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占才
作为与吉鸿昌一起英勇就义的任应岐,一直被后人曲解着,国人多知吉鸿昌乃民族英雄,而任应岐是懦夫一个,这实在有违史实。搜览吉、任就义前后全国各大报所载新闻,应该还历史以真实面目,不应使任将军蒙辱。任应岐不但是爱国将领,而且是民族英雄。他不是懦夫,而是伟丈夫。
那么,任应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何以会被历史尘封79年呢?
起于绿林
任应岐一生经历颇为曲折。早年授编于陕豫地方军阀镇嵩军的第三路憨玉琨部,后随樊钟秀加入广州军政府领导的陕西靖国军。靖国军解体后,这支地方农民武装为了生存与发展,游离于各大军阀之间,先后授编于各系军阀。
任应岐(1892—1934)字瑞周,清光绪十八年出生于河南省鲁山县仓头乡刘河村的一个农民家庭。父亲任范,以木工为业,母早亡,两姐一弟,先后夭折。7岁时,任应岐入当地私塾读书,因家境贫寒,13岁辍学参加劳动。父亲对他钟爱异常,1908年夏又勉力送他入鲁山北关琴台高等小学就读(一说曾入淮阳师范读书)。期望他能够学有所成,将来建功立业,光耀门庭。
当时鲁、宝诸县,连遭旱灾,地方官吏和绅士豪强,不体恤民间疾苦,反而变本加厉压榨、勒索,搜刮民脂民膏,逼得人民走投无路,相继揭竿起义。1909年9月,刘嘉宾、聂梧岗两“竿”合股,攻占县属赵村分司,杀了分司头目史耀先,一时四方震惊,人心惶惶,鲁山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1909年初冬,琴台高小因四乡纷扰不安,被迫停办。这对满怀“学以致仕”幻想的任应岐来说,无异当头一棒。前途渺茫,使他失望,贫困、动乱的黑暗现实,更使他感到愤慨、悲怆。在琴台他曾对好友王鸿猷说:“书读不成了,没光景了,看样子我们也只好下去背枪了”。
为了抗争,为了生存,任应岐决心铤而走险。经过串连密谋,同年腊月,他结合伙伴5人,带上两支土造和一支一响拐子炮,在县西北山,过起打家劫舍的绿林生活。
上世纪20年代,任应岐曾威震豫南、鄂北,当地群众都知道他是“趟将”出身,却万万没想到任竟是被逼上“梁山”的一位“秀才”(1909年时,高等小学被叫作洋学堂,毕业生被称为“洋秀才”)。
作为学生出身的任应岐,有着较强的是非分辨能力。他目睹了辛亥革命前后的民间疾苦,又目睹了民国初年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曹锟贿选等一幕幕丑剧,对北洋军阀的本质早有深刻认识,深知连年军阀混战的危害。加之自“护法”运动时起任应岐就受到于右任、张钫、刘承烈等革命党人的熏陶和影响,任应岐心悦诚服地拥护孙中山的革命主张,时刻将国家民族命运系于心间。自此时起,作为樊钟秀主要助手的任应岐即与樊一起,先在北方的豫、陕,后又在南方的粤、赣,参加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军事斗争。
1918年3月,胡景翼响应孙中山的“护法”号召,首先在陕西树起靖国军旗帜,樊仲秀、任应岐所部两千余人加入靖国军,大大巩固了靖国军阵势,为“护法”运动在北方大地打响第一枪做出贡献。是年秋,于右任奉孙中山先生委派在三原就任陕西靖国军总司令,张钫为副总司令,部队扩编为五路,樊为第二路司令,任为第二路团长。从此,任应岐与樊钟秀一道,更加坚信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学说,听从孙中山先生的驱策,效忠国民革命,终生矢志不移。
靖国军解体后,偏居豫西一隅的樊、任所部,始终没忘记革命。1919年末,他们借刘承烈赴沪之便,托他向时在上海的孙中山先生“代陈向慕之忱”。据张钫回忆说,“中山先生对樊等有好印象实自此始”。
1923年,直系军阀吴佩孚为遏制南方革命,派樊钟秀为援粤豫军司令,率部七千余人南下江西。时樊、任派员赴广州与孙中山秘密取得联系,表示愿效前驱。同年11月,陈炯明叛军自惠州进攻广州,形势万分危急,孙中山命樊部驰援,使广州转危为安。对此,孙中山先生奖勉备至、遂委樊为豫军讨贼军总司令,后改称建国豫军。樊钟秀于国民党“一大”被选为中央候补监察委员,任应岐先后被委为该军前敌总指挥、副总司令。
