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
是我经历的人生盛景吗?
整片的白,压枝的白,春天
我说:相见太欢,从未允许的暴动
竟如此浩荡……
覆盖。占有。仿佛我的全部
是顺从了命运
在一场暴动中交出心尖的战栗
与余生的辽阔
看啊,颜色越来越深,直到长成
再也拨不开的浓,浓翠,浓绿,浓稠的甜
而总是不够……
而我在等待什么?我在这里
深深吐纳,犹如
呼出一场突来的大雪
是的,此刻
寒气凛冽,梨园寂寥
我害怕
一生的对抗,只是春天的伏笔
两只瓢虫
一定还想丢掉背上的铠甲,羽翼
丢下一个春天的梦幻
……大雪的午后
它们并列依偎,叶面上
“还有比飞翔更值得停止的……”
凝视中,我错过了什么?
触碰的眼神,内心的电光火石?
令我心惊的语言
我想到了你
看到了你
触须碰一次,再碰一次
这最初的爱,最后的仪式
苍茫中,我们再次扇动翅膀
——所有的飞翔。都只为朝你靠近
时间多么轻贱
时间多么轻贱
一转眼,它就招手说你是旧人
说过的话,旧的
炽热过的愿望,旧的
信守过的承诺,旧的
至于伤,当然,也是旧的
而分明有人在风中
指着心口
“是旧病,要带进棺材……”
那还要把旧病复发也交给时间
痛一次,它就长一次
比如彻夜难眠,比如寝食难安
它时时提醒
某年某月某日你初患病
越交给时间
旧方越厚,如你的履历
某年购房,某月还贷
某日歇斯底里,跳槽
还有……某时,你“轰”的
突然塌空的心
时间多么轻贱
终于,你活得比一面鼓还空
唯一的旧病
就是期待时间的棒槌
一次比一次更狠地敲
高调与低吟,说与不说
全在你拥有一颗空空的心
诀别书
消散,无期
谈一谈死,又何妨
其实,是巧合
呼吸恰好与周遭格格不入
把人生所有袒露的
和呼之欲出的都咽回去
是需要内收,用句号作为安置地
也可以说是满
那时,我不留一字
比孤本还孤
诀别书,从他人嘴里溢出……
冬夜与父交谈
对我,他总想
把宠爱从身体里掏空
这一生,他走遍村子的沟沟坎坎
甚至想把我人生里的沟坎一并踏平
而生活不在他的锄头下
也不按他的意念,从刨子里
开出透明的木花
靠在床沿,他好一阵沉默
烟雾一圈圈儿蔓延
六十岁后,我不再阻止他吸烟
父亲说我懂他
多读书的好处
这个世间最疼我的男人
支持我耗尽一生去折腾
生活的伤
他都让母亲间接抚平
我磕磕碰碰,他知道得越来越少
吐了口烟,他语速缓慢:
在村里,我读到你文字的反面
到底是没有长大
我仰起的脸上,恍惚有雨落下来
九月九日,登高
风轻云淡,第一次与你登高
阳光踱着缓慢的步子
茱萸不缺,菊花不缺
一路,我们琐碎到时政,家常到云巅
像两棵树,立在山顶时
风声作响,人生忽然就深沉如金
稍稍踮脚,你把崖壁最好的一朵花儿
放进我的手心
才低头,整片山林就醉了
酒是琥珀色的
我们不寄乡思不托愁
九月九日,我只补注:我们多么年轻
所有的幸福,我们承受得住
拟岘台抒怀
这里所有的叙述
都还原给江水,沙洲,眼尽处的炊烟与村落
高处凭栏
我必还原成“南丰先生”挥毫里的一滴墨汁
年份可考,内容可考
我是他笔下轻描淡写的游客
是“裴君”樽前观望,渡口赶鸭的一介草民
墨水与流水,历史与时间
后来者在浩渺烟波里误读更深
我是“放翁”眺目千里的舒怀一笑
沙边鸥鹭相亲相爱的惊鸿一瞥
我是河畔雾层与阳光交锋的色块
打在青色的墙台,几度兴废
沧桑的纹理被才俊认领
我又必在尘埃里泛出青光
“城似大堤来宛宛,溪如清汉落潺潺”
江南富庶多丽
这时,我又是一个传递者
和周围的山水,日月,人家
享有同一种语言
登高凭栏,几百年汤汤河水里
我让位所有身份,幻化所有身份
在芒果树下给你写信
热烈的旅途,停了下来
它们像信使,穿着夏天的衣服
向日葵一样的黄,我30岁的身体
第一次裹上亚热带的风
从未有过的酣畅流动
这成熟的香甜
我寄给你的,没有词语
跨过几个省份,小小的卡片只有你懂
它有五四街的浩大与静谧
有盖上邮戳,登上火车、轮船的激动
文字太浅,却反复灼烧写字的人
请原谅,没有告诉你
所有垂挂的光芒,我都以你的特征命名
命运之书,如此吻合
这一个人的旅行
只调和上有关你一个人的偏见与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