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光亮,一点轻灵(创作谈)

2013-12-29 00:00:00吴文君
十月 2013年5期

时隔多年,我早不记得父亲给我买的第一本读物是什么了。不过,还记得《木偶奇遇记》,那个爱惹事,老让老木匠伤心的木偶,一说谎鼻子就会长起来;还记得《绿野仙踪》——好像也叫《寻找奥兹国》,看完这本书,我闷闷不乐了很久,为什么多萝西、稻草人、铁皮人千辛万苦找到的奥兹国国王竟然是个什么用也没有的胆小鬼,岂不是白找了?那年我是九岁吧,喜欢西方文化的父亲只给我书看,他也解答不好我的问题。不久,我就不满足他给我买的书,开始读他的书。——以为看更多的书,可以聪明起来,终于能够找到什么。说不定是一枚很大的果子呢?而且只属于我?

所以,我是看着父亲的书,看着西方读物长大的。天知道我看懂了多少。那个时候,看书只是帮我消磨掉用之不尽的时光,从没有显现出什么值得说的用处。直到有一天,我写起了小说。没有人教过我小说该怎么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地方说,直到找到小说这个途径。我试着写了一个短篇,寄给《北京文学》。那年我已经三十岁。随后,又写了一个短篇,又寄给《北京文学》。这两个小说都发表了,也给我写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虽然这之后半成品、废品开始不断出现,我深为苦恼,对自己能否写作产生了怀疑。

还好我坚持了下来,直到今天。也许现在可以说了,父亲的那些读物,给了我最初的文学启蒙,培养了我的直觉。从第一个小说开始,我就依靠直觉在写,写我对生活的直接印象。直觉是我对现实世界最真实的触摸,而真实,我则认定它是文学的一个基本标准。现实世界复杂多样,时刻变化,用语言,通过故事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是文学的努力。

日本著名风景画家东山魁夷认为感觉到的东西比思考的东西更重要,但是他也说,无法单单依靠感性就能把握自己艺术的内涵。写作数年,我也终于认识到:仅靠直觉构筑小说是不够的,无论篇幅长短,小说需要更扎实更丰厚的东西,绵绵密密,层层包裹,犹如生命本身。

2006年我被上海首届作家研究生班录取,在上海一处偏僻的郊区断断续续读了两年书,自感往前走了一步。然而,写了一些小说之后,又陷入困境。我依然存在着解决不了的写作上的问题,也意味着我依然没找到独此一条、为自己所有的写作之路。

六年之后,去年,2012年,我来到鲁迅文学院,走进铜门内的课堂。和同学们谈文学的机会多了,除了文学,偶尔也谈儒释道,谈三教合一。在课堂上,我第一次听到“回到先秦”。

“回到先秦”?回到先秦的什么呢?我们是否又要从被历史打碎过的废墟里,重新找回重要的东西?进行一次回归?

中国文化如此浩瀚,虽不止一人说真正需要看的并不多,就那么几本。可对我来说,仍不知道自己能看多少,又能吸收多少。那么,也只有看一本是一本吧。只知道看西方读物的我,终于把眼光转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上,这是我来鲁院以前没有想到的,也是我到鲁院最大的转变。

一直以来,我不过是在写自己走过的路,尽可能通过我的理解,我的观察,去阐述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我有自己偏爱的题材,诸如时代给父亲那一代人造成的悲剧性的命运,这便是《四季调》这个小说;诸如父亲动荡的人生给我造成的不安定的童年和少年,那是另外一些小说。现在,我仍不能说找到了写作方向,更不能说看了几本古书,便得了中国文化之根,得了中国文化的气息。我只有沿着从前的路继续走下去,尝试让文学有更多的可能性,让更多的日复一日发生,却不大被人们注意的生活以及人的内心世界进入到文学中来。

在文学的路上,我极慢极慢地走着,也还期待着得到最初想要的那枚“很大的果子”。我当然已明白世上并没有真正毫无意义的寻找,多萝西找到柔弱无用的奥兹国国王时,已经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坚强。乐观。独立。美好。纯净。我在文学中所作的生命的反映和诉求,如果能给有着同样诉求愿望的人一点光亮,超越生活之上的一点轻灵,这便是我写小说的意义了。

责任编辑 宗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