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Proms在内的英国的音乐会一般提前半年就可以订票。在我确定好来英国的时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订购Proms音乐会的门票。遗憾的是,我还是错过了本届Proms中的多场特别值得看的演出,除了在我抵达英国之前就已经上演的音乐会版《尼伯龙根的指环》(巴伦博伊姆与柏林国家歌剧院)、《唐豪瑟》《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以及哈丁指挥马勒室内乐团演出的舒曼《第二交响曲》和西贝柳斯《第七交响曲》等音乐会之外,有多场音乐会的门票在差不多三个月之前就已经售罄,比如杰吉耶夫与伦敦交响乐团合作的鲍罗丁《第二交响曲》和古拜杜丽娜《白马骑士》。还好可以安慰的是,我后来参加的几场Proms音乐会完全可以弥补这心里的缺憾。
最令我激动的音乐会——迪图瓦与皇家爱乐乐团(Proms 44)
第一次听Proms也是第一次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听音乐会的兴奋让我距音乐会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皇家音乐厅,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探索这座举世闻名的音乐厅。还未走出肯辛顿公园,皇家音乐厅和阿尔伯特亲王的金色塑像就已经逐渐出现在绿树丛中。皇家音乐厅在演出前三刻钟就可以入场,顺利找到座位之后,我开始担心位置较高的Circle区的音响效果,但是当第一个音响起的时候这种顾虑就完全没有了。指挥法国作品当然是迪图瓦的拿手好戏,无论是德彪西的《大海》还是拉威尔的《达芙妮与克罗埃第二组曲》都可以说驾轻就熟、几近完美,但是斯特拉文斯基的《烟火》演奏得平平。
这场音乐会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彭德雷茨基为三把独奏大提琴和乐队而作的《大协奏曲》(Concerto Grosso),这部作品的首演也正是由迪图瓦担任指挥的。其演奏难度不言而喻,演出的成功取决于三个大提琴独奏者是否优秀且势均力敌;此外,这部作品对长笛、英国管和马林巴演奏者的要求也很高,因为这三个独奏者在某些时刻会作为独奏声部出现。三位大提琴演奏家均显示出不凡的实力,三把大提琴依次出现,在音量和音乐表现上有着令人惊奇的一致。当然也应该感谢富有经验的皇家爱乐乐团,每一位团员都azLXiDlJIK3QN+UxLv2rWg==谨慎地处理了与重奏组的关系。
累心的音乐会——音乐会版蒂皮特的歌剧《仲夏婚礼》(Proms 45)
尽管官方的节目册对这部作品进行介绍时用了“光芒四射”“引人入胜”和“充满活力”等词语(毋须讳言,英国人总是会夸大本国作曲家作品的艺术价值),而且蒂皮特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也是对莫扎特歌剧《魔笛》的回应,但是这部作品在音乐风格上无论如何也难以与莫扎特的这部喜歌剧联系在一起。它更像是一部象征主义的歌剧,其中充满着心理描绘。歌剧从脚本到音乐都由蒂皮特一人完成,从创作构思到最终完成的十余年中,他将莫扎特的《魔笛》、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以及艾略特的《荒原》合为一体。
或许是蒂皮特本身对于这部歌剧在创作上的定位,如同其标题《仲夏婚礼》所暗示的那样——这不仅仅是蒂皮特式的完全不同于莫扎特式的“喜剧”,而且更多指代的是心理上的“婚姻”——是自我内心的冲突和对立,蒂皮特作为卡尔·荣格心理学狂热拥护者的一面在此剧中充分显现。正如在其清唱剧《我们时代的一个孩子》著名的一句词“我应该知道我的影子和我的光亮/如此我才会完整”一样,如果人要想了解自己就必须了解自己明与暗的两面——正因此剧具有心理剧的特征,从而使得观众在聆听特别是初次聆听的时候充满着困难;加之此次演出为音乐会版,缺少了舞台表演和舞蹈,则又使得演出的效果大打折扣;此外,作品在演奏和演唱上也有较大的难度。演出结束之后,不少演员和观众都长呼了一口气。
或许指挥家安德鲁·戴维斯爵士必然了解此剧在演出和欣赏中的难度,他以其一贯热情奔放的指挥方式不断调动并且激发乐队的演奏热情。八位独唱者的表现良莠不齐,给我留下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鱼王的扮演者、男低音威尔森-琼森(David Wilson-Johnson),而马克的扮演者在音量上实在是过弱;从整体上看,演员对人物心理和整部歌剧内涵的把握较为欠缺。但是,音乐的整体演出效果当属上乘。
