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西部大开发给久旱的秦城市带来了雨露,精通德语的小丁也终于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第一次与德商洽谈,小丁作为翻译,为公司招商立下了汗马功劳。合同签订后的小结会上,总经理对小丁大加赞赏,并当众奖励他5000元现金。
小丁心里荡着蜜。一连几天,走路昂首挺胸,脸上总是洋溢着自鸣得意的笑容。一向挖苦他为榆木疙瘩的老婆,也是上班走时亲下班回来吻的,好像爱不够似的。
小丁思忖:……原来如此。说自己是翻译,其实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按总经理的话说,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与德商自如的交流,只是总经理听不懂,没有察觉罢了。总经理那水平,自己用十分之一的精力就应付了。只不过自己不会阿谀奉承,吃、喝、玩、溜、拍五样,一样都不精通,特别是最讨厌在上司面前点头哈腰的哈巴狗式的人物。要不,凭自己的实力,也能弄个一官半职的。
又一次招商引资会在即,总经理打电话把小丁叫到办公室,如此这番地进行了交代。小丁说知道了。
招商引资会那天,小丁倾心于谈判,把总经理的教导早忘到爪哇国去了,他使出百分之百的解数,和德商叽里呱啦地比画,出尽了风头,市电视台的摄像记者围着他转,总经理站在他身后,好像是陪衬似的。终于,由于他的努力,又一宗生意谈成了。
在庆贺宴席上,德商非要和小丁坐在一起不可,小丁也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坐到了德商的跟前,也就是总经理的座位上。小丁有点得意忘形,旁若无人似的频频与德商举杯。总经理心里的怒火只往外冒,但当着德商的面,又不好发作,还得假惺惺地陪着笑。那种熬煎劲,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生意谈成了,小丁等待着发奖金。可一天一天过去了,总经理丝毫没有发奖金的意思,甚至见了小丁的面,也不正眼瞅小丁一下,不像以前大老远见到就打招呼。小丁觉得蹊跷,便找关系铁的同事讨教。同事说他不应该那样,应该怎样怎样。
他猛拍脑袋,如梦初醒地说:唉——,我怎么那么蠢!
次年又招商两次,小丁还是当翻译。头一次,小丁尽量把总经理让在前面,总经理说一句,他翻译一句。他只用了百分之十的精力。虽然合同没谈成,但总经理很满意。总经理说小丁有进步,并鼓励他,就这样干。第二次,小丁给总经理拿着包,端着茶杯,总经理刚一坐定,他就把包放在总经理的左侧,把茶杯放在总经理的右侧,恭恭敬敬地闪到总经理的右后侧翻译。这次,他只用了百分之五的精力。总经理额头汗津津的,他的确很卖力,很渴望把合同签下来,但由于交流的障碍和总经理的固执,这次又以失败而告终。虽然又失败了,但总经理并不惋惜,他还风趣豁达地说:失败了不要紧,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小丁凑巧和总经理一块坐电梯,总经理器重地拍着小丁的肩膀,慈祥地说:小丁呀,你越来越成熟了,我看可以考虑你的提职问题了。
小丁嘴里说谢谢总经理的栽培,但心里很纳闷儿,自己没什么业绩,总经理是调侃呢,还是确实想提拔自己呢?但从总经理的神态看,好像不是捉弄人。唉——,管他呢,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上司手里,就由他去吧。小丁照常按部就班地蹬个破自行车上下班。
时隔不久,总经理在全公司职工大会上宣布:小丁任公司副总经理,主要负责与外商谈判。小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官来得太容易了。
次次年,秦城市以丝绸之路古文化艺术节的名义,又搞招商引资。小丁凭借自己的外语口才和谈判实力,比较顺利地谈成了两笔大生意。这次,总经理没出面。
合同签订后,市上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小丁说:本公司招商的成功,应该归功于我们的总经理。因为我完全是按照总经理的意图进行工作的。总经理笑容可掬地坐在一旁,额头上亮晶晶的,但没出汗。
有记者问小丁,您一下子从工人升为副总经理,又与外商谈生意,屡谈屡成功,这里面有什么诀窍吗?他莞尔一笑,答道:我的体会嘛(似乎有点卖关子),那就是……就是要处理好百分比的关系,具体地说,只有四个字,那就是———原来如此。
啊?记者们一脸的茫然。
红色弧线的跌落
肖娜是那种回头率很高的女大学生。她的长相,她的身段,是令同性嫉妒、异性销魂的那种。男女同学们都叫她“校花”。
自然界里鲜花盛开的地方,便是蜜蜂亲睐之场所。然而,出生在农村的肖娜,并不是那种招蜂采蕊的开放女性。即使她身边有不少男女同学一见钟情地双双租房共栖,可肖娜仍然是贞操不改,孑然一身。
一只金凤凰在校园内飞来飞去,招惹得许多多情仔神不守舍。他们该用的手段,几乎用遍了,什么写纸条、寄情书、托媒人、发短信、请吃饭等等,都是蚍蜉撼大树,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一位年轻的副教授曾多次单独辅导她,并几次抛出诱人的饵料,但肖娜丝毫不动心。见坚冰难以熔化,许多人知趣地退缩了。没有了骚扰,肖娜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然而,平静的水面没过几天,就又荡起了涟漪。烦心的事,又开始袭击肖娜。
那天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是个有点沉重的日子。晚上九时四十分,肖娜刚躺下,架子床边的电话响了,肖娜顺手接起来,话筒里传出来一个很沮丧的男中音:“你好啊,我是个即将走完人生的人,临走前,想找人说说话,就随便拨了这个电话,但愿没有打扰您。”善良的肖娜一听是个要寻短见的人,并且话语很诚恳,便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于是就耐心地开导他,讲社会的温暖,讲人生的美好,不知不觉,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见男中音听得很专注,只有在肖娜停下时,才插上几句。见男中音的态度有所缓和,肖娜很高兴,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一高兴,就把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告诉了男中音,男中音缄默了片刻,说谢谢,挂了电话。
翌日,又是晚上九时四十分,肖娜正在洗脚,男中音的电话来了。“肖娜小姐,谢谢你的关心,我永远会记住你这个好人的,就是到了那个世界,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我走了。”男中音说完,还没等肖娜张口,就挂了电话。肖娜傻呆了许久,才钻进被窝里。这天晚上,肖娜睡得很不踏实。