1924年10月,孙中山决定联合奉、皖两系讨伐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部署两路北伐军分途北上。然而不幸的是, 1925年孙中山先生逝世于北京。噩耗传来,樊、任等人悲痛万分,他们率所部在驻地下半旗志哀达三个星期之久。为了继承和实现孙中山先生的遗志,任应岐牢记孙中山先生的教诲,无论形势怎样险恶,“易地不易心”,始终忠于孙中山先生倡导的国民革命。
1927年1月,任应岐被委任国民革命军第12军军长,后来又被委任军事委员会委员(1928年3月)和军事参议院参议(1932年6月)。1月16日任应岐通电宣誓就职。呈报如下:
呈为呈报就职仰祈鉴核事。奉钧会委任应岐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军长等因。奉此,遵即于本年1月10日敬谨就职。既念应岐一介武夫,历经忧患,驰驱频岁,无补涓埃,拔耀显膺,遽辱军节。材铨任重,深惧弗胜,唯有勉竭驽钝,努力奋斗,以报党国而清中原。所有就职日期,理合具文呈报,仰析鉴核施行,谨呈蒋总司令。
上述呈报文词斐然,情发肺腑,慷慨激昂,可见任应岐追随孙中山、一心求得革命成功之决心与信心。
但由于任应岐与蒋介石政治见解不同,蒋恐任应岐部壮大,把其十二军缩编为师,取消十二军的番号,委任为49师师长。1929年(一说1930年春),蒋又调任应岐驻防安徽寿县。任部途径安徽灵泗县境内,遭蒋3个师的伏击,几乎被全歼,任应岐只身逃到天津。1930年任应岐召回自己旧部,参加了阎锡山、冯玉祥的联合讨蒋,出任第八方面军军长(总司令为樊钟秀)。许昌大战中樊被蒋介石的飞机炸死,任应岐代樊坚持战斗,由于张学良通电拥蒋,派兵入关,任应岐率部从许昌北退到新郑县境,被包围缴械。任应岐得到一家老百姓的掩护,隐匿三天,化装逃至平津。
反蒋抗日
宁汉分裂时,任应岐接受武汉政府改编,蒋介石已心存芥蒂。等局势稍定,蒋介石即着手逐步铲除异己,对任应岐也不例外。endprint
“吃一堑,长一智”,任应岐这时总算认清了蒋介石消灭异己的手段。他曾不止一次愤慨地对好友程奎三说:“蒋介石这小子心黑手狠,这一辈子绝不能再和他共事!”
任应岐的再次失败,加深了他的仇蒋情绪,坚定了他与蒋誓不两立的决心。
任应岐抵津后,隐居于法租界,回顾半生戎马生涯和20年浮沉变化,心中感慨万千!正在彷徨之际,任应岐得识吉鸿昌将军,当时吉鸿昌将军已是共产党员,党的地下工作者。二人因为有三方面相同的原因,很快结为密友。同乡,可用家乡话畅谈心曲;同是蒋的“叛逆”,先后被蒋介石排挤丢掉兵权;同有爱国心,愤蒋不抗日,希望伺机组织武装抗日到底。二人在天津的寓所即“任公馆”和“吉公馆”,人称白楼、红楼,成为20世纪30年代初天津的两个重要的反蒋抗日秘密联络点。解放后出任北京市委负责人的刘仁同志,曾常常出入于吉、任两“公馆”,有时晚上就住在任应岐家。二人常以打牌作掩护,与中共地下党和各地的反蒋抗日代表共议抗日救亡大计。
这一时期,任应岐思想有了很大变化。“九.一八”事变后的危急形势,激发了他的爱国心。他反对剿共,支持抗日;重视发展教育、培养人才,他为河南同乡会办了一所震中中学,积极参加中共领导的抗日反蒋活动。1934年4月10日,中共中央发表《为日本帝国主义占领华北、并吞中国告全国民众书》,号召全国各界“联合起来,在反帝统一战线下,一致与日本和其他帝国主义作战”。与此同时,中共军委特科负责人王世英传达了中共中央关于“立即筹备组织反帝同盟,发动各种爱国力量,组织抗日武装,迎接北方抗日高潮的到来”的行动方针,使任应岐等人方向更加明确,遂全力投入到广泛联络反蒋抗日力量,建立抗日武装的斗争中去。任应岐与南汉宸、吉鸿昌、宣侠父等在天津组织成立了“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并建立了包括冯玉祥(徐惟烈代)、李济深(任应岐代)、方振武在内的大同盟中央委员会。任应岐任常委,吉鸿昌、南汉宸、宣侠父担任中央委员会内中共党团领导成员;南汉宸兼秘书长。任、吉等进而议定:在天津组训骨干;派员到江西策动吉鸿昌旧部,到豫陕重召樊钟秀、任应岐旧部;收编其他武装,以期在中原发动10万人的大暴动。为实现这一历史使命,任应岐竭尽全力。为筹集军需款项,杨虎城将军捐资1万,吉鸿昌捐资1万,任应岐则毁家纾难,把自己仅有的4.5万元存折交给组织,以表自己完全彻底的抗日决心。当时家人也不知,有当年任应岐亲笔手迹为证。
