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1975年出生。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级研修班学员。小说见于《山花》《延安文学》《山东文学》《黄河》《福建文学》等刊,有作品被《小说选刊》转载。山东省作协会员。
1
每天天不亮俺就得起来,接着跳到墙头上打几声鸣——别看俺的活不累,那也架不住天天这样叫唤。正好这几天天挺好的,俺叫得也忒嘹亮,凭感觉俺的叫声能穿通半个村了。这点俺很满意,活嘛,就得做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的。今天早上打完鸣,俺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溜达起来。
过了一小会,大老婆悄不声地过来了,问俺:“今天的食咋样了?”
俺瞅瞅它,摇了摇头。
大老婆眨巴两下眼又问:“看来咱们得想想法子了,孩子们这几天都咋呼着没吃饱哩。”
这话,就是大老婆不问,俺也知道这几天的食不够吃的。可俺有啥法?主人马广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熊玩意,除了对他自己和他儿子大方外,对他老婆都不行,对俺们更是不闻不问了。俺今天得想想法子,弄点吃的,不能再让孩子们饿肚子。
俺给大老婆说:“你赶快把它们几个叫起来,寻觅点吃的。俺先打个盹,想想有啥好法子嘛。”
大老婆耷拉着脑袋走了。俺跳上一根枣木树杈刚准备眯瞪会,就听到窝门口叽叽喳喳的,这个时候大老婆说:“大家伙麻利点呀,赶快去找吃的,要不然菜叶子就让那只兔崽子捡走啦。”
一阵扑扑棱棱声,俺的老婆孩子们开始忙了。俺瞟了一眼,大老婆正领了儿子小黑在南墙根挖蚯蚓,二老婆领了花妮在压水井旁的池子里找米粒,三老婆四老婆领着红妮和黄妮正在运送菜叶子,唯独小老婆不在。对了,小老婆正在抱窝,挪不开身,所以找食的活得它们几个忙活了。
眯瞪了一小会,俺的脑子清醒了些,就开始想:上哪儿去找吃的呢?俺从枣树上跳下来,接着又跳上了墙头,从东墙头开始遛达着想。主人马广基的家在村的最东头,隔着墙往东没几步就是一个大水塘子——平时没人管没人问的,里面却长出了很多白胖胖的莲藕。远远看,棵棵莲藕开出的朵朵莲花白里透红,红里掺白,甚是喜人。纳闷的是,这些年了没看见有谁从里面捞上来吃,只是到热天了有几个熊孩子喜欢到水塘里玩水。俺从东墙头又溜达到了西墙头,主人家的西邻是三喜家,三喜在县里的一个小煤窑上班,家里只有他老婆和一个八岁大的小屁孩。由于三喜很少回家,他家的院子显得特宽敞,除了一间偏房外啥也没有,更别提有马车、驴车、粪车、独轮车、地排车之类的家什,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俺顿足观望,发现他家偏方外的柳条筐里扔了一些菜叶子,地面上也有几十颗麦粒,俺喜出望外,想下去寻着来。刚要跳,俺就听见主人马广基劈头盖脸的叫骂声:“他娘的熊鸡哩,咋跑墙头上去了?快给我死下来。要不,他娘的非把你抽下来不可!”
主人的老婆王秀芝听到叫骂声也探出脑袋,头发乱得和个疯婆子差不多,她尖声嗓门喊:“他爹啊,快去把鸡撵下来,熊鸡要是跑了咋办?快点快点!”
俺心里想:上哪跑?俺的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不过,俺还是很识趣,没让主人马广基骂第二声就从墙头上下来了,因为俺知道棍子抽在腿上的滋味很不好受。
俺的几个老婆,还有孩子们吓得脸发白,腿直抖,哆嗦着向俺靠拢。俺使了个眼色,大老婆心领神会,领着它们急慌慌地回了窝,俺也赶紧钻进去。
就是俺的这个狼狈样,立刻招来了邻居土鳖狗和小兔崽子的哈哈大笑。还好,那头小叫驴只是咳嗽了两声,给俺保留了几丝颜面。
坐下后,大老婆问俺:“孩它爹,你吓着了么?”
二老婆接着问:“有啥发现么?三喜家有吃的么?”
