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有一天,对他妻子说,你看看,我们生活的周围,包括以前的同学和现在的朋友和同事,哪个没有一两个窝点,三四个情人,五六个红粉知己,七八个性伙伴?可是你看看我们,在这方面还一贫如洗。
女人说,好啊,难怪这几天你若有所思,神不守舍,又想了什么歪点子了?一看你探头探脑,两眼贼亮,我便知道,准没有好事。怎么,你羡慕人家了?你也想像人家那样潇洒潇洒了?别忘了,你可是一直以正人君子自居的。
男人说,我知道,但是,难道我们就这样安贫乐道了么?有时候听人家把那些事吹得神乎其神天花乱坠,作为一个男人,我心里不痒是假的。我想,一个人,总要有一两回那样的经历才好。
女人说,好呀你这个家伙,你去找,我保证不干涉你的自由,不吃醋,也不到你们领导那儿去告状。
男人说,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在想,难道就没有一个折中的办法么,它既不伤害夫妻间的感情,又能让我们如愿以偿(请注意,我说的是我们)。我对你的感情,是别的女人不能替代的。跟别的女人交往,还要时间和钱。这点,早在我看《金瓶梅》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何况我工作还那么忙(刻图、打字、复印文件、跑邮局、拿快递、送报表),哪有时间花在这上面。再说,我也不是领导,不是经理老板,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工资少而固定。劳民伤财的事情,我从来不做。
女人说,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男人说,我当然有办法,不过要你配合。这不但能解决我的问题,也能解决你的问题。
女人说,我有什么问题?
男人说,哎,难道你们女人就没有那个想法么?有社会学家说过,一个有独立经济地位的女人,她会像一个男人一样渴望一切。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对世界的征服,都是性的变相体现。波伏瓦也说,任何女人,在环境许可的条件下,都有偷情的可能。
女人说,我没有,我不是那种女人。
男人说,就算你没有,但你的潜意识里也一定有。男人露出了刨根究底、要入木三分似的、书呆子的固执脾气。
女人不禁化怒为笑,说,就算我有吧,你又有什么好办法来帮我解决呢?
男人神情复杂地望了妻子一眼,似乎既想在她那里得到确证,又为确证的结果难受,进一步,又为自己已有了一个好主意而如释重负。他愣了一愣,说,怎么样,我说你有吧,别不承认,我们要有直面人性的勇气。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看人太深刻了,对人性明察秋毫。不过,这个问题的解决也可以在不涉及第三人的情况下进行。我们的愿望,可以通过虚拟化的途径得以实现。
女人说,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说,罢罢罢,不跟你绕弯子了,一竿子捅到底吧。说穿了,我想和你(而不是别人)玩一次偷情的游戏,为了不损害家庭利益,当然只能在家庭内部进行。就好像你抓起一把硬币往地板上一扔,不管它们怎么滚,也还是在家里。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粉墨登场,联袂演出。男主角是我,女主角是你。我勾引你,想和你上床。当然,这时候你不是你,你是演员,是另外的女人。我也不是我,是另外的男人。你别紧张(我已经感到了你的紧张,当然也许还有兴奋)。尤其是到了关键时刻,比如我半引诱半强迫时,你可以拿花瓶砸我的头。砸了就砸了,你不要心疼。不要心疼花瓶,也不要心疼我的头。总之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要露出马脚来。你听没听说过一个乡下人偷情的故事?说是有个乡下木匠,偷女人上了瘾,他老婆说,你看我,论长相,论心窍,哪点不如别人,你干吗一定要那么起早贪黑、担惊受怕地去跟别的女人好呢?木匠说,老婆啊,你不知道,这件事的快乐就在于起早贪黑、担惊受怕上,一出门,我身上的肌肉就像一群老鼠那样欢快地打成一团。他老婆说,那还不容易,我就装成别的女人,让你来偷好了,也省得你到外面去冒险,那次你从谁家的后窗跳下,忘了下面是一口池塘,差点没被淹死。木匠很高兴,说,这个办法有点意思,我们不妨试试。晚上,木匠就把自己的家当成了别人的家,把自己的老婆当成了别人的老婆。他偷偷推开门(像跟其他女人约好的那样),向臆想中的女人靠近。身上的老鼠又吱吱叫着跑动起来。木匠进入了角色,十分激动。没承想,脚下绊倒了一只凳子,一声巨响,他老婆忙拉开灯,问:小杆子,摔着了没?木匠便一下子从天上摔到了人间,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他抱怨道,谁叫你开灯?开灯倒也罢了,你还叫出我的小名儿来!
