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新贤
皮力先生在其《出走与间离:徐累绘画中的前卫反思》(载《读书》二零一四年一期)一文中,通过徐累的具体画作,详尽地讨论了现代主义背景下中国画批判的历史脉络和徐累画作对中国画的传承和批判意义,读后让人颇受启迪。但在具体分析徐累画作时,皮力对“能指”和“所指”概念的套用,似乎存在不妥,值得商榷。
“能指”和“所指”是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 de Saussure)在其力作《普通语言学教程》一书中提出的两个概念,用于讨论语言作为符号系统自身的结构特征和符号与概念之间的依存关系。“能指”和“所指”在索绪尔的法文原著中分别为“significant”和“signifié”,在早前的英译本(如Baskin[1959]译本)中一般译为“signifier”和“signified”,后来在语言学界影响较大并多次再版的Harris译本中又译为“signal”和“signification”。从概念层面上讲,“能指”用于指称语词作为符号的“声音模式”,由于现代结构主义语言学力主语言研究的口语优先,其“声音模式”也可以理解为我们通常所指的语词本身。与之相对,“所指”则是语词作为“能指”所指向的代表事物的概念。索绪尔在书中所用的实例为作为语词 “arbor” 的“声音模式”和其所代表的“树”的概念。虽然索绪尔本人明确指出语词符号联系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声音结构的二元心理实体,但在一般的阐述中,人们还是往往将其对应为语词符号和语词符号所对应的代表事物的概念或事物本身。这或许也是为什么Harris译本中要将其译为“signal”和“signification”,台湾的学界要将其译为“符号具”和“符号义”。
因此,从上述的观点出发,皮力在文中表述的不妥和值得商榷之处在于其文中所说的“套用今天语言哲学的观点,宋画是要通过对花鸟虫鱼这些‘所指’的不懈研究和表现,从而接近世间万物背后的‘能指’—不言的‘天地大美’”,以及其后的“……徐累并非是要通过物的‘所指’参透世界的‘能指’”。窃以为,如果要套用“能指”和“所指”来阐述画作与其背后深意之间的关系,似乎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或许更为妥帖:从第一个层面看,画作的色彩、线条,甚至包括画面的布局等画法技巧与花鸟虫鱼之间构成了一种“能指”与“所指”的关系;从第二个层面看,花鸟虫鱼等这些在第一层上的“所指”相对于世间万物背后不言的“天地大美”,又成为第二层面上的“能指”,其指向的隐藏于世间万物背后不言的 “天地大美”,则只能理解为“所指”,而不是“能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