脱下军装的任应岐平时很少穿西装,更不穿日制西装,常穿一件黑色的大衣,圆口布鞋,到被捕就义一直是这身打扮。任应岐的公馆常常是高朋满座,有时也有小客人。有一年春节,李振亚带他儿子到任公馆去拜年,任指着孩子说:“小孩子都爱吃糖,但日本糖不能吃,我这里有上海糖。”转身又对李振亚说:“咱们一定要把日本人赶出去,中国的未来要看他们了。”
此外,任应岐尚有一段个人经历鲜为人知。在中原大战之后,他除参加过1931年的广州“非常会议”反蒋活动外,还参加了旨在将蒋(介石)、汪(精卫)清除出党内秘密反对派组织——“新国民党”的有关活动。特别是其间他与冯玉祥等人共同策划组织了民众抗日同盟军,发动“察哈尔抗战”。
任应岐与曹任远、李锡九、孙丹林等人均参与“新国民党”华北党部有关党务工作。任还曾对华北党部所辖七省三市等省市级党部(亦称“干部组织”)中的河南省党部“负专门责任”。原“新国民党”副书记兼华北书记曹任远在其个人档案中,每当提及受胡汉民委派来津主持“北方军事委员会”工作的熊克武时都谈到任应岐,从中不难看出在当年北方反蒋抗日斗争中,任应岐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冯玉祥日记》也曾明白无误地记载着任应岐在这期间的有关活动。例如冯玉祥到张家口后不久的1933年1月4日,冯与曹任远从四个方面讨论察哈尔抗战的有关准备事宜,当谈到“四川情形”时,曹告冯“任瑞周去到万县”。具体任务在《日记》中没有也不可能涉及。在曹个人档案中,还有一份在红格毛边纸上用毛笔以行书体庄重写成的自传,文末注明“一九五零年八月二十三日于成都百花潭旧居”,内中醒目地记载着:
抗日救国军失败,冯先生赴泰山息影普照寺。余复与吉鸿昌任应岐诸同志筹划军事,在北平近郊作战,未能大举,力量尽归消灭,又商孙殿英同志进攻宁夏。此时余拟偕诸同志往宁夏,而孙部再战不利,全军覆灭……
这段文字表明,任应岐和“新国民党”华北党部其他负责人不仅参与了“察哈尔抗战”的组织发动,在冯玉祥离开张家口之后,还参与策划了由方振武、吉鸿昌领导的抗日讨贼军由张北经赤城至北平怀柔、牛栏山、小汤山等地威胁北平的行动,以及孙殿英西进宁夏企图在西北建立反蒋抗日根据地的行动。
实质上,任应岐早已看出日本的狼子野心。1927年日本增兵青岛,准备侵占整个山东,8月15日任应岐以第十二军全体将士们的名义发表通电,表达了他誓死抗日的决心:
“顷闻日本增兵青岛,并拟深入山东,噩耗传来,曷胜愤慨,豺狼野心甘冒不韪,阳假出兵护桥之名,阴行侵略陷害之实,既勾结奉鲁军阀,助长中国内乱,复施其鬼蜮伎俩,破坏东亚和平,似此阴谋实堪痛恨,凡属同胞亟应反对,务盼本革命之精神,作外交之后盾,庶我华胄得免沉沦,迫切陈词,不胜怵惕。”
电文言词慷慨激昂,爱国忧民之心可见一斑。
英勇就义
天津的一系列革命活动让蒋介石恨之入骨,蒋介石密令军统局不惜一切手段秘密刺杀吉鸿昌、南汉宸、宣侠父、任应岐等人。暗杀任务交由军统北平站站长陈恭澍全盘负责。由于吉鸿昌与任应岐联系密切,与各地反蒋抗日力量代表会面,大部分又是通过任应岐,于是敌人便将目标集中在任应岐身上。
1934年11月初,国民觉军统天津站行动组长王文曾率特务吕一民、吕向友、杨玉珊等跟踪刺杀任应岐未遂。11月9日,特务杨玉珊、吕向友伪装练自行车在任应岐的住房附近监视,见任应岐出门即尾随不舍。到国民饭店,任应岐进入二楼45号房间,吕即报告军统特务头子陈恭澍,陈亲临国民饭店躲在后门汽车内现场指挥,命令军统行动员王文、马某执行刺杀任务。
王、马冲入二楼45号房间连续开枪后,仓皇逃离。结果只将李宗仁派来与吉、任联络的刘少南当场打死,吉鸿昌臂部受伤,任应岐只手上挂了点花。
事件发生后,法租界工部局巡捕包围饭店,以杀人嫌疑罪将吉、任逮捕送往法国医院,后二人被引渡到天津蔡家花园国民党51军军法处拘留所,11月22日由51军副官刘培基、省府卫队排长高宝贵带领8名卫兵秘密转押到北平。
任应岐同吉鸿昌一道,在狱中和刑场上与敌人进行了坚决斗争,表现得异常坚定,他劝组织和家属不要进行营救。24日晨接国民党中央军令:“以吉、任累次逞兵作乱,危害民国、通缉有案。更在津勾结共产党,应即按照《紧急治罪法》将吉、任二犯执行枪决。”24日下午1时,在北平炮局胡同国民党陆军监狱,任应岐身着黑呢子大衣和身披青色呢斗蓬的吉鸿昌,都拒不戴刑具,坚持以坐姿,怒目迎视敌人的罪恶枪口,大义凛然,从容就义。真是士志未酬身先丧,长使英雄气难平。
时年,任应岐42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