第三天中午,肖娜刚回到宿舍,电话又响了。一个带有粤味的普通话男声,问昨天、前天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谁接了这个电话。肖娜说:“我接的。”男声说:“我是南海市公安局刑警队的,请问你和吉春山是什么关系?”肖娜说:“我不认识他。”男声说:“吉春山昨天晚上跳楼自杀了,经查他的手机,最后打出的两个电话都是你这里的,难道你不认识他?”肖娜带着哭腔说:“我真的不认识他。”
尽管肖娜一再解释,但男声仍持疑惑态度。这几天你不能离开校园半步,在我们没调查清楚之前,你始终是怀疑对象。男声很严肃地说。
放下电话,肖娜的脸色一下子变为浓重的阴天,同舍的女生问她,咋回事,她嘴唇翕动了好一会,咽下一口唾沫说:没什么。她不想说,她怕同学们笑话。
第二天凌晨四点,男声再次打来电话,语气凶巴巴的:“肖娜,你老实说,你和吉春山到底是啥关系?啊?”肖娜几乎哭了:“我说过几次了,我确实不认识他,我和他仅仅通过两次电话而已。”男声语气缓和了点:“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有线索一定要立即告诉我们。昨晚,吉春山的尸体在太平间被人盗走了。”肖娜听到尸体被盗走,陡地大叫一声,甩了电话。此后,肖娜像掉了魂似的,目光呆滞,神思游离。
第六天吃晚饭的时候,肖娜接到一个短信息:看你神色不好,我好心痛。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告诉我,晚上八时在校图书馆阅览室门口见。一个暗恋你的男子。看完这则短信息,肖娜狠狠地关了手机。自己已经烦透了,你还在伤口上撒盐,真是不识时务。八点钟的约会,她自然不会去。
第八天夜里,肖娜神思恍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大约一点的时候,电话突然叫了起来,肖娜及几个女生同时被惊吓得坐起,任凭电话一个劲地叫,她们谁也不敢去接。好一阵后,电话才歇了下来,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正当几人刚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时,电话又咧开嘴吼了起来,一位同学不耐烦地说:肖娜,肯定是找你的,你就接了吧。肖娜诚惶诚恐地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幽灵般的男中音:“喂,你是肖娜吗?我是吉春山。”
肖娜本来就很紧张,陡然听到已死了数日的吉春山的声音,就更加难以自抑,不觉发出刺耳的“啊———”声,话筒一下子掉在地上,一位同学赶紧拉亮电灯,问:“肖娜你咋回事”?肖娜缩进被窝说:“有鬼,电话里有鬼啊!”
肖娜上铺的同学是个胆大的女孩子,她蹭地跳下来,满不在乎地说:“我不相信有鬼。”随即拾起话柄,喂喂,大喊了一声,但话筒传过来的只是盲音。她放下电话,摇摇肖娜说:哪有什么鬼,你好好休息吧。
第九天早晨,肖娜的精神彻底崩溃,她穿着红裙子从窗子里跳了下去,跌落在一楼地板上,造成身体多处骨折。
此时,肖娜对面男生宿舍的一个学生正用望远镜向肖娜这边窥视,他就是发短信给肖娜,暗恋肖娜的那位男子。
夜色里的呐喊
铁柱自称是文化人,说话咬文嚼字,走路踱着方步,总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文绉绉的样子。其实他才勉强念完高中。
既然是文化人,就得有些让朱家湾人信服的文化成果。他经常把发表在报纸杂志上的豆腐块拿给湾子里人看,湾子里人眼睛都看出老茧了,大家只要看见他手里拿着报纸杂志,就赶紧避得远远的,每到此时,他嘴里就会冒出一句没文化没档次的话来。
回到家里,他对上高二的女儿和上初二的儿子进行文化教育。他对女儿说:你也快成文化人了,你要多看书,多写些文章,千万不要学其他的女孩子,早早地涉进爱河不能自拔。他对儿子说: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文化的寿命是无限的,你一定要做个大文化人(就是上大学)。
铁柱的老婆在省城里给人家当保姆,一年才回家两次。教育儿女的责任,自然就落在铁柱的肩上。铁柱别的不担心,特别担心的是女儿早恋。女儿每晚睡下后,他都要翻遍女儿的书包和衣兜,看有没有早恋的蛛丝马迹。终于有一天,他在女儿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封情书,一个男孩写道:……我们那两次在卧牛山做那样的事太美好了,一想起那两次,我就心潮澎湃。如果以后我俩有缘结合,我一定和你天天做那样的事。
铁柱气得血直往头上涌,他不顾一切地把睡梦中的女儿从被窝里拽起来,一再逼问女儿和那男孩子是咋回事,女儿反复解释,他就是不听。他非要女儿如实招出那样的事是什么事,女儿说累了,就低着头不再言声。第二天女儿放学刚进门,他就又开始审问,女儿说好几个同学两年前就做过那样的事,别人能做的事,自己为啥不能做,现在是啥时代了,你还满脑子的封建观念。铁柱一巴掌扇过去,女儿的脸上顿时留下五个黑黑的指印。女儿抱着脸嚎哭着说:“你太霸道了,只准你放火,就不许我点灯。”铁柱咆哮着:别人再那样,我就不准你那样!女儿肩膀一耸一耸地说:你当我不知道,你多次偷偷摸摸地和孙寡妇做那样的事,你敢说你没做?铁柱的眼睛里直冒火,恼羞成怒地嚷道:你说啥?我打死你这个狗东西!铁柱的巴掌雨点似的落在女儿的身上,女儿受不了铁柱的疯狂,哭着跑出了院子。
太丢文化人的面子了,这个死女子气死我了。我和孙寡妇咋啦?我们以前谈过恋爱。你个死女子,八字还没一撇,就那样……铁柱想了很多很多,想到自己成天进行道德教育,女儿还那样,老婆距离自己五六百里,一年才回来两次,老婆在省城会不会那样?他很后悔,当初不应该让老婆去省城。
夜幕渐渐吞没了朱家湾,女儿还没有回来,铁柱的心就七上八下地烦躁,他从没有这样恶毒地打过女儿,女儿生性犟倔,会不会做出傻事?想到这里,铁柱摸起手电就往后山跑去,歪脖子树上没有,绕水库找了一圈,还是没有,铁柱的心慌了,铁柱大喊:女儿你回来吧,爸爸再不骂你做那样的事了!
女儿你回来吧,爸爸再不骂你做那样的事了!铁柱的喊声在山坳里响亮地回响着,一只猫头鹰惊吓得飞了起来……
这几天咋没见你女儿?湾子的人问铁柱,铁柱慢悠悠地说:到她妈那里上课,做文化人了。说完迈着方步大摇大摆地走开。他的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地痛。
神秘的铁皮箱
康飞就任连长,几个捣蛋兵根本不屑一顾。
点名刚结束,几个捣蛋兵就在一起叽叽咕咕开了,他们聚在操场一角,嘴里吐着烟圈。
“哈哈,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个三等残废,顶多一米六几的个子。”
“就凭他,能把咱连队落后的帽子摘掉?哼,休想!”
“看他焉头耷脑的样子,就缺少阳刚之气,今后的好戏,你们就等着瞧吧!”