俺刚要开口,小老婆说话了:“二姐呀,你现在能不能不问这个问题?咱孩它爹刚躲过这一劫,你就不能稍停会再问啊?”
二老婆说:“看你说的妹妹,俺也没问啥呀?就是那个啥,随便问问呗……”
俺打断了二老婆的话:“别吵吵了,现在是内部团结最重要的时候,别让马广基破坏了咱们家的和睦气氛。下面,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俺发现三喜家有吃的了,而且还不少呐。”
“真的!真的!”老婆们激动地尖叫。
俺就把在墙头上看到三喜家的情况说了一遍,大老婆听了没怎么兴奋,倒显得有点忧心忡忡的,它说:“孩它爹,马广基现在把你看得这么严实,咱们怎么能过去把吃的叼过来?”
大老婆的一席话把俺问住了,一时没回答上来。别看俺的小老婆年龄最小,脑子却是最活泛的,它小声说:“俺有一个法保准行的。可俺现在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问题,是怎么能把土鳖狗的嘴封上才是最重要的。”
小老婆的话音刚落,二老婆和三老婆都咯咯笑起来。
四老婆说:“两位姐姐别笑了,俺觉得妹妹说的在理呢。你们想想,咱们去三喜家偷菜,肯定会跳过来蹦过去的,动静小不了,土鳖狗要是使坏,在这个当口汪汪叫唤上几声,不就把咱主人招来了?咱们还咋偷?还咋成功?你们说是这个理不?”
四老婆这句话把俺也说开窍了,俺示意它们几个都不要吱声,容俺想想有啥法子能封住土鳖狗的嘴。最后,四老婆给俺提了个醒,说是就用主人马广基常用的那个法:犒赏自己的嘴,咱们也用这个法,犒赏土鳖狗的嘴。俺一听,犹如晴天霹雳,差点一头栽到了地上。
幸好大老婆就在俺边上坐着,把俺拽住了,要不然非摔俺个脑震荡不可。坐正后,俺长长舒了口气,可那种痛还是情不自禁地涌上了俺的心头——俺的大妮子、二儿子就是那样死在了马广基的嘴里——这种悲痛到什么时候俺也不会忘记。
小老婆用眼使劲剜着四老婆。四老婆吓得脸发青,浑身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俺知道四老婆是无意的,俺也相信它是无心的,要恨就恨马广基这个乌龟王八蛋,这个狗日的——俺所有的痛苦都源自于他——俺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怎么能把他变成虫子,一口吃了他。
一上午俺都没有出窝,都在想着怎么能杀死主人马广基。快临近中午头的时候,俺突然转变想法了,觉得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能让孩子们填饱肚子,至于杀死马广基的事,还得从长计议。后来又一琢磨,觉得四老婆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把土鳖狗的嘴封住才是事情成功的关键一步。打定主意后,俺把四老婆叫到跟前,四老婆低着头,还处在自责之中的样子。
俺托起它的脸,抚摸了两下问:“对于你提的那个建议,有啥子想法?就是对付土鳖狗的事。”
四老婆两眼注视着俺,像望着天上的北斗七星,说:“它爹呀,俺是这么想的,土鳖狗的嘴特馋,咱就从它的嘴上下功夫,把咱挖到的小蚯蚓或者小虫子分给它点,你看咋样?”
大老婆听见了,插进话说:“四妹,你这个法不行。咱自己吃的都不够了,还怎么分给它点?”
俺低头寻思了一会,觉得四老婆说得很有道理,就表了态,说:“不论这个法管不管用,咱们先试试,要不行再想其他法子。”
俺把这个主意又告诉了其他几个老婆,它们都表示同意,说是可以试一试。
中午简单吃了点俺就出窝了,来到土鳖狗的家,土鳖狗正流着哈喇子眯瞪。俺拍了拍门,土鳖狗一个激灵坐起来,看见是俺,嘿嘿笑了,顺势把哈喇子吸溜回去,懒洋洋地说:“来了鸡兄,在门口站着干啥哩?进来坐,进来坐。”
俺没客气,一腚坐下去,接着把礼物摆在了它跟前。
土鳖狗的眼睛忽闪了两下,努努鼻子说:“鸡兄,来了还这么客气,拿啥礼物呀,有啥事尽管开口,兄弟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去办的。”
俺一看土鳖狗说的这么直接,也不拐弯抹角了,说:“俺有一事想求狗兄呀。你也知道,俺家的孩子们多,饭又少,是属于那种僧多粥少的情况。就想着出去寻觅点吃的,不知狗兄……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呐?”
