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格克尼已“死”

2013-12-29 00:00:00琴台
妇女 2013年10期

午夜里的急诊

午夜,我正睡得迷糊,当值护士小丁急闯进来:“陈大夫,有个自杀的急诊……”

走廊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哭。120急救车上抬下的女人乱发如瀑,隐约能看到的只是血色尽失的左脸。

浴缸中割腕,急需输血,啧啧,这些想不开的女人。

紧急救护的过程中,无意触到那个女人湿滑的小腿,我心中一凛:这也太瘦了吧。

总算过了危险期。小丁轻叹:“遇到这样的闺女,有老子操心的了。”

原来,这老男人是自杀女人的爸爸。去医生办公室登记资料,看到病历上那个名字,我一震:沈亚娟?!

再看年龄和家庭住址,心中的浪头翻涌得更澎湃了。35岁,本市延庆路海棠花园小区,已婚。难道真的是她!

家属签名上只有她父亲的名字。我装作无意问小丁:“病人的爱人没来?”

小丁八卦兮兮:“听说这女人正闹离婚,老公好像是个什么经理,我听到那老头打了N次电话,貌似一直没打通。”

第二天早晨,我装作查床迫不及待地去了37号病房。自杀未遂的女人正在熟睡,头发束起来,露出窄窄的那条脸。虽然十年没见,虽然她的容颜已大改,可我还是一眼就笃定,果然是她。

生活有时候离奇得堪比狗血剧。昔日撬我初恋的女人,现在成了我的病人。更让人有笑话看的是,撬行别人爱情的女人,并没有收获幸福和喜悦。看一眼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沈亚娟,我漠然转身——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沈亚娟也能有今天,可见老天是长眼的。

我的伤痕和她有关

每个人心中都藏有秘不示人的伤痕。

我的伤痕和沈亚娟有关。十年前,她掳走了我的初恋韩天建。

我和韩天建是属于两小无猜的那种少年恋人。韩家有个小公司,家境很好,四年大学,我的所有衣服和化妆品,基本都是韩天建买的。朋友和同学都说我命好,不费吹灰之力就淘了一枚高富帅。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于是愈发使出浑身解数对他好。韩家爸妈看在眼里,愈发喜欢我,大四的春节,韩天建的妈主动将他们家祖传的一只玉镯戴到了我的手腕上。

只等毕业,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却没想到大四的最后几个月,出问题了。

韩天建到一家电业公司实习,遇到了沈亚娟。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女人使出了何种手段,在短短三个月内就击碎了我和韩天建长达七年的感情。

等我得到消息,已无力回天。

韩天建提出分手,并且立即宣布了婚讯。我完全蒙了。那时候,我爸肾上长了个东西,在医院住了好久,全家人正惶惶不可终日,再遭遇这样的打击,结果可想而知。

我疯了一样跑到韩家,一进门,韩妈妈搂着我就哭了。我才知道,在我得到消息之前,韩家已经闹到不可开交,但是,韩天建完全鬼迷心窍。

我本来是要讨个说法的,可是看到韩天建妈妈的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最后,我摘下那枚玉镯要退给她,她却一把摁住:“不,这个镯子留给你,咱们没有缘分成婆媳了,以后我就当你是亲闺女吧。”

也是因为这句话,我最终忍下了想要和韩天建还有沈亚娟鱼死网破的心。

很快,韩天建结了婚。再之后,爸爸病愈出院,我主动放弃原先联系好的一家单位,去了省城,在如今这家三甲医院,当了一名医生。

十年后的重逢

一晃十年,我和韩天建再无半点儿联络。隐约从同学们那里道听途说过他事业很顺,前几年从小城调到省城总部,住在本市有名的富人区海棠花园。

得到这个讯息,我承认自己脑子里闪过那样的念头,如果我们重逢……

我知道这样的念头很荒唐,但还是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书上说人的记忆都有一种蔡格克尼效应,即总会念念不忘那些未完成的事情。虽然现在我已然结婚,且生活幸福,可过去那场未遂爱情的男主角,总会不期然地跳出来一下。

但我做梦也没想到,韩天建真正出现在眼前,却是这样的场景。

第三天我带班查床,还没到37号病房,就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突然冲了出来。

一打照面,我们彼此都愣住了。

十年没见,韩天建除了比过去更帅也更有味道。

“你还是那么漂亮。”那天下班,韩天建约我喝茶,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没等我开口,他又惊喜:“你还戴着这玉镯!”

我的脸微微红了。是的,韩家这只玉镯,我戴了整整十年。

“唉,如果不是当年一念之差……”韩天建的眼里,有深刻的惋惜。

我心中一沉,赶紧将话题扯回:“沈亚娟真够瘦的。”

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那个夺爱成功的女人,为什么会活成这样。

“她?哼,一个成天疑神疑鬼想要算计老公的女人,怎么会长肉……”韩天建的脸色顷刻冷下来。随即一摆手:“今天不说扫兴的事儿,这些年,我一直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作为医生,这些年我也算见惯了生死,但韩天建的表现还是让我感觉陌生又震惊。不用再问,他的婚姻状况即一目了然了。

说再见的时候,韩天建要了我的号码,他别情依依地解释:“到了省城后我一直到处找你……”

曾经的旧爱如我一样心怀惦记,只这一点,足以让我心头一热。而今天的重逢,更证明了时光的强大,往昔对他的怨恨,如风中微尘,呼地一下就散了。

故事背后还有故事

韩天建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虽然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能,可他殷勤如此,还是让我曾经折掉的自尊心渐渐复苏了。