……
康连长的确压力很大,要扭转一个老大难连队的风气是何等的难啊!他第一次就职演说,就出现一个鸟兵耍怪,先是一个响屁干扰,接着阴阳怪气地说:“报告,我拉裤子了,要上一号。”
康连长的目光还在队伍中搜寻是谁时,这家伙就“嗵嗵嗵”故意跺着脚跑出了队列。反正我报告了,你连长批不批,我都得去厕所。这家伙心想。
面对这家伙的恶作剧,康连长虽然不满,但还是压了压火没有发泄,没有发泄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连队关系兵多,他有所顾忌,也不是第一次在战士们面前亮相,担心下马威不成,还被捣蛋兵们笑话,而是,康连长有他自己的想法。
翌日出操,连队例行早检查,康连长指着挂在值班室门口的崭新铁皮箱说:“从今日起,每个战士所做的好事坏事,我都一一记录在案,投进这个铁皮箱。下周同一时间开箱讲评,该奖励的奖励,该处罚的处罚。解散!”
“奇怪,前几任连长到位后都是先谈话摸底,然后整顿定措施,人人在会上表决心,看起来势头强劲,扭转落后面貌没有问题。可好不了一个月,连队的问题又死灰复燃,可以说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他康连长,既不找人谈心,又不开会学习,也不分班讨论整顿,也不抓个反面典型,杀鸡给猴看,他却搞了个箱子,还神神秘秘的,他这一套,不知是啥章法?”
“管他是啥章法,量他也不敢把哥们几个咋样。”
“哎,没摸清他葫芦里装的是啥药之前,还是当心点好。”
“别怕树叶落下砸破头,没事的。”
……
几个捣蛋兵又在一起嘀咕开了,他们满不在乎,仍是我行我素。按规定,离开营区要请假,可他们几个随随便便,一遇战术训练,或者劳动需要出力的时候,就找借口压床板、泡病号,典型的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一周时间,训练、学习、劳动,紧紧张张的转瞬即逝。还是在早检查时,还是在那个值班室门口,康连长打开了铁皮箱,取出一沓纸条并整理好分开,然后向战士们一一宣读,好的同志受到了表扬,差的同志,特别是几个捣蛋兵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功过尤为分明。
“好家伙,真有他的,几时几分出去,几时几分回来,记得一清二楚。”
“他真细心,哥们哪天没出操,哪天没训练,他都了如指掌。”
“看来我们以后还是规矩点,不然早晚会背处分。”
……
几个捣蛋兵意识到康连长的厉害。康连长不给你讲大道理,不给你上政治课,就给你来实打实地抓现行,木板上钉钉,有板有眼动真格的。
第二周,捣蛋兵们一个个像换了个人似的,各项集体活动开始参加,还主动帮厨,打扫卫生,甚至还到臭烘烘的猪圈里冲洗猪粪。他们开始变了,不离口的俏皮话也听不到了。受他们的感染,其他战士也变得更加积极起来,仿佛连队的后进局面,日落日出之间就得到了改观。
这天大雪纷飞,一片一片的雪花像南极的企鹅,摇摇晃晃地落得满地都是。战士们在“咯吱咯吱”的踏雪声中出完早操,连长康飞照例又当着全连官兵的面打开了铁皮箱,这次的纸条明显比上个星期多,看着康连长捏着一沓条子,有的战士心里在打鼓,担心自己的名字在黑名单里。等康连长宣读完毕,战士们悬着的心才踏实起来。这周条子的良莠比例与上周的迥然不同,绝大部分记载的是好人好事,坏事只有那么一两件,几个捣蛋兵都受到了表扬和鼓励。
“……同志们,这铁皮箱是连队士兵的日常活动档案,每周的条子,我都让文书整理成册,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今后,这个箱子将长期发挥为大家主持公道,记录大家成长过程中的正误足迹的作用。现在我宣布:从下周开始到年底,此箱届时一次性打开,所有记载都将作为年终奖惩的重要依据,你说你训练好、学习好、工作好,可以荣立三等功,可以受到嘉奖,可以评为优秀士兵,不是凭嘴说的,要看这箱子里有多少关于你的好信息。你说你不想背处分,但你的坏消息一条接一条,随便一抓,就是关于你的坏人坏事,不处分你,行吗?连队不处分你,这箱子可能就不会答应……”康连长振振有词,右臂有力地挥动着,战士们站在雪地里,虽然头上肩上眉毛上挂满了晶莹的雪花,但每人都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个个听得聚精会神。
此后的日子里,不管是晴天阴天,还是酷暑严寒,战士们每天接受早检查时,都能看到康连长向铁皮箱内投放纸条。那纸条上记的是什么,究竟有无自己,谁也说不清楚。谁都希望,纸条上既有自己,又无自己。
日出日落,年终总结很快在即,连里刚开完年终总结动员大会,许多战士就嚷嚷要开箱验条子论是非,康连长说:“可以,等我去取钥匙。”
战士们就等,都关心那个与自己年终奖惩息息相关的铁皮箱,可等了好久,康连长才迟迟走出他的办公室,康连长说:“我翻箱倒柜,死活找不出钥匙。奇怪,钥匙放到那里去了呢?”
“连长,干脆撬开吧!”有的战士提议道。
“这么精致的箱子撬坏了太可惜,容我慢慢找吧。”康连长一脸怜惜。
“到外面找个开锁匠,轻而易举就把锁打开了。”有的战士想出了另外的办法。
“不急,会找到的。同志们放心。”康连长慢悠悠地说。
箱子没有打开,可年终总结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仍然按照上级规定的时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军令如山。连、营、团相继在师里规定的时限内总结完毕。在全团的表彰大会上,这个连队被评为先进连队,连长康飞光荣地荣立了三等功,并晋升为副营长。
命令一宣布,康连长就要离任了。
三日内,康连长离任,新连长赴任。相互交接时,新连长谦恭地向康连长请教带兵之道,康连长用手指指铁皮箱,笑着说:“都在这里面。”
新连长诧异,以为康连长在卖关子,心里还有些不高兴。
康连长前脚离开,新连长就迫不及待地叫通信员和文书撬开那箱子。箱子里装满了大小不一的纸条,文书一张张整理好交给新连长,新连长一看,眉头顿时锁成一团,怪哉,怎么全是空白纸条?