女人乐不可支似的笑了起来。
男人继续说,那木匠其实是个了不起的演员。他非常重视表演的氛围和细节。他对戏剧的苛刻和精益求精,正是他天才的表现。他还是个改革家和实验家,因为他不满足于平面的生活,热衷于虚构、验证和冒险。他……
女人说,好了好了,你就别曲线赞美自己了。
男人说,你答应了?
女人说,难道我就不能当一回演员?跟你说,我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演员。
在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男人兴奋异常。他上班、下班、买菜都十分有劲。他觉得自己也像那个乡下木匠,浑身窜动着吱吱乱叫的老鼠。今天晚上,他也可以像那些驰骋情场的男人那样,去征服一个女人了。虽然在这方面,他还是个生手(老婆不算),但是,他有的是实验的激情。何况,今天晚上还带有一点定向委培的性质呢。所以他完全可以从容不迫,一点也用不着慌张。生活是个多么庞大而无聊的东西啊,在没有惊心动魄的事件(比如战争、革命、地震、飓风、洪水、瘟疫、火山爆发、大轮撞击冰山、飞机失事、大爆炸)发生的年代里,你简直不知道怎么对付它才好。一想到人的矫健、奔驰、毛色光亮的生命渐渐在没有方向地耗干,他常常不寒而栗。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在时间里迷了路。他只好跟自己玩儿。他把自己掀翻,又把自己扶起来,又把自己掀翻。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然,他是人,然而人又是个什么东西呢?东西又是个什么东西呢?他在想象中拿针扎了自己一下。当然会淌出血来。然而那真的是血么?血又是什么东西?
随着年龄的堆积,他觉得他的眼睛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恶毒了。他憎恨自己有一种奇怪的能力,那就是,很轻易地把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名词或者一个运动看穿。他的目力一下子从现象抵达了本质。里面的动机、可笑、来龙去脉,都一目了然。他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样下去,也许他看一个人,眼里不再是人而是一团电线样的或蓝或红的血管,可是他对这件事渐渐上了瘾。没有比用眼睛把对方的伪饰挑去露出赤裸裸的内部来更令人兴奋的事情了。几天来,折磨他的念头只有一个。这个问题要首先解决。不然他会坐卧不安。
现在,演出已经小心翼翼地开始。像是戏剧学院的学生在排练,男人做出一副老演员的派头,想尽量表现得成熟。他不知道,这恰恰是学生腔。灯光是黄晕的一团。那正是戏剧的灯光。然而女主角还有些瞻前顾后,迟迟不肯入场。她撩起裙裾,警觉地望了望灯光之外的地方。仿佛那里有无数观众。
男人说,来呀,来。女人迟疑了片刻,才在离男人两尺远的地方坐下。
男人说,现在,假设我是你的经理,你是我的女职员,下班后,我把你叫到了我的办公室。我欲对你非礼。我将表现出卓越的勾引技巧。
在戏剧之外,女人恰好是一家公司的职员。听到这里,女人觉得男人是有所指的。她瞪了他一眼。但她看到的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而是一个陌生者。她吃了一惊。她不知道她熟悉的那个男人一下子躲到哪里去了。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感觉像是回到了若干年前,父亲把她送上火车,然后自顾自地走开了。
男人藏在一个什么地方,只让自己的声音像画外音那样飘了出来。他说,他怎么勾引你呢?方法不外乎那么几种,一是以利益诱惑,比如说给你一笔钱(当然比较巨大),或一件你梦寐以求的衣服首饰,或一个什么职位。许多意志不坚定虚荣心强的女人就稀里糊涂地上了当。二是处境威胁,比如说在工作上找茬,常给你小鞋穿,甚至干脆让你下岗,把你从公司除名。以上两种方法对你用处不大。三是为勾引而勾引,人降低至动物标准,完全凭身体的健美和强壮,只像动物那样交配、求欢,以此来达到精神上的满足。这是最根本也是最危险的一种(男人的脸忽然从什么地方又露出来,有些扭曲,几乎是恶狠狠的)。现在他打算采用的,正是这一种。
至此,男人分成了三部分:隐匿起来的丈夫,画外音,她的经理。女人觉得好玩。她身上的线条柔和起来。她开始放松。她眯起眼,看着男人的表演,一丝半是嘲讽半是挑战的笑纹从嘴角斜逸了出来。