圣洁的音乐会——Sakari Oramo与BBC交响乐团音乐会(Proms 52)
之所以说这场音乐会是圣洁的,是因为音乐会的第一个曲目是印度作曲家Parma Vir根据藏传佛教噶举派第二代祖师米拉日巴(Milarepa)修行的历程创作的乐队作品《明心的洞穴》(Cave of Luminous Mind)。米拉日巴游历了整个西藏,在各处寻找洞穴来实践其导师马尔巴(Marpa)大师所教授给他的修行方法。他给每一个洞穴都起了异常美妙的名字,其中有一个是“明意的洞穴”(Cave of Luminous Awareness),Vir这部作品的名称即来源于此。这部由BBC委约并在Proms首演的作品由慢、快两个乐章构成,其标题分别是“宁静”(Still)和“震颤”(Vibrant)。大量的半音和音簇为第一乐章打上了很多沉思、苦难的烙印,不断出现的小提琴滑奏像是冥想时在脑海中不断闪现的光芒一样,令这苦难和沉思有了希望。第二乐章更加具有藏密的灵性,也更加具有戏剧性,它像是在描绘虔诚的佛教徒看到了庄严佛像时外表的平静和内心的澎湃。作品采用了大量的现代技法,且两个乐章在性格和速度上大相径庭,但是音乐中的那种宗教的神圣感和仪式感始终伴随着整个聆听的过程。Vir以其纯熟的作曲技术和对佛教的虔诚与热情,带领着聆听音乐会的每一位观众穿越了时空,体验着与西方截然不同的、奇妙的东方宗教之旅。
平庸的尤诺夫斯基与伦敦爱乐乐团(Proms 64)
说实在的,伦敦爱乐乐团的名气和水平真的难以成正比,尤诺夫斯基的指挥似乎也可以这样概括。《阿特拉斯的女巫》(The Witch of Atlas)是英国作曲家班托克根据雪莱的同名诗歌于1902年创作的一首交响诗。乐曲充满着英国乡村的气息,宁静平和,仅在全曲约黄金分割点的位置上出现一个小高潮。这首乐曲我第一次听到,立即就被其美妙的意境所吸引。但就演奏来看,某些独奏片段的演奏略显苍白,而且乐曲整体结构的处理也较为松散。下半场的两个曲目西贝柳斯的《波西奥拉之女》和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演出也较为平庸。在后一个作品中,管风琴在乐曲较为安静的时候突然出了一声巨响,此举可命名为“惊愕”。整体而言,尤诺夫斯基指挥下的伦敦爱乐乐团的演奏不够精致,音质也一般。在Arena这个较低且离舞台较近的区域,弦乐的声音经常完全被管乐压制。我本以为这是因为听音乐会的区域造成的,但是当我在同样的位置听了维也纳爱乐乐团的时候,便不再这么认为——几乎相同的位置,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声音相当饱满!伦敦爱乐乐团完全无法和维也纳爱乐乐团相提并论,差别之大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尤诺夫斯基要想成为真正的指挥大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相比而言,担任普罗科菲耶夫《第三钢琴协奏曲》独奏的女钢琴家薇威克(Anika Vavic)的演奏则是非常精彩,她的演奏不像前辈女钢琴家阿格丽奇那么爽气,也没依靠一些夸张的动作来吸引观众。她始终集中于钢琴演奏,无论是演奏的音乐还是肢体动作都非常妥帖自然,难怪已故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在生前对其大力提携。
最自豪的音乐会——中国女指挥家张弦和米兰朱塞佩·威尔第交响乐团(Proms 72)
在皇家音乐厅10号门入口处的宣传墙上张贴了参加第119届Proms音乐节全部指挥家的照片,由于是按照姓氏字母进行排序,因此中国的女指挥家张弦被排在了最后一个。这位身材小巧的女指挥家已经与世界上许多优秀的乐团进行了合作,并且在2005到2008年担任纽约爱乐乐团的助理指挥。
说本场音乐会最令我自豪当然是能够在Proms上看到中国人的身影,而且张弦的指挥真的超出了我的期待。
上半场的看点是出生于马耳他的男高音卡雷加(Joseph Calleja)。这位三十五岁的男高音已经在大都会歌剧院、纽约歌剧院、皇家歌剧院和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舞台上饰演过二十八部歌剧的主要角色,并且在卡鲁索、多明戈等国际比赛中获得奖项。卡雷加的嗓音音色非常好,有很好的穿透力和力度,对于长乐句的处理很到位,但是音色的变化较少,灵活度也不够。
上半场的其他曲目是威尔第的《命运之力序曲》《茶花女前奏曲》和《凯旋进行曲》。演奏《凯旋进行曲》的独奏小号一直在不断赶节奏,但是颇为老到的张弦协调得非常好,整个乐队紧紧跟随着独奏小号,如果不是仔细聆听,真的很难觉察出这细微的变化。
