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光武帝建武十三年(公元37),刘秀任命睢阳县令任延当武威太守,赴任前刘秀亲自接见并告诫任延说:“善事上官,勿失名誉。”任延觉得这话不对头,回之曰:“臣闻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皇帝叹息曰:“卿言是也!”(《资治通鉴》卷43)
君臣的这段对话,我以为包含有深刻的道理。
品味对话,人们对和臣大致可分作三类:一类是善于迎合上司,以歌功颂德为业,此者又可称为谀臣;一类是遇事不动脑子,一切以上司所说为依归,唯唯诺诺亦步亦趋,这种人发展下去多半是庸臣。从历史上看,谀臣大都成了祸国殃民的奸臣,比如赵高、邓通、李林甫、蔡京、严嵩、和珅等等,他们非常擅长“善事上官”,常常把皇帝哄得喜滋滋的。而那些庸臣,则多是些“好好先生”,比如武则天朝的宰相苏味道,被人称为“苏模棱”;历任乾隆、嘉庆、道光三朝宰相的曹振鄘,其“名言”是“多磕头,少说话”。一类是集谀、庸于一身的,武后的另两个宰相杨再思、傅游艺,明英宗朝担当军国大任的王振,明嘉靖时期出身江湖骗子的少保、礼部尚书陶仲文,蒋介石的爱将刘峙,还有历史上皇帝派出的很多监军,等等,都是这类货色。这些人确实听话,但没有思想,能力低下,加之有的人品很坏,故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中的不少人都被历史钉在了耻辱柱上。
又怎样理解任延所言的忠臣呢?其一要正派,是非清楚,爱憎分明;高风亮节,堂堂正正。其二心中要装有大公,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不搞小集团、小圈子,更不搞化公为私,中饱私囊。三要有节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任延的忠臣概念,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将愚忠剔除了出去,赋予了它新的、进步的内容,这一点非常值得肯定。其“忠臣不和,和臣不忠”,里面应该暗含了这样一个意思,即和臣几近于佞臣,二者是对立的,颇有“正邪自古同冰炭”之意。这一点我以为过于绝对化了。臣是宫廷政治的产物,其所为固然与秉性有关,但更与环境和制度有关,后者更具有决定性和基础性,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光武帝和唐太宗时代,忠臣像满天星一样多,比如这位任延,就是一位杰出的忠臣。他到武威后,一不访“护官符”以固官位,二不搞官官相护以便共同发财,而是“履正奉公”,先打“老虎”。长史田绀依仗手中有兵和本地的大家族地位,侄子门客凶暴残忍无恶不作,任延将田绀父子及门客五、六人立刻逮捕,依法处决,从此威慑境内,全郡平安。而东汉和大唐到了中、后期,朝廷虽然也不乏忠臣,但和臣的数量就大大增加了,甚至有时也形成了“满天星”。“忠臣”也好,“和臣”也好,都是制度的产物,就像我国今天的港澳台地区那样,和臣的生存空间就很小,制度逼着人要去做忠臣。
由此我想到了团结二字。我们多年强调团结,尤其强调领导班子的团结,常用“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出战斗力、出凝聚力、出效益、出干部”等等来形容团结的重要和好处。但是,任延之论读后,心中又有了“观点”。我们需要的是忠臣式的团结,因为这样的团结是建立在正义、公理和人民大众利益之上的,它是社会的正能量,是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的巨大动力,正所谓“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钢,这力量是铁,比铁还硬,比钢还强”。但是,我们应摒弃和臣式的团结,因为这样的团结是庸俗的,是以个人利益为基础的,其结果要么是无原则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要么是奴性十足的一味服从,要么是强权压制下的不敢吭声,要么是利益结盟大家闷头捞钱。和臣式的团结是社稷之祸,百姓之灾,里面藏着太多的城狐社鼠,狼狈为奸。如果能让它四分五裂最后垮台,那绝对是大快人心,绝对是国家之幸,人民之福,就像历史上的诸多外戚、宦官等权贵集团被粉碎、许多“窝案”被查处那样。
不过,忠臣也好,和臣也罢,这都是皇权专制语系下的词汇,自然还散发着一些难闻的封建气息,这无疑是应该抛弃的。而本文的宗旨是,欲借这个历史典故,从中扬弃出一份源于传统的、但却是宝贵的现代文明理念和公民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