉灶税。法国的炉灶税比欧洲同期流行的烟囱税和壁炉税等财产税高明，因为烟囱可以隐藏起来或设暗道跑烟，从而规避税收，而炉灶税则不然，人只要有口气就要吃饭，就要有一个炉灶，税基稳定，财源牢靠。

但是，后来政客们发现，炉灶税也有问题。因为对炉灶征税，需要税务人员挨家挨户实地调查，亲自清点查验纳税人的灶台数量。但经常入户骚扰，极易引发不安定因素。一边收税，一边维稳，导致税收成本上升。更紧要的一点是，登堂入室敛财很不符合1789年8月26日法国颁布的《人权宣言》精神。因为诸如此类的原因，法国的一场大革命在终结封建赋税徭役的同时，顺便把炉灶税也一起埋葬了。法国政府随之开始寻找新财源，他们瞄上了英国针对门窗征收的房产税。

猫鼠游戏

法国最初设计的房产税原型类似中国西周时期政府对停放、储存货物的“邸店”征收的“廛布”。廛布被称为现代房产税的鼻祖。法国的房产税最初只对租赁房屋的业主征收，但由房主支付，再通过加收租金的方式将税收转嫁给房客。后来，法国的房产税逐渐扩大至对所有房子（教会财产除外）的业主课税。计税依据是建筑物开孔的数量、大小和种类，如大门、小门、有阳台围栏的窗户、小阁楼的窗户等。税收标准适当考虑房间所处的位置，如在哪一层，是临街的还是对着后院的，是面向花园的还是面向工厂的，同时也考虑建筑物本身的地理位置。

为了节省税收成本，1831年，法国房产税的计税依据简化为按门窗开孔数量定额征收。客观地说，当时征收门窗房产税的唯一目的就是为政府提供稳定的财源。富人房子多，门窗多，缴税也多，兼顾了税收公平原则。此外，征收门窗房产税的一个好处就是税收成本低，税务人员只要在住宅外面数数窗户，按数量课税就是了。但未曾想到的是，为了规避这种征管手段极为简单的房产税，人们竟然硬生生地想出了一个办法—把窗户封死或建造没有窗户的房子。

为了尽可能地少缴税，人们在建造房屋的时候，设计更小更少的窗户成为最优考量，而更多的人选择把现有的窗户堵上。这显示了私人纳税选择权与公共权力之间博弈的无奈。《赋税论》作者威廉·配第曾深有感触地说：“最令人气愤的是要比自己的邻居多缴税。”一时间，法国一度掀起封堵窗户的高潮，建造有门无窗的房屋更是成为当时建筑业的主旋律。

然而，税负减下来了，人们又不得不整日生活在有门无窗的黑暗世界里，生活环境极为恶劣。另一方面，为了美观，或许也不想让外人觉得自己太过吝啬，房子建好后，业主会请人在房屋外墙上画上几扇假窗。据说，当时法国最火的职业就是画师，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法国绘画艺术的发展，也为法国在几个世纪中盘踞欧洲美术中心地位做出了贡献。民众封堵窗户这一行为艺术提升了法国绘画技艺，这很有些阴错阳差的味道。

为了炫富，某些土豪会反其道而行之，房屋窗户的多寡、大小又变成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有资料显示，1885年，全法国8975176栋建筑物中，只有一个开孔的达248362栋，显然，这些建筑物只有门，没有窗户。据说，英文中“daylight robbery”（“光天化日打劫”或“敲竹杠”）一词就发轫于欧洲的门窗房产税。

征税的艺术

雨果在1862年出版的名著《悲惨世界》中曾描述道，在教堂里，一位主教这样布道：“在法国农村，有132万所房子只有3个洞口，181.7万所房子有两个洞口—门和窗，还有24.6万所房子只有一个洞口—门。这是因为所谓的门窗税才搞到如此地步。请你们替我把一些穷人、老太婆、小孩子塞在那些房子里吧，瞧有多少热症和疾病！上帝把空气给人，法律却拿空气做买卖。”这也是欧洲人把门窗房产税称为“对阳光和空气征收的一种恶税”的由来。

按照门窗数量、大小征收房产税的做法起源于英国（1697年）。不过，法国引进门窗房产税后，英国政府慑于民众对屡屡提高税负的不满以及民众生活质量下降的压力，于1851年废除了门窗房产税，取而代之的是现代版房产税，对房屋实施分类计税，价值评估、浮动税率、税收优惠等征管模式以及计税方式开始逐渐趋于成熟。而法国的门窗房产税直到1917年才废除，前后征收了100多年。

欧洲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不少以房产为对象的税种，比如烟囱税、炉灶税、壁炉税以及门窗税。这些税针对的是房屋所有人或使用人，属于财产税，可看作现代房产税的雏形。与现代房产税不同的是，这些名称各异的税种均是以房屋的外部特征作为计税依据，税收成本较低。而上述这些古董级房产税对推动欧洲由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转型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么说吧，在人人都奢望沾点贵族气质的欧洲，政府对房屋附属物费尽心思，尽管税种称谓令人眼花缭乱，但是各有各的源头和理由。就像曾担任过英国财政大臣的哥尔柏所言：“征税的艺术是尽可能多地拔取鹅毛，而让鹅的叫声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