男人说,注意,戏已经开场了,我已经不是你的丈夫而是你们公司的经理了,他是一个长得像濮存昕、说话像赵忠祥、幽默像赵本山、雄心和财富像比尔·盖茨那样的富有成熟男性魅力的男人。他白手起家,雷厉风行,事业如日中天,有许多女人投怀送抱,但他只想征服你,因为你对他一贯冷淡。男人最想征服的是不停地拒绝着他的女人。他想看到崇拜得死心塌地的光芒从你的眼中射出。他想,一个女人对一个如此有魅力的男人冷淡的潜台词不外乎两种,一是她丧失了生活的激情,二是她在努力回避和竭力保持镇静。经过多次的暗示和试探,他认为你不过是在故作矜持。现在,他要对你下手了。
男人说,男人勾引女人的第一步是对她进行大声的、没有节制的、无偿的赞美。他会像朗诵诗歌一样,说,啊,亲爱的女士,你的面颊像春天的花朵!你的眼睛像夏天的湖水!你的肌肤像冬天的白雪!你的唇齿像秋天的石榴!然后,趁你不注意,他会——
男人说着,猛地抓住女人的手。
女人笑了起来。
男人说,你笑什么,一个男人勾引一个女人,总是从抓住她的手开始的。
男人说,假如,你的手马上挣脱,他可能会望而止步。一旦你的手稍有犹疑,他就要乘胜追击了。
女人听了,吓了一跳似的赶紧把手抽了出来。
男人说,你是听了我的提醒才把手抽出来的,不算,重新来过。
这一回,女人很坚决地挣脱了经理的手。她说,经理先生,请你自重。
女人找到了她放在单位抽屉里的那种一贯冷漠的语气。
作为一个年轻美丽的上班族女人,她的确受过诸多不同形式的骚扰。她的经理至今还没有死心。但她不怕。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她都充满了自信。经理给她的那些丰厚许诺,她都视而不见。她拨开那些簇拥的诱惑,扬长而去。
男人说,很好,但是,作为一个经理,他不会善罢干休,他还要卷土重来。
于是,男人继续追击。他站起来,大步走动,说,不就是握个手嘛,有什么了不得,手上又没有生殖器,你表现得那么贞洁干什么?
女人又差点笑起来。
男人继续说,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回事,我对你这么好,处处关心你,处处赞美你,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女人忍俊不禁,说,报告经理,我是真傻。
男人一听,心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女人怎么能以如此亲昵的语气和撒娇的句式与她的经理说话呢?他有些为女人的没控制住而恼火了。她分明是在挑逗、和她的经理打情骂俏嘛。他仿佛从女人的脸上精明地看出了她卖弄风骚的倒影。
于是他挖苦道,大概只有装傻的人才会说自己是真傻。
女人有些迷糊了,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经理。她有些惶惑。但很快又镇静下来。管他是丈夫还是经理,此时,丈夫就是经理,经理就是丈夫。所以,当男人再次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她故意地不把它抽出来。
男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他希望女人的手及时醒悟,悬崖勒马。但女人不但不这样做,反而要往崖下跳。女人的手温热起来,像卷舌音那样吸紧了他。有人说,手心的温度就是爱情的温度。现在,女人的手有了异乎寻常的湿润,这不是很危险的事情吗?他暗暗嘀咕了一句什么。当然是十分难听,不宜正式出口的。他一下子看低她了。他可以不尊重她了。他瞟着她,用目光玩弄着她,就好像一个嫖客面对一个下贱的妓女。他的目光像个恶棍,简直是恶狠狠的。它一下下地指戳着她。为了让她清醒,他的手两袖清风地从她手里抽出来,冷冰冰地居高临下着。他要让她的尊严受挫,热情扑空。他一下子离她远远的,正色道,亲爱的女士,你别表现得过了头。
女人愣在那里。她吃惊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她走近来,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摇着。然而丈夫和公司经理的角色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摇摆不定,出没无常。女人一时没有主见。是他让她这样做的。他又要做导演又要做男主角。她完全是按他的要求办。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想把丈夫从这个一会儿亲密得近乎猥亵、一会儿又坚硬和冷冰冰的男人手里拉回来。火车开动了,满车厢都是陌生的面孔。火车一脸茫然地朝前开去。
男人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得意的狰狞。他说,作为经理,我的阴谋得逞了。你瞧,你已经主动上来拉住了我的手。你那么下贱地、可怜巴巴地拉住了我的手。你终于露出了你的本来面目了!