意大利的乐团总是会被人嘲笑为只配为声乐伴奏,演奏交响乐的时候常常会“疲软”。不过这一次,张弦和意大利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在下半场倾情奉献的柴科夫斯基《曼弗雷德交响曲》的确可以用不同凡响来形容。如果将此场音乐会与尤诺夫斯基和伦敦爱乐乐团的音乐会相比,显然后者过于草率,而前者则是经过了精密的排练。当第四乐章管风琴加入进来的时候,整个皇家音乐厅充满着神圣的音响。我相信,所有聆听这音乐的人都已经被震撼了。
真的应该为张弦叫好!许多观众也在音乐会演出之后起立为她喝彩。
优雅的舒伯特之夜(Proms 73)
紧接着张弦与米兰威尔第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库佩尔(Imogen Cooper)与刘易斯(Paul Lewis)为观众呈现了一场异常优雅的舒伯特钢琴作品音乐会。库佩尔向来以诠释古典时期的音乐作品著称于世,她演奏的舒伯特大有前辈女钢琴家海布勒(Ingrid Haebler)的遗风。在这场夜间音乐会上,皇家音乐厅Circle区域几乎全部空着,而Arena区域则还是站满了观众。时至今日,其场景还历历在目——在那异常安静的环境中,蓝色的灯光衬饰着皇家音乐厅的舞台,观众席中的每个人都享受着舒伯特《C小调钢琴奏鸣曲》(D958)梦幻般的抒情与优雅,捕捉着音乐中的每一个微妙的细节。这场只有一个多小时的音乐会上,两位演奏家像他们演奏的乐曲一样谦和,但是给人留下的却是久远的回味。
感慨马泽尔和维也纳爱乐乐团“垂垂老矣”(Proms 74)
听一场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音乐会或许是每个乐迷的梦想,特别是对于中国的乐迷来说,能够听到这个世界顶尖乐团的演奏真的是不容易。这场音乐会的门票在网上早已销售一空,如果要听的话只能在演出当天下午在皇家音乐厅门口排队购买站票。如同其他逍遥音乐会的站票购买方法一样,需要先在两点的时候领取一个号,为了能够顺利进场,你必须在你拿号的位置上站立等候三小时,不能插队,其间可以出去逛几次,但是最好半小时之内回到原地(英国人就是这么死板!),再在五点凭号购票。如果因为离开而错过了五点的售票,那你就必须在五点半重新排队购票。如果此时排队的人很多,那你就很有可能进不了音乐厅了。真不知道是哪位英国高人发明的这个制度!为了能够顺利购买到站票,我和朋友耐心地在原地站了三个小时,经历了风、雨和阳光……不过,为了听维也纳爱乐乐团,受点罪很值得。
音乐会的上半场是管风琴独奏,演奏者是奥地利的管风琴家索尼特勒(Klaus Sonnleitner),演奏的曲目均来自巴赫。
下半场的曲目是布鲁克纳的《第八交响曲》。这也是我今年第二次听马泽尔了,上一次是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听他和慕尼黑爱乐乐团合作的《春之祭》。这次马泽尔的精神显然比在上海的时候好得多。《第八交响曲》是布鲁克纳九部交响曲中我最喜欢的一部,有人将他的交响曲称作“声音构筑的大教堂”(Cathedrals in Sound)实在是再恰当不过的比喻。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声音与之前听到的伦敦爱乐乐团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整个大厅充溢着厚实的音响。
音乐会令我感慨的并非是布鲁克纳的交响曲,而是垂垂老矣的指挥家和这个著名的乐团。生于1930年的洛林·马泽尔已经八十三岁了,他能以如此的体力和精力而且依然靠背谱指挥完这部近九十分钟的交响曲足以令人啧啧称奇;但是他或许真的老了,这部交响曲中的那种内在的力量和韧劲在他的音乐中略显不够,在高潮处也有些力不从心。二十多年前,当我还是中学生的时候,乐团的现任首席霍内克(Rainer Honeck)就已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候他还坐在首席屈希勒(Rainer Küchl)的后面;而这次看到他的时候,霍内克也已经是满头白发。我就带着这样的感慨结束了我的首次Proms之旅。
一年一度的逍遥音乐节真的可以说是乐迷们的天堂。在逍遥音乐节举办的近两个月之中,有很多从伦敦之外赶来看音乐会的人甚至会带一把折叠椅、盖一条毛毯露宿在皇家音乐厅周围。没有演出的时候,他们会聚在一起晒着英伦在暑期才能恣意享受的太阳,谈论着一场场精彩的Proms。每次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我总会多看看他们——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在两个月之内,除了听音乐会,什么都不做,那真的是神仙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