新连长很纳闷,他冥思苦想了三天,也没悟出个道道来。
那段情缘
文晨木讷地看着我,翕动着嘴唇说:你啥也别说了,我会挺住的。我虽在化验室外听到两个医生的窃窃私语,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但我连咽三口唾沫,硬是稳住了情绪。
不多的日子里,我要多写些小小说,真的。文晨噙着眼泪,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我急忙挽住文晨的胳膊,没等化验医生喊文晨的亲属来一下,就走出了医院。
回到我俩的出租屋,文晨再没有去她的摊位,而是把那沓厚厚的小小说手稿从大立柜顶端搬了下来,她的生活彻底变了,成天写啊写。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
为了她能幸福地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我谢绝公司的再三挽留,毅然辞去副总经理的职务,全天候给她做保姆。见那沓手稿一天天地减少,我心里的压力,也一天天地加重。以前从不回复的报刊社,纷纷寄来样刊和稿酬,文晨的脸上时常洋溢着惬意的笑容,晚上小鸟依人般地和我亲热,我怎么也乐不起来。我担心支撑她生命的那沓稿纸一旦消失,她会从此而去。我为了延缓她的日子,多次趁她熟睡的时候,把她已废除的稿纸又悄然放回那沓稿纸的下面。
她还是不停地写啊,写啊写。她的毅力让我愕然,她竟然在书桌前张贴着几个大字:为小小说而死,死得其所!
我一如既往,成天默默地为她服务着。
第二天上午,阳光温柔地洒进我们的小屋,我心里好像也陡然明亮起来。尤其是一只喜鹊飞临窗口叫了几声,我心里仿佛灌进蜜一样的甜。我搂着文晨的脖子,爽朗地吻着她,笑吟吟地对她说:今天有喜事,喜鹊是一个好兆头。文晨瞟我一眼,说:也许吧,我今天的心情好像也特别好。
笑靥顿时溢满她的脸颊。我在她的耳畔说:一会儿去医院一趟。她先是迟疑,然后点点头应允。
在医院,我和文晨挂号、排队、就诊、等化验单。直到临近下班,我才诚惶诚恐看到文晨的化验结果:一切正常。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我疑惑地问医生:这化验结果没弄错吧?医生摘下口罩,奇怪地瞅着我说:你这人真是的,你还希望有问题吗?我忙解释:不是的,因为她四个月前,就是三月十五日来化验时,你们说她是白血病。医生诧异地瞪我一眼,说:不会吧,你等等,我翻一下记录本。医生从桌柜里取出记录本,翻到三月十五日这一天,翻了几页,她说:没有呀,你看,这不是文晨的名字吗?我一看,文晨的名字后面果然是一切正常。医生向前翻了一页,准备合记录本,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叫道:啊!我明白了。我急忙问:咋回事?一旁等候的文晨也立马凑了上来。医生说:你看,这人叫温诚,与文晨音同字不同。
此时我和文晨悬了几个月的心,一下子踏实起来。
回出租屋的路上,不知怎么的,我的心反而又沉重起来。文晨见我有点忧闷,摇着我的胳膊问:你咋啦?人家没病,你应该高兴啊!我语重心长地说:文晨,我们都该回家了,你老公盼你回去,我爱人也盼我回去。文晨眨巴着眼,温顺地盯着我说:我没有因为医院搞错名字的巧合,而让我老公伤心;你没有因为我得绝症,离开我一天,我真的好谢谢你,你陪伴我四个多月,我……我……她耸动着肩膀,眼泪夺眶而出,我忙用手帕去揩,可越揩越多,像两孔涌泉。我轻抚她的双肩,像哄孩子似的说:文晨,别哭,这四个多月不是很好嘛,你发表了那么多的小小说。你放心,我今后仍然是你忠实的小小说读者。你回去后,可要多写啊。她抽泣地点着头。
可那以后,我再没有读到她的小小说,也再没有见到她。
傻子一样的葡萄
岳母的楼下耸立着绿茵茵的葡萄架,串串晶莹剔透或紫或绿的葡萄,宛如一个个孕妇,骄傲地鼓胀着肚子,不时地在微风撩泼的绿叶间大不咧咧地咧着嘴笑。看着它们,我想起老家朱家湾的那座院落,那是我童年的乐园。院中有父母栽下的杏树、桃树、枣树和葡萄,杏儿、桃子、枣子都高高地挂在空中,不攀援上去,不用竹竿,是难以逐到它们的,而葡萄,仅有大人一般高地吊在架子上,我取一板凳站在上面,瞅准熟透的那一颗,用嘴一吸溜,一股甜滋滋的美味便顺利地进入到肚子里。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叫爽极了。
若不是看到岳母楼下的葡萄架高,若不是考虑到年龄的不允,若不是顾及到它不是自家的私物,我真想旧戏重演,回味那“爽”的感觉。
听岳母讲,那座葡萄架有二十多年了。起始的时候,葡萄还没成熟,小孩子们就偷偷地掐着吃,住在一楼汪二嫂家的小根每次都是首当其冲,不到成熟的季节,那葡萄就一粒不剩了。后来,吃的水果品种多了,葡萄不熟,再没有孩子去动它。葡萄熟了,大人孩子们搬来梯子,小心地用剪子一挂一挂地剪下来,用盆子装着摆在葡萄架下,纳凉的人们谁想吃,随便拿,那乐融融的气氛的确令人回味。再后来,葡萄没熟还是没人动它,但熟了后,只要有一个人去摘,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一哄而上,几百挂葡萄在几小时之内就会消失殆尽,它们自然不会在葡萄架下,而是到了各家的茶几上。小根为了多抢葡萄,不慎把小腿都摔折了,在医院躺了三四个月。出了院的小根好像受到了刺激,常常一个人看着葡萄架发呆。汪二嫂把他带到好几家大医院瞧医生,医生都说小根可能得了“葡萄综合症”。
前年,葡萄有八九成熟的时候,住在八楼的陈老汉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他趁别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小根也不知窜到哪去了的时候,在外面叫了两个收破烂的小伙子,一上午就把葡萄下了个精光。两个小伙子拉了满满的两三轮车,拉到全市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卖给了水果批发商。卖的钱自然是陈老汉装进了腰包。陈老汉也实在是生活所迫,无可奈何。他老婆半身不遂,他也光荣下岗,唯一的女儿到南方打工两年了,一直杳无音信。不然,他咋会想那一招哩。他下岗前还是一个科长,多少有点身份,做那样不光彩的事,确实不是他的本意。
陈老汉想,大概不会有人知道。谁知,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偷卖葡萄的事还是让大伙儿晓得了。这一下家属院里像炸开了锅,大伙儿都说陈老汉不够意思,说陈老汉想卖葡萄就说一声,别人不会在乎的,何必偷偷摸摸的。特别是小根,更是义愤填膺,他抄一把菜刀,把陈老汉的房门劈了个稀巴烂,陈老汉吓得在家里发抖。有人担心出人命,打电话报了警,可小根被关了半天就放出来了。公安局的人说小根的神经不正常。
有了陈老汉偷卖葡萄的教训,再没有人去动那葡萄。去年不知是葡萄生气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那么大的一片葡萄园才稀稀拉拉地结了几十串。人们说物以稀为贵,但那几十串葡萄并没有勾起大伙儿的兴趣,直到一串串葡萄烂掉跌在地上。
