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晃
这道上没有不咬人的蛇
在外人眼里,我绝对是一个标准的成功企业家:从事房地产,身家过亿元,开名车,住豪宅,人前风光无限,吃鲍鱼燕窝的频率跟老百姓吃油条豆浆差不多。而我在有些人面前装孙子的另一面呢?不说,人家不知道,说了,人家可能不信,信了,人家会咒你活该。所以,闷的时候我就到侄子唐启的茶楼坐会儿。
唐启的茶楼起名“聊坊”,是我的意思。这些年我开发的楼盘都是些洋名儿,那是投市场所好,并非我爱。“聊坊”的蜡染布艺、麦秸秆、木桌子、藤条椅,古色古香味道足。
我喜欢这个叫唐启的侄子,不仅因为他是我大哥的儿子。当年他跟着我做房地产生意,无论家人还是外人看来都是风光无限,后来他却要退出。他做事周全可靠,他的走,犹如废了我一条手臂。虽然很生气,但我还是同意了。他开茶楼挣的银子,比起当年在我身边差远了,但他乐在其中。
说起我干的房地产这一行,大家都知道必须跟政府官员打交道,但却不清楚里边的名堂。国土局、规划局、城建局、税务局、房管局、园林局、消防、银行……条条蛇都咬人!关系不到位,不管哪个主管部门里级别多低的小科员,只要他说个“忙”字,你就得乖乖等着。这个“等”可不是上哪儿找个座儿等一小会儿,而是极可能“白云千载空悠悠”。当然有时他也会多说几个字,“你那个事我们正研究呢,先回吧。”那就是告诉你这事黄了。
必须得有“关系”,这“关系”还必须到位。哪怕就是办一件正常的报批,如果你与主管部门的关系密切,上午送去,下午就能批下来。没“关系”,或“关系”不过硬,你就得按规矩到窗口排队。谁不知道在房地产界,时间就是金钱就是利润,按正常的7个或15个工作日批下来,各个环节都排上这么十天半月的,光贷款利息就够你受的。
于是,“公关”成了我们必不可少的“功课”。
吃饭是最基础环节。那一回请一个姓李的处长吃饭,当时侄子唐启刚跟我,我让他点了瓶800多元的红酒。他说叔,贵了点吧?我说往高点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处长一坐下,第一个动作就是把酒拎过来,掂了掂,慢悠悠地说:“老唐啊,红酒不上2000元,根本就没喝头。”我一拍脑门儿,赶紧自我检讨,“李处说的对,我的疏忽。”唐启的眼睛都直了,我赶紧对他一眨眼。他反应也挺快,立马让服务员拿酒品单来重点。
那天,李处长喝得不仅开心,还意犹未尽,他要洗脚,我们当然得陪着。那天我特别累,上下眼皮直打架,还得硬撑着陪他一通神侃,国内的,国际的,本市的,市外的,在朝的,在野的……
等这李处长睡着了,我们才眯了会眼。谁知他醒来一看表:“怎么还不到11点?”说话听声,锣鼓听音,不等他开口,我主动提出来消费了点特别的服务。
等到我和侄子把他送走,都快两点了。我俩睡眼模糊地站在马路上,回公司还是回家?都觉得没有力气也没有必要回家了,第二天还有那么多事要办,那么多关要过……
凶猛的收钱人
其实,像李处长这人,根本算不上刁的。
大部分的官员在口味上有个人偏好,如果安排得不好,他们吃喝得不痛快,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比如国家明文禁止猎食野生动物,但有的官员就偏偏好这一口。他也不明说,而是暗示你打听揣摩,投其所好,并巧妙安排。在城市里提供野味的餐馆都很隐蔽,点菜也有行规,不会说这个要多少,那种要几个,只说“给我配1500元一桌的菜”,或者“2000元一桌的菜”。大家都懂,这就是不同的规格、档次。
随着关系的熟悉,一些官员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情人小秘带来。饭桌上,牌桌上,KTV包房里,搂搂抱抱,上下其手,丑相毕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根本不会相信,其中的某某几个小时前,还正襟危坐地在市里主席台上作报告,讲公务员行为规范。
我已经习惯了,我这张脸早已被磨成什么表情都没有的二皮脸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心也麻木了。像唐启这种心肠的人就干不了这一行,他执意退出。在我的帮助下,他当上了“聊坊”的小老板,剩下我单枪匹马继续“公关”。
做房地产,讨好政府官员最为重要,平时要勤烧香,绝不能临时抱佛脚。至于逢年过节,每一关的大小菩萨一个都不能漏掉,唐僧师徒到了西天,不也得送礼才能取到真经吗。这“烧香”也是一门学问,首先,赶早不赶晚,稍微晚了,人家当官的会觉得你这人小气不懂事,如果落下了这种印象,活生生就是偷鸡不成……
送礼的招数也得力求天衣无缝。有时是把钱用报纸包好,放进档案袋里,电话里说有个急件报批,对方就明白了;还有把钱放进挖空的精装书里,然后另加几本合起来捆得扎扎实实的,说是给某某人的子女买的高考或中考的复习资料,电话里约夫人来取……
这么多年了,我送出去的钱物,没有一次是给退回来的。其实,和送的技巧相比,送的数目更关键,只嫌太少,不嫌太多。我们这一行,三五千根本拿不出手。尤其逢年过节,有些官员收钱收到手发软,人家直接就把你这三五千交给纪检机关博廉洁了。但如果你给得多,他就得掂量掂量了。这叫“抓大放小”。
要说我做的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事,遭人仇富也理所当然,但我不这样干,别人同样也要干。可我最恨的还不是送了那几个钱,而是有些官员喝高了,打着酒嗝,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有两个臭钱吗,再牛,还不得老老实实求我办事!”我真想冲上去一拳打他个皮绽肉爆,可我只能赔笑,“那是那是!”其实恨不得用麻袋装了他,沉塘。
我承认,我也不是什么好鸟,房地产就是暴利行业,我赚了不少老百姓的血汗钱,老天让我在官员面前装孙子,算是对我的惩罚,我认了。可看看有些官员,在台上大讲依法执政、廉洁奉公,大讲做人民的好公仆,一套一套的,在台下收我们的好处费何时手软过,脸红过?说我们黑,他们比我们更黑!