第三次见面的时候,韩天建握住了我的手。我稍作拒绝,也就随了他。韩天建一直和我吐槽这些年他过得如何不堪。在他嘴里,沈亚娟就是个丧心病狂的怨妇,查他手机,追他的行踪,甚至泼妇一样跑到他的公司去闹。

“当年我真是瞎了眼。”韩天建阴沉的脸简直能拧出水来。

还有什么忏悔比这更能抚慰曾经的伤痕。我徐徐喝下一口茶,心里升腾起说不出的得意。

第二天查房,我躲在人后冷冷观察沈亚娟,她蓬头垢面地躺在床上,像根绑了烂布头的竹竿,两眼失神地盯着窗外发呆,对医生的询问置若罔闻。这样冷硬邋遢的女人,难怪韩天建会郁闷成那样。

查房出来,沈亚娟爸爸追过来:“医生,我闺女已三天不吃不喝了,这可怎么好。”

我面无表情:“放心吧,挂的有营养水。”

小丁瞄着老头忧伤的背影嘁嘁喳喳:“听说这个女人还有抑郁症,这次是第二次自杀了。”

抑郁症?我瞬间恍然大悟,难怪她会是这个样子。

“老公那样,能不得抑郁症么?”小丁继续八卦,“据说她男人和外面的三儿都有了孩子了。”

我手中的病历本差点儿掉到地上,韩天建外面有别的女人?

这个消息,很快在一个同学那里得到确认。

那天,我去卖场给儿子买玩具车,遇到高中的同桌燕子。

“还记得韩天建吧,他也调到省城来了。”燕子神秘兮兮,“听说他摊上事儿了。”

我心中一动,难道燕子也知道沈亚娟自杀的事儿了?

“真是没想到,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竟然会家暴,还出轨,逼得老婆得了抑郁症、两次自杀未遂,他还不知悔改。这不,他老婆的娘家人不干了,直接告到公司的领导层,据说现在正停职反省呢。”燕子说得言之凿凿,我目瞪口呆,这是我认识的那个韩天建吗?

一整天我都神思恍惚,到了晚上去医院值班,小丁腾腾跑过来:“37号病房又出大事了。”

我才知道,沈亚娟今天竟然差点儿跳楼成功。

我吓出一身冷汗,作为科室负责人,我太知道这件事如果真的出了会是什么后果。又急又气之下,我箭步跑到37号病房。

沈亚娟住院以来,因为心里的疙瘩,我一直刻意避开和她直接照面,但今天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沈亚娟正俯在病床上嘤嘤啜泣,我怒气冲冲:“你怎么能这样,给医院造成什么影响啊!”

正说着,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小陈,是你么?”

一转身,我差点儿石化,韩妈妈竟然也在病房里。

沈亚娟明显听到了婆婆的声音,讶然地抬起埋着的头,脸上的神情,既错愕又震撼,她应该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里会遇见我吧。

看清之后的悲悯庆幸

我执意请韩妈妈吃了一顿饭。席间,老人泪流成河:“我们韩家既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亚娟。”

十年不见,我讶然发现,韩天建妈妈对沈亚娟的喜欢,甚至超过了当年的我。

“是她感化了我们。”尽管和我说沈亚娟的好多少有点儿难为情,可韩妈妈还是毫不讳言沈亚娟的贤惠,“每到换季,全家人的衣服都是她买;结婚十年,只要她在,我就没有进过厨房;到了省城,小建没时间回家,她就自己带着孩子来回跑;前年我住院,她一个人鞍前马后地伺候了两个月,到我出院她瘦了十斤……”

韩妈妈边说边掉泪,我听得满心错愕,她是韩天建的亲妈,应该没有半句谎言,这只能说明,韩天建口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唉,所有孽都是那浑小子造的。”韩妈妈抹一把眼泪,脸上闪出决绝的神情,“这次,我和他爸都下了狠心,宁可让他丢掉一切,也不能离婚。”

告发韩天建的,不是沈亚娟的家人,而是他的父母!

韩天建很快知道我请他妈吃饭的事儿了,欣欣然打来电话表示感谢,也许在他眼里,这又是我对他余情未了的一个明证吧。可惜现在的我,对这个男人再无半点儿感觉。而韩天建提出的那个请求,更让我看低了他——他竟想让我们撵沈亚娟出院。

我一口回绝了韩天建,挂掉电话后,直接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没想到沈亚娟竟然擅自出院了。

我大惊,跑去37号病房,韩妈妈正收拾东西,看到我,她叹口气:“自从知道你在这里上班,她就坚决要出院……”

我哑然,换成是我,也会是这个选择吧。

带韩妈妈去办出院手续,途中她塞给我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对不起。我眼睛一热,眼前幻化出沈亚娟趴在床上写下这三个字的样子,那一刻,心中的悲悯如潮涌动。沈亚娟并不知道,现在的我对她不仅没有恨,相反还有莫名的感激——如果当年不是她横刀夺爱,也许今天躺在这张床上的,就是我。

我彻底看清了韩天建的本性,他无论是当年对我的决绝,还是现在对沈亚娟的无情,都不是爱情死了,而是良知和人性的泯灭。

和韩妈妈分手时,我执意将那只戴了十年的手镯还了回去。韩妈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扬起再无牵绊的手腕,轻轻将手心中的纸片撕碎在风中……

编辑/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