今年的葡萄密密匝匝,特别诱人。只有像我这样很少去那个院子的人才好奇地看上几眼,岳母院子的住户成天在葡萄架下过来过去,除了小根一天到晚傻呆呆地瞅着那一串串葡萄发愣外,其他人都视而不见似的,连头也懒得抬。昨天一场暴雨后,我去岳母家有事,发现葡萄架下满地都是葡萄,看大门的老师傅用簸萁正在往一块拢,小根一边往嘴里拾葡萄,一边说傻子,傻子,你们都是傻子,我吃死你们……
我失踪了七天
雾霭缭绕,雨丝蒙蒙,仿佛山在苍穹中,苍穹在山中。许多游人说这座山神秘恐怖,曾有九人先后有去无回,一下子销声匿迹。正因为如此,我和几个朋友才结伴来此一游,一睹此山的芳容和奥妙。
我们一行五人攀上一级级石阶,涉过一个个湍溪,终于来到了险峻的彩虹瀑布,站在瀑布的边沿,整个人随着瀑布的狂吼而颤抖,瀑布自上而下,依次为白色,红色,绿色,落入水潭呈深绿色,瀑布的两侧潇洒俊逸,中间放肆倾流,它的率直和慷慨,颇令游人感叹!赏完了它的多彩多姿,我们绕过瀑布,七拐八弯地又爬上了一座山峰。刘老师,你看!苗儿一声喊,我顿时停下脚步,抬头一瞅,小径的尽头赫然立着一个标牌,上面醒目地写着:前方危险,游人止步。八个大字下面有数行小字,记录着九个游人的失踪时间及其相关情况,旨在警示游人勿拿生命开玩笑。其他三人纷纷说,我们回去吧。我说:你们咋那么胆怯呢?谁要怕谁回去,我是要进去闯一闯的,胆小的小苗央求说:刘老师,你就别去了,难道你想在这个牌子上留下刘公二字吗?其他三人也力劝我别做无为的殉难者。我这人天生倔犟,认准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非进不可。他们见我态度执拗,就说,那我们一起进去,相互好有个照应。我咋能把危险带给他们呢,我席地而坐,说你们不走我就一直坐在这里,我看到他们走几步一回头地下了山。
我掏出记号笔,在警示牌下方空白处写道:公元二00四年八月二十二日下午四时二十二分,文学爱好者刘公由此进山。若不见回返,请不要寻找。写完后,我紧系鞋带,摸了摸随身带的干粮、手电、指南针、刀具等,无所顾忌地向山的深处出发了。走了一个多小时,山岚更加氤氲,树木更加葱茂,不远处能见到朦胧的晕光,似乎还有窸窸窣窣的怪响,我有些警觉,急忙掏出手电和刀具,我刚打开手电,还没往前探照,就觉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苏醒了过来。耳畔响着从未听过的鸟的声音,眼前晃悠着七八个1.6米左右高的家伙,他们的头上没有头发,眼睛很大,泛着蓝色的光,鼻子没有鼻梁,嘴巴也很大。他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其中一个把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戴上头部,它的话大概是通过那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就转换成了汉语,它递给我一块馍片一样大的方块,说:这是你的饭,吃吧。我接过那方块,咬了一口,既不咸也不甜,说不出是啥味道。大概是饿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方块塞进了肚子。我问防毒面具:这是什么地方?防毒面具说:这是太空。你跟我来。我和防毒面具走在一起,我魁梧身材把他比得很渺小。走出那舱体,满天的星星向我眨着眼睛,时而有几颗流星从我身边滑过,轻飘飘的我像一朵浮云,稍一动弹就会窜出几米远,不像在地球上那样步履艰难。我问防毒面具:你们是哪个星球的?离地球有多远?它说:我们是圣极星球的,距地球有5.25光年。我又问:你们和地球相距那么远,怎么能到地球上来呢?它说:很简单,我们的宇宙飞船能以亚光速的高速度到达宇宙的任何一个空间,所以由圣极到地球就很方便。我点点头说:哦。稍候又一连串地问了几个问题:那你们飞行的原料是什么?你们吃什么?还有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水,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回答道:这些都要靠科学的力量来解决,具体地说,就是向空气要原料、要食物、要水分。你吃的那块白粉,就是我们从空气中提炼出来的,别看那白粉块不太,却能保证你一个星期不饿肚子。其实,空气中有许多有用的东西,可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为空气无处不有无时不在。可惜,你们地球人把许多能源浪费了。就说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吧,它完全可以转化成一种热能,用那种热能可以轻而易举地满足你的走路和饮食。你们地球人的科学水平才刚刚起步,你们的火箭虽然飞上了天,但宇宙飞船太笨重了,它的速度只是在音速方面徘徊。你看我们的飞船,比你们的篮球场还大,可速度能与光速媲美,所以你们所谓的高科技,根本无法捕捉到我们的行踪。我听得如醉如痴。防毒面具问:你在想什么?我说:你们圣极上有春夏秋冬吗?宇宙中的气温都是一样的吗?防毒面具说:也有季节之分,宇宙中的气温也有高有低。为适应高低不一的气温,我们还研究了一种气温基因,只要注射一针,你的体温就可以随着气温的变化而变化,根本不存在怕冷怕热的现象。你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给你注射一支气温基因。你回到地球后,再不会受冷热之苦了。我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回到舱体,我接受了防毒面具的气温基因注射。随后,其他几个圣极人走过来对防毒面具叽叽喳喳,似乎在指责防毒面具,防毒面具点点头,转身对我说,你休息一会儿,我们送你回地球。我点点头。防毒面具盯着我大概有两分钟,我就迷糊了。它们的目光肯定转化成了一种光能。
当我醒来时,我已经坐在山坳的警示牌下,那几个圣极人早已不知了去向。回到家里,家人和朋友们问我这一周到哪里去了,我给他们讲了我的奇特经历,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但我从此不怕冷不怕热的现象,即使是科研部门也无法解释清楚。我很后悔没有问防毒面具,我前面失踪的九个人是不是与它们有关系,还有圣极人的寿命是多长。
另外,我总有一种异感,觉得我的一切言行都像有人监督一样。我去一家大医院诊治,做脑CT的医生说我大脑里有一个小指甲盖大的亮点,他说从未见过这种患者。我说我不是患者,我一切都正常。出医院大门时,我在想,大概是圣极人在我的大脑里安装了芯片,以供它们研究地球人吧。
难忘的两次网恋
时下流行网恋,我便不落伍地也赶起了时髦。不是我童心未泯,而是那网上千奇百怪的网名实在诱人。好奇心嘛,人皆有之。
刚开始上网聊天,我给自己取了个“帅哥”的网名,我想帅哥肯定有靓妹追,便一边在网上看其他信息,一边等待着别人的来访,可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走近我。我想,是不是我的网名有问题,于是,我把帅哥改为“80岁男”。嘿,你别说,这一改果然奏效,很快就有几个人造访,有“雨馨”、“夏夜”、“少妇”、“雨后彩虹”等,我选择了“雨后彩虹”,因为这个名字雅致动听一些。我和雨后彩虹聊得很开心,她善解人意,很会关心体贴人,一连一个多月,我们三天两头在网上会面,直到她说想见我,我也想见她时,我们才约定了时间。她让我去她家。