奥妙无穷的公关费
我给大家算笔账,以开发面积为100亩的楼盘为例,如果开发容积率为0.5或0.6,可以开发平均面积300平方米的别墅100套。地价以150万元/亩的小城市平价土地计算,土建加上报建、设计、推广宣传,摊下来每平方米的成本计6500元,而别墅每平方米售价可达10000~20000元。开发周期三年后,楼盘纯利润可达2亿元。
那么,这2个亿的利润中,要支付多少“公关费”呢?根据开发商的大方程度不同,一般在2%~5%之间,也就是400万元至1000万元不等。此外,还要参考官员开绿灯的难度和开发商的利润空间。
打个比方,本来这个项目只能赚2个亿,但由于地方政府、职能部门特别关照,最后还额外赚了1个亿,那么从这额外的利润里再分四成给方方面面的大小官员,也是为下一回合作进行铺垫,必须的!
当然,这笔数额不菲的公关费怎么用可是有奥妙的。
让我给大家一一道来:第一种,吃喝玩乐,安排饭局,打高尔夫球,钓鱼,到娱乐场所;第二种,邀请官员和关系户到国内外旅游消费;第三种,官员出去开会出差,或到党校学习,自有关系熟的开发商屁颠屁颠地跟着出去沿途埋单;第四种,节日送礼,礼到情到;第五种,直接送房或按成本价不赚钱出售给官员及其亲属;第六种,在楼盘项目里出让些工程转包给官员的亲戚朋友,有钱一起赚。
不过,这一年多来,反腐呼声越来越高,官员收钱越来越谨慎,方式也越来越隐蔽。所以直接送钱的少了,帮忙埋单冲账的多了。只要肯动脑筋,办法有的是。
比如现在的官员都喜欢玩个车,公车不敢玩,玩私车,车是个烧钱的家伙,油价一天比一天高,我就想方设法送油卡,还替他们交路桥费、养路费、车辆保险费……这个方法还真灵,官员一摸到方向盘就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说起公关,还必须得提到官员太太,别看她们下巴扬得老高,其实内心危机感强得很。老公身边常周旋着数不清的妙龄女郎:秘书,文员,下级女干部……处处是陷阱,时时有诱惑。这些官太太不但要拴住男人的身,还要拴住男人的心。于是她们都想拼命拽住那一点可怜的青春尾巴,把钱花在脸上毫不吝惜。于是我也投其所好,给她们送高档美容院的金卡,既美其面,还塑其身。这些金卡给了她们自信与期待,她们给我的回报就是给丈夫吹枕边风。
有一次,我到一个对我办土地证作用很大的官员家做客。大家一阵客套寒暄,趁官员起身去方便,官太太皱着眉对我说:“别看我们那位在省城当个官,说实话,官和官就是不一样啊!人家隔壁也是当官的,家里装修那个豪华那个气派,我们呢?哎,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顿悟,当即表示:“我有个表弟在香港开装修公司,圈儿里很有点儿名气,正计划到内地发展,想通过我在内地免费做一些样板间装修,扩大一下知名度,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就让他来给您家重新设计、装修一下?”官太太很自然地回答道:“好啊,也算是对人家到内地来投资发展的支持吧。”
几个月后,官员的家旧貌换新颜,我的事也很快办妥了。其实谁心里都清楚,我哪有在香港开装修公司的表弟,心照不宣而已。
有时心里特别堵得慌,我就到侄子唐启的茶楼去坐坐,品品他的功夫茶。坐在吱呀作响的竹圈椅里,看侄子温杯烫罐,纳茶,候汤,高冲低斟,淋盖刮沫,淋罐,洗杯……此时他神情安祥。我说唐启,我看你这个时候就像一尊菩萨。唐启一笑,说:“叔,那是因为你心里有菩萨。”我惊愕,我这样的人当真心里还有菩萨?
编辑 陈翔
《商道》杂志QQ⑥群号:287760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