土鳖狗一听俺说这个,立马沉下了脸,把俺吓了一跳。俺心里想:这事坏了,看来没戏,咋往下说呢?
土鳖狗沉默了一会,嘴角朝上撇撇说:“不知鸡兄去哪里寻觅呀?能否告诉俺一声,俺心里好有个数。”
听它这么说,俺压低了嗓门回答它:“不瞒你了兄弟,俺想去咱们隔壁三喜家去弄点吃的,不知兄弟同意么?”
土鳖狗一听说是隔壁的三喜家,眼睛睁得老大,像是看到了一条小母狗在向它招手,接着哈喇子流了出来。狗窝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这会儿它也不说话,俺也弄不懂它到底在想啥。是让去还是不让去,也没表个态。
俺咳嗽了两声打破了沉默,听到土鳖狗说:“不好意思鸡兄,失礼了。刚才不知咋回事,俺一听是三喜家,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因为那里有俺的一段美好往事哩:就在去年夏天,你还记的么?三喜的小姨子曾来他家住过一段时间,带来了一条花枝招展的小母狗,俺相中了。它对俺也有那个意思,就在它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它眼里含着泪就把身子给了俺,让俺直到现在……还一直沉醉在那天晚上的风花雪月之中。可一年过去了,俺再也没有见过它,就在今春,俺听三喜的老婆说,她妹妹嫁给了县里的一个煤贩子,想必也把俺的相好带走了。这事鸡兄你也知道,三喜的老婆前几天还和咱们的女主人说起过这事哩。”
土鳖狗哽咽着说完,俺的眼圈也是红红的,就像小时候听俺娘给俺讲的那些凄美的爱情故事一样。最后土鳖狗把俺带的东西还给了俺,它说它不喜欢吃,苦了吧唧的,让俺给孩子们吃。并说,这事它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提前给它打招呼了,说明俺们把它看得很重要,心里有它。
下午,主人马广基去村部开会。因为他是村里的治保主任,每年麦收这个当口都有点忙,女主人王秀芝下地,他们的儿子马小国吃完饭一溜烟就跑出去了。俺召集了全员,准备开个家庭动员会,研究一下怎么去三喜家偷菜叶。俺先把去土鳖狗的情况说了说,然后让几个老婆畅所欲言。
大老婆说:“咱们还是晚上去,两个在三喜家,两个在这边,两个在墙头上,这样上下传递着速度快。”
二老婆说:“姐姐,俺可不敢站在墙头上,头晕呐。”
三老婆说:“二姐,你头晕俺们也头晕,就别说这些没用的,还是让咱们当家的安排吧。”
俺瞅瞅小老婆,小老婆心领神会,说:“各位姐姐,俺觉得你们说晚上去偷,忒不合适了,因为咱们的主人马广基,他晚上好在院子当中吃饭,吃饭时他还好喝点小酒,吃完饭了他还要听会儿评书,最后再凉快凉快,这样一来二去的那得等到几点呀?要知道咱们的趴窝习惯都是天一擦黑就困的,要是再靠到他睡觉的点,那时咱们早就困得一塌糊涂了,还谈怎么去偷啊!”
小老婆说完,四老婆接着站起来,抖着膀子说:“俺觉得妹妹说的在理,不能晚上去,那时忒困了,还是换个时间好。”
刚才听了小老婆的话,俺突然来了主意,就说:“大家伙讲得都不错,俺觉得还是老大和老小的主意合在一起,然后再加上俺的主意就更完美了……”
四老婆急不可耐地问:“快说说,孩它爹,是啥主意?”
俺摸了摸腮帮子,环视了一圈,它们像盼明星似的看着俺的嘴,就说:“咱们就一大早去,趁着天似明似不明、朦朦胧胧的时候去,你们看咋样?”
二老婆说:“俺可不敢早上去,要是让三喜家的看见,那还不抽断俺的腿呀!”