这一天的天气,如同她的网名,雨后初霁,虽没见到彩虹,但洗涤后的万物,都有一股清新的美感。我修了边幅,穿上自己有重要活动时才舍得穿的西服,满怀喜悦地去了她所在的那个城市,费尽周折才找到她所在的小区所在的楼户。我的心犹如一只小兔子,不停地往外蹿。站在她家的门口,我稍作镇定后,才摁响她家的门铃,里面很快传出来“来了。”的童音,我正纳闷是不是走错了时,她家的门已经打开了,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笑嘻嘻地说:“快进来。”
坐在她家的沙发上,我问:“你家大人呢?”她递过来一杯水,说:“我爸妈都出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你是不是那位80岁的老爷爷?”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反问她:“你是不是雨后彩虹?”她腼腆地一笑,说:“是啊。”听到这句话,一股被诳骗的苦涩感,顿时油然而生。我忙说:“楼下还有人等我,我先去办点事,有时间再过来。”说完,狼狈地逃了出来。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我便对网恋慎重起来,最起码不能被人耍了。几天后,我又坐在了电脑旁,我的网名仍为80岁男。不到十分钟,一位“小少妇”主动与我打招呼,我便与她海阔天空地聊起来,尽管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向我招手,我都不予理睬,我的感情比较专一。小少妇打字速度很快,每次聊到兴处,她都要“且听下回分解”地留一些我想像的空间。
大约两周吧,我们已经聊得难分难舍,每次聊到快结束时,她总是用“吻你”、“拥抱你”等很撩人的话,让我心潮澎湃。我有时想,我和她可能会发生一些故事。
果不其然,又一周的周末,她约我去她家一聚,并说就她一个人在家,她只想和我单独处在一起。对小少妇的约请,我没有拒绝。说心里话,我还求之不得哩。
我搭的士兴冲冲地奔往她家,她家的防盗门开着,里面的木门也虚掩着,我没有鲁莽地推门直入,而是很礼貌地轻轻敲了敲门,听到一个女声“请进。”的允诺后,我才进去。客厅里一尘不染,但没有一个人。我正迷惑不解时,从卧室里传出来一句十分温柔的话:“我的老男人,把门关上,换上拖鞋,进来吧。”“哎。”我利索地拉上防盗门,换上拖鞋,浑身沸腾着暖流大步跨进去。真蹊跷,摆设整齐的卧室里也是空无一人。刹那间,我有一种落入虎穴的不测之感,我赶忙走出卧室。“我的老男人,别走呀,我在这!”听到叫我,我转回身,只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自转着轮椅车向我驶过来。好一位“小少妇!”我心里不由一声惊叫。
陪老太太寒暄了几句,我便找借口开溜,可老太太非常热情,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话语不断。老太太说她老伴“走”了几年了,儿子在外省工作,她一个人受不了寂寞的煎熬,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她说只要我愿意,她以后每小时可以付我八元的工钱。我支支吾吾,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我很犹豫,下次还应不应该继续和她聊呢?
废墟下的忏悔
王川中学的李校长和大发建筑公司的宫总,不知在废墟里埋了多少天了。二人聊完了家事,不自觉地聊到了这栋教学大楼的建设上。
他娘的,这楼说是抗八级地震,我看只抖了两三下,格老子就塌了。哎,宫总,你说实话,在用料上,你到底掺进了多少水分?一向文质彬彬的李校长嘴边不自觉地冒出了脏话。
李校长,要我说可以,把你剩下的矿泉水递过来我喝两口,我就告诉你。宫总有气无力地说。
不是给你喝了几口吗?剩下的两口,我早就灌进喉咙了。李校长心想,这水就是我生命的希望,你就别做梦娶媳妇了。
李校长,我知道你还有点,你那几口,我出五万块买下来,你看咋样?见李副校长没言声,宫总接着说:你嫌少不是,我加到十万,你知道我一向是石板上钉钉,说一不二的。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十万块钱,咋个样么?
真的没有了。你还没回答我,你说说,这栋楼你到底偷工减料没有?李校长说完悄悄地抿了一口水,生怕宫总察觉到丁点儿蛛丝马迹。
唉,到这个份上,生死都未卜,我也没啥子瞒你了。刚开始,进的料都是货真价实的,水泥钢筋没得一点问题,这是我们建筑业的行规。干一阵子,楼层高了,监理的人被贿赂好了,就在水泥钢筋上做文章,水泥袋子上的标号很高,但袋子里面的水泥就大打折扣了。钢筋看起来也没啥子问题,但已经换成小厂的次品了。
你这样做,不是坑了我们学校吗?
不是我诚心要这样做,而是我前面打点太多,后面在材料上不做点手脚,弄不好就要赔本。你知道的,你们学校还要我垫资,我不想些办法,那个行嘛。
你不是按正常渠道,中标后才开始干的吗?
常言说隔行如隔山,你以为那招标真的是公平公正公开吗?那是做样子,内行给外行看的。不瞒你说,城建上的招标,水深着哩。我送了十五万,他们才给我透露了标底,不然的话,我们的预算咋那么接近标底呢?
难怪哩,我小舅子请专家做的预算,还给相关负责人送了两万,最后全打了水漂。原来是你们这些家伙在进行暗箱操作啊!你给别人十五万,为啥给我那么一丁点?
我给你还少吗?五万啊。你猜我给王副校长多少,他具体管这事,我才给了他一万五……
实话说,我一分钱都不想要。这是真心话,因为我知道,这质量跟我们学校师生的命运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但,我说没收钱,没人相信啊。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我说真的没收一分钱,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瞅着我,好像我在扯谎。其实,那时候我确实没收你们的一分钱。
要是真的没有人敢受贿,我们哪敢偷工减料,那敢盖这豆腐渣工程啊!宫总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你啊,他妈的,到现在还在推卸责任。不是你这豆腐渣工程,格老子会被埋在这地下。李校长生起气来。
你还骂我,你们学校要是早点把这楼房款给清,格老子也不会来找你要钱,也不会有这样的下场。宫总反唇相讥。
你他妈的是罪有应得,不然的话这么巧,你一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震到这地下了?你他妈的不来,我就去操场检查体育课了,也不会在这陪你这个短命鬼了。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你不也是快完蛋了吗?