他一面说,心里却嫉妒得要命。虽然这是演戏。但好像谁说过,戏里的真实才是真正的真实。假戏真做的事情多着呢。想到这里,他再次恶狠狠地摔开了她的手。
女人乞求道,别这样,我不演了,让我们重新回到生活中来吧。
男人抬起下巴,毫无商量余地似的说,不行,现在可是在你们经理办公室,下了班,经理找你单独谈话,他抓住了你的手,你也回报地抓住了他的手,你们快要上床了。
女人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她想用名字敲打他的糊涂脑袋。
男人听了自己的名字,微微一笑。他说,亲爱的女士,这时候你提到你的丈夫,虽然大煞风景,但也不失为人之常情。我喜欢你这样看起来有贞节感的女人,这使得我的冒险更加刺激。就好像开阔的江面和陡峭的峡谷其感觉完全不同。你丈夫,我已打听过了,是一个小公务员。他的境况不太好。恶劣的环境给他带来了恶劣的心情,他对一切充满了怀疑。其实他是在故作姿态。心高命薄的人总喜欢故作姿态。你别忘了,他也是一个男人。如果他坐在我这个位置,一样会朝秦暮楚,对他的女职员动手动脚。
女人本能地说,不可能,我知道他,他不可能!
男人说,你未免太自信了吧。女人们从来就是这样幼稚而盲目。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它们会告诉你,你丈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男人在地上踩了几脚。仿佛这样一来,就把一个猥琐、不如意的男人给消灭掉了。男人获得了一种践踏自己的快感。并且,他是当着女人的面践踏她的男人。据说当初一个开国皇帝就是这样在他的一个重臣的妻子面前羞辱她的男人的。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女人打垮。就好像当一个强盗对她丈夫拳打脚踢时,她会跪下来求那个强盗,答应对方的一切要求。
男人按照流氓的样子扭曲自己的脸。他的眼睛死乞白赖,他的鼻子气势汹汹。他在女人身上东抓一把,西掐一下。他用手随意地蹂躏着这个女人。
而女人,她眼里果真渐渐涌出了泪水。她痛恨眼前的男人(她依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经理)。是他,使她受到了伤害和侮辱。她说,求求你,别再玩下去了,我受不了了!她躲避着他的轻薄。然而在他愈来愈密集的挑衅下,她简直无处可逃。她的眼神有如两只兔子,在恶狼的追击下,惊慌而恐惧。
男人脸上再次现出了狞笑。他说,你太被动了,你应该反击,你应该痛骂我,扇我的耳光,咬我的手,哪怕是大喊救命。可是你并没有这样做。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因为你喜欢你的经理。你对他存有欲望。你无数次地幻想和他私通。他的神采对你有着巨大的诱惑。虽然你一直对自己和丈夫(他算什么)隐瞒这一点。但是事实明摆在眼前,你无法推翻。虽然理智还在你身上苟延残喘,但它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男人说到这里,身体内部有什么在咯吱响着,像要散架。看上去,男人忽然有些颓然。
女人镇静了下来。男人的话露出了马脚,使她在惊慌奔逃的途中忽然找到了一条安全小径。她躲在隐蔽处,看着自己的男人呼啦跑了过去。男人身上的狼皮被风掀起了一角,甚至快掉了下来。原来是披着狼皮的羊呀,她笑了起来。这一笑使她由被动转为主动了。男人在嫉妒。嫉妒把他还原成她的男人。她惊喜地看到了这一点。女人感到了骄傲。她想她已经知道怎么制服眼前的男人了。她刚才太投入了。太投入了不一定就是好演员。说不定正说明你戏路不宽。
女人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对着男人媚笑起来。她睨视着,显得有些放荡。任何男人,在这样丛生的媚笑面前都会把持不住。正是在这时候,女人找到了戏剧的秘密通道和戏剧赋予她的快感。她在戏剧里尽情展开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绵软而神秘的力量。这样很好,有飘飘欲仙之感。像在飞翔。她在男人的头顶飞翔。她的想象力尽情地张开。她的身体扭动着,明显带着一种挑逗的意味。她故意让自己陌生起来,不让自己认识。在她的意识里,她不是她自己,而是别的女人。身份暧昧的女职员,打扮风骚的女秘书,倚门卖笑的娼妓,风情万种的女主角,前卫开放的演艺界人士,透明性感的街头女郎,薄如蝉翼的女作家或诗人。她以多种身份同时向他挑战。