那就等着瞧吧,看谁能扛过这一关。不瞒你说,我还有水喝,你呢,就等着死吧。李校长故意喝了一口,还咕噜了一下子。
李校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如有冒犯,请你谅解。水,还是给我一口吧。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我要是能挺过这一关,就给你一百万……我求求你。
我不会上你的当,我不会要你的钱,能活着出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我对不起我的几百名师生……说着说着,李校长哭了。
受李校长的感染,宫总也抽泣起来:我要是死在这里,那是死有余辜;要是活下来了,我一定把盖楼的全部黑幕报告给检察机关,就是坐牢,也要把建筑行业的不正之风揭露出来……
二人不知埋了多少天,就在他们生命奄奄一息的时候,听到了部队官兵来救人的声音……据说,一个活了,一个死了。
赶 情
群是朱家湾唯一的光棍汉。他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见酒必喝,一喝必醉。别看他孤零零的一人,可他并不孤单。湾子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忘不了请他去做客,当然他不会两只肩膀抬只嘴,去白吃白喝,他每次都要行礼钱,也就是赶情,朱家湾人对行礼的说法。
群住着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草房,和其他家的红砖瓦房形成鲜明的对比。群家里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群赶情很够味,哪怕家里米缸清了底,饿得两眼发黑,衣服捉襟见肘,脚趾头戳在鞋外面,可掏钱,那是从不吝啬的。
群赶情总是向上看齐。以前赶情有十元五元的,他总是掏十元。后来赶情涨到五十元二十元,他总是掏五十元。再后来,赶情涨到一百元五十元,他总是掏一百元。以前赶个小情,他偶尔打着手,还能向四邻八舍借到钱。后来再后来,大伙儿都不借他钱了,因为他光棍一条,身体病怏怏的,喝酒常是醉成一滩烂泥,一旦他两腿一蹬,谁替他还债?
群很苦恼。他不想让别人瞧不起自己。
活人就要活得像个样,活人总不能让尿淹死,他想到了山上的松树。夜阑人静时,他提着锯悄悄地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卧云寨上,将白天踩好点的松树伐倒,连夜扛到几十里外的枣阳店去卖。人是累点,但累得值得。他又有本钱和大伙儿一块喝酒了,又可以醉成一滩烂泥了。醉了好啊,醉了,想什么来什么,那才叫赛过活神仙呢。醒酒后的群说。
干啥行当有啥行当的规矩,偷树也讲究个日月星辰。月亮太明,怕人认出来,丢人现眼;月亮没影,行走不方便,弄不好米没啄着,还要折断一条腿;月亮朦朦胧胧,又能辨路又能辨树,最为合适。山里长大的群大部分时候偷树来得比较顺手,可有一次疏漏,招来了大祸。一天晌午,喝完湾子北头林二家的孙子的满月酒,湾子南头的陈后又请他第二天喝他爸爸的六十岁的祝寿酒。本来头天晌午酒就喝多了,半夜里醒来迷迷瞪瞪的,尿颤一激灵,他猛然想到第二天还要赶情,便晃晃荡荡地上了山。没想到树锯到一大半的时候,酒劲又上来了,他不知不觉歪在树旁扯起了呼噜。可谁知一阵溜沟风像泼妇似的忽然袭来,伐到一大半的松树哗啦倒了下来,不偏不倚恰好砸到群的腿上,差点把群送上了西天。治疗了半年,康复后的群走路便一颠一颠的,腿不带劲了,他不得不从此放弃偷树的念头。
没有钱赶情,他只好困在屋里听别人划拳吆喝。不是别人不请他,而是他空手两吊子不好意思去。
他心里憋闷,又向别人讲不出口。他无可奈何地窝在屋檐下丢盹。
哞——,一声老牛的长叫把他从混沌中唤了起来。他脏兮兮的手一拍膝盖,言道:酒钱来啦!
当晚,他到榨屋湾牵了一头草牛,连夜赶到石佛寺卖了。有了钱,他又像以前一样坐在酒席上,人模人样地大口喝酒。钱完了,再到另一个湾子牵牛卖,只要有人请,有酒喝就没白活。
常言说:山路走多了,早晚要碰到山猫子(老虎)。一点不假,时间不长,群就被人赃俱全地当场抓获,皮肉受苦不说,还在高墙内蹲了一年多,名声也臭了。
一年后,胡子拉渣的群跛回朱家湾,人们并没有因为他坐过牢而嫌弃他。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照样一如既往地请他喝酒。他分文没有,又不能拿脸皮蹭饭,谁请他,他总是想办法躲避,但老是躲避也不是办法。
群沮丧透顶,瘦弱的身体只有靠拄着棍子才能支撑起来。
又一家的儿子结婚,婚宴喜庆热闹,新郎敬完酒陡然想起群,怪了,群昨天说了,今天一定来,咋失信了呢?新郎便去喊叫。敲了半天门没听见响动,儿子便卸了门板。哎呀,群已在屋梁上吊死了,两只耳朵也被老鼠咬掉了。
大伙儿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他家只有一个空米缸、一口掉了边的锈铁锅、一只裂了缝的老粗碗。
大伙儿对他的死很惋惜。
一鸣惊人
陈豁嘴的嘴豁,并不是他从娘胎里带来的,而是他贪嘴,偷摘邻居家的柿子,不幸从树上摔下来,嘴磕在树茬上留下的痕迹。自从留下了这个痕迹后,他就说话漏风,吐字不清,朱家湾的人便叫他陈豁嘴,他也不恼火,只是咧着嘴一笑了之。
陈豁嘴二十三岁那年,仍是光棍一条的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骑在一头高大的枣红马上,吹着动听的小号,“嘀哇嘀哇”地迎娶自己的新媳妇,刚要入洞房时,一个炸雷把他惊醒,接着瓢泼似的大雨铺天而下,一个多小时的暴雨,把他家老屋的墙根冲出一个壑口。眼看老屋摇摇欲坠,他爸妈一合计,只好选择吉日拆房重建。
这天天高云淡,他们家开始挖地基,半晌的时候,陈豁嘴一撅头挖出一个陶罐罐,罐罐虽然破了,可罐罐里面的一把铜号完好无损。陈豁嘴如获至宝地把它捧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铜锈,放到嘴里一吹,竟然发出清脆的号音。湾子里的同龄人听到后,都凑过来争相试吹,但没有一个能把它吹响。大伙都说他的豁嘴派上了用场。
有了这把铜号,陈豁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气神一下子来了,早晨吹,晚上也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刚开始吹一会儿就脸红脖子粗,一月后,他一口气能吹好一阵子,并且能吹简单的曲子了。湾子的老人说他中了邪,叫他爸妈请个算命先生治一治。他豁着嘴说:“他们知道个球,我有自己的梦想。”最后还来了句老人们听不懂的“鸿鹄之志燕雀哪里能知晓。”
陈豁嘴还真有一股子倔劲,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寒冬腊月,他都是一如既往地吹呀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你别说,他的气力还真没白费,一年后当地的一个农村响乐班子看中了他,他成了这个响乐班子的一员。又一年后,他成了这个响乐班子的主力吹奏手。逢丧事时,他的号乐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呜咽抽泣,那凄凄哎哎悲切的哭音,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后,也会不由自主地落泪沾巾。逢喜事时,他的号乐一会儿嬉戏叨叨,一会儿开怀大笑,仿佛喜鹊声在办喜事家的房檐上盘旋环绕,引逗得当地的大人小孩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聆听,那场面之壮观,在当地是难得一见的。有一次,几十里外李乡长的女儿出嫁,按照朱家湾一带的风俗,前一天晚上要大摆宴席,要放电影,要请响乐班子,以示庆贺。当晚的电影,是一部很受欢迎的农村爱情片子,还没到黄昏,就有很多人早早地搬凳子抢占了好位置。响乐班子,李乡长请了两班,一个是他们乡的红太阳响乐班子,另一个是外乡的陈豁嘴们。晚宴后,电影和两个响乐班子同时登场,刚开始由于各自爱好不同,三个点各有一部分人观看,可二十分钟后,人们纷纷被陈豁嘴动听的号音所吸引,电影场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放电影的一个人,那人索性关了放映机,挤到人们的后面,也看陈豁嘴吹号。红太阳响乐班子不负李乡长为本乡争光的厚望,刚开始也是演奏得精彩纷呈,引得围观的人们不停地喝彩鼓掌。可是,仅仅那么一小会儿之后,陈豁嘴们这边观众的高喝声就压了过去,那边的观众很快就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陈豁嘴有了名气,好事一个接一个,先是上门说媒的人多了起来,以前嫌他嘴豁的姑娘也不嫌弃了。后来是被县剧团招走,成了城市里的人了。再后来是被省上一家文工团挖去,成了这家文工团的台柱子。陈豁嘴见的世面多了,演技也日臻成熟了。每次的演出,他都吹得如痴如醉,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前后左右地摆动,时而高昂着脑袋向天歌,时而微俯着腰肢娓娓来,豪放处似万马奔腾,委婉处似潺潺流水,把那铜号吹得魅力无限。
观众热烈的掌声,再次证明了陈豁嘴的成功。陈豁嘴不仅收获了成功的喜悦,而且开始收获甜蜜的爱情。文工团一位漂亮的伴舞女孩爱上了他,并且爱得如胶似漆,他心里也蜜一样地甜。但他没想到,女孩的母亲坚决不同意,说他不把那豁嘴改变了,就别想吃天鹅肉。陈豁嘴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没经受住女孩的撒娇,到一家大医院做了嘴唇整形。女孩的母亲看到陈豁嘴的嘴唇好看多了,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可陈豁嘴万万没想到,女孩却突然变卦了,因为陈豁嘴整形后,气力大幅度下降,再也吹不出那动听的号音了,文工团也决定不再聘用他了。
他沮丧地找那医院的医生,要求再把嘴整回去,医生像见到外星人一样,惊讶地说:“我绝对不会做有损医生职业道德的傻事……”
激灵的王三
说起朱家湾的王三,那可是村长许大头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王三是朱家湾小媳妇们喜欢套近乎的小伙子,自然就和脸上有个刀疤子的许大头形成鲜明的对比。许大头好色,见了小媳妇,眼睛放着绿光,唾液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就像馋猫见了小耗子,恨不得马上扑上去。他每次见到小媳妇们喜咪咪地跟王三调情,既嫉妒又气愤,真想一刀把王三裤裆的家具阉掉。许大头常常抚摸着脸上的刀痕,盘算着咋样治一治王三,解解心头之恨。可王三总是循规蹈矩,他琢磨了很久,也找不到合适的茬口对王三下手。
也许是王三命里有这一劫,也许是王三要当新郎乐昏了头,他用抹布擦伟人的画像时,恰巧被许大头逮着,按理说王三清理卫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许大头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哪能便宜了王三,他一天三趟到乡里告状,标标致致的王三一夜之间成了“坏分子”。自从这天起,王三的天空就没有了太阳。准备跟他结婚的漂亮媳妇,一夜之间跟他划清了界限。朱家湾的大会小会,只要有会,许大头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声狂吼:王三,站起来!王三必须在许大头的“站起来”三个字还没说完时,忽地站起来,丝毫不得怠慢,否则就要皮肉受苦。每次会议不结束,王三不得坐下,头不得抬起来。只要一抬头,许大头就会给他几个耳刮子,因为抬头就是不服气,就是示威。
几年的折腾,不到三十岁的王三背驼了,脸也没有光泽了。湾子里的麻子寡妇看他可怜,便带着一个傻儿子,跟他住到了一起,凑合成了一个家。后来又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姑娘。
由于王三是坏分子,朱家湾一年四季的苦活累活脏活,基本都是王三包揽。有一年下大雨,公家不见了一头牛,许大头派王三到山里寻找,王三找了一天多,才精疲力尽地把牛找回来。王三回来正赶上要开会,许大头还没喊王三站起来,一个炸雷就霹雳一声,吓得王三赶紧站起来,低下脑袋,垂下双臂。也许是太疲乏了,王三几次差点倒下来,他的麻子媳妇递给他两个木棍拄着,才坚持到会议开罢。
农村大集体时代,一般都是半天休息一会儿。休息的时候,湾子里的人喜欢说笑取乐,有的人一时找不到开怀的话题,就想到坐在一边抽闷烟的王三,冷不丁冒出一句“王三,站起来”,王三会一激灵,甩掉香烟,一骨碌爬起来。等王三反应过来,大家已笑得东倒西歪。
后来包产到户后,许大头不当村长了。湾子里偶尔开个会,即使新村长不喊王三站起来,王三仍然规规矩矩地站着,低下头,麻子媳妇和儿女们拉他坐下,他倔强地说:习惯了,坐下反而难受。
今年三月初,王三突然得了重病,几天茶水不进,弥留之际,麻子媳妇哭得死去活来,说:“……你最后看我们娘儿们几个一眼吧!”那凄惨的情景让人落泪。王三没一点反应,好像马上就要咽气了,只听麻子媳妇带来的傻儿子陡然叫道:王三,站起来!真没想到,王三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麻子媳妇说:许大头早免职了,你站起来干啥?王三喉咙里哼了一声,像一堵墙,轰然倒地,再也没有站起来。
顷刻间,麻子媳妇和儿女们哭作一团。
责任编辑:王彦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