这回,轮到男人吃惊了。他瞪大眼睛。他终于看到隐藏在女人内部的其他女人露出头来了。她们像无数条黄鳝从水里昂出了头。她们终于隐藏不住了。她现出了原形。现出了人面蛇身或三头九臂的原形。妖怪。男人非常痛苦。他不理她。他想还是结束这场戏剧抑或是闹剧吧。然而女人百折不挠。她的嘴唇像鲜艳的蚌瓣,带着一股飓风般的、不罢休的劲头。男人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他的眼里贮满了火。那些火像一些液体随时都要泼出来。他要把她们统统烧死。于是,他再次伸出了手。
女人弹跳着,跑开了。她身手矫健,保持着飞翔的姿势。像一匹奔马。她很得意。她想她已经玩男人于股掌之上了。她窥见了男人的窘迫。她十分开心。男人的手扑了空。这扩大了男人的愤怒。他的手昂起来,像一条眼镜蛇那样急遽向女人扑去。
女人被抓住了。被抓住了的女人并不惊慌。她再次施展自己的媚术。狐狸的尾巴在男人眼前晃来晃去。像火焰。然而男人是真的用了力。他穷凶极恶似的。女人尖叫了一声,还原成了原来的女人。
女人说,哎哟,好疼,你怎么回事,用这么大的力!
女人暗暗高兴。
男人却仿佛窥见了女人的善变。他更加生气了。他不信任面前这个女人了。她和那些淫荡的女人没什么区别。他把灯光的亮度调高,命令女人脱衣服。
女人有些惊愕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男人重申了他的命令。
女人依然不明白。
男人的嘴在动。
女人终于明白过来了。
女人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无权这样命令我。
男人说,我是你的经理,现在,我命令你脱衣服。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无耻地拨弄着女人。
女人明白自己刚才故意为之的表演有些过火,男人是真的生气了。但是,怪谁呢,男人这是咎由自取。她对男人也有些不满起来。谁又能肯定那邪恶的目光不是来自于男人自己呢?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有些不服气地耸耸肩。面对男人挑来拨去的目光,她挑战似的把手抱在胸前。
这时,男人只有一个固执的念头,那就是,要女人当着她的经理的面,把她的衣服脱下来。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地把她打垮,从而证明他的完全正确。他冲了过去,强行把女人的衣服扯下。他一边扯,一边说,你看我是一个多么棒的男人,我的身体孔武矫健,我的手臂坚强有力,我会给你以多么新鲜的刺激和体验啊!我还会给你更好的职位、比现在高得多的工资、你见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这些,都是你渴望然而你那无能的丈夫无法满足你的,现在有一句话怎么说,物质无能就是性无能……
女人从没受过如此侮辱。她看到了那只花瓶。她抓住了瓶颈,毫不犹豫地砸在了男人的头上。
花瓶哗啦碎了。男人和女人都愣住了。他们似乎都没想到它就这么碎了。它碎得未免太容易太简单了。这是他们结婚前一同去买的花瓶,两人都十分喜欢。可是,它太经不住击打了。女人十分失望。男人的头完好无损。瓷器碎裂的声音使他更加亢奋了。
女人一边挣扎,一边嘤嘤哭泣。她完全绝望了。她说你滚开,我自己会脱。她把男人用力推开。不就是脱个衣服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女人凌乱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一件件地脱了起来。男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明白过来似的,更加疯狂地扑向了女人。
在下一次公司经理将女人单独叫到办公室去的时候,女人显得镇定自若。经理再次发动进攻。让他奇怪的是,所有的关卡都形同虚设,他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