一听二老婆说这样的话俺就气不打一处来,瞪了它一眼,说:“你咋这么胆小?还抽断腿?亏你想得出来。要知道那个点她睡得和头死猪似的,有哪个功夫抽你的腿呀?真是考虑问题一点都不过过脑子!”
二老婆被俺一席话说得脸通红,低下头。
俺没再理它,开始分工:俺和大老婆去三喜家偷菜,四老婆和大儿子小黑在墙头上接着,二老婆三老婆和几个妮子在这边负责把菜叼窝里去,小老婆正抱窝就没它安排活。
快傍黑的时候小主人马小国回来了,手里攥着两个胡萝卜,进家后就把萝卜塞小兔崽子的窝里。土鳖狗为了表示忠诚,摇着尾巴上前舔小主人的脚丫子,被小主人一脚蹬开,疼得土鳖狗呲牙咧嘴地叫唤两声,愤愤地退到了屋檐底下。小叫驴嘎嘎笑着,俺也想笑,不过没敢笑出来,又憋了回去。有时候俺觉得土鳖狗也挺可怜的,不光主人不大喜它,就连小主人也不喜它。因为小主人的心思都在那只小兔崽子身上,所以爱屋及乌,主人马广基对那只兔崽子也是另眼相看,高兴时还逗它几下呢。
喂完兔子,小主人在院子当中耍起棍子,“呼呼哈哈”得很带劲。女主人回来时他还在耍,女主人瞟了他一眼说:“熊孩子别耍了,小心再打着头。饿了么?你那个熊爹到现在还没回来,死外面算了!”
小主人正在兴头上,还在耍,女主人上去就把他的棍子夺过来,又照他腚上糊了一巴掌。小主人不愿意了,咧着嘴哭,声音和小叫驴的笑声差不多。女主人没理他,兑了点热水,把汗衫脱下来,在压水井旁冲起身子,两个大奶子也被她搓扭得忽闪忽闪地上下晃悠。
女主人正洗着,马广基回来了,他看见女主人在洗身子,大骂起来:“熊娘们洗身子也不知道把门拴上,要是进来个男人再把你那个了咋办!都给你说过好几回了,他娘的一点都不注意!”
这会儿女主人正撅着腚,半个头埋在一个花里胡哨的脸盆里,听到马广基骂她,有些恼,回顶他:“你死外面一下午了也不下地,累得俺灰头土脸的洗洗咋了?再说谁来呀!”
两个人叨叨几句,小主人这会儿不哭了,咋呼着饿了让做饭。女主人匆匆擦几下,穿好衣服,快步进了偏房。
2
一整夜,俺睡得都不踏实,毕竟是去偷菜,俺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到早晨天刚朦朦亮,俺就把全家叫起来。按照昨天的分工,俺和大老婆先行动。跳上西墙头,俺观望了一下,就顺着三喜家墙根的木棍轻飘飘地落了地。大老婆紧跟在后面。
三喜家很静,静得能听见屋里三喜家的呼噜声,时不时还传来他家孩子的磨牙声。俺冲大老婆一使眼色,猫着腰就奔向偏房外的柳条筐,叼起一片菜叶往回走。墙头上四老婆和大儿子小黑已准备好,俺一甩头,把菜叶扔上墙头,四老婆接住,一扭头再把菜叶丢到墙里,二老婆三老婆已经在底下等着了。叼了五六片菜叶,几十颗麦粒,俺就招呼大老婆收工。俺长了一个心眼,恐怕一次偷的太多,三喜家再发现少了咋办,俺想细水长流,慢慢着来。
忙乎完,俺雄赳赳地站在墙头上打起了鸣,把一切掩盖得就像没发生啥事一样。土鳖狗倚着门框,傻乎乎地瞅着俺们,眼里带着惊讶,带着嫉妒,带着放哨的劲头——反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在看着俺们一家人忙乎。俺打完鸣,落了地,冲它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赶紧钻进窝里。
老婆孩子们都挺高兴,看见这么多好吃的,尤其是麦粒,内心的那种激动让它们有些得意忘形,不停地叽叽喳喳,还呼扇着翅子。俺告诉它们,要低调,要低调,一定要低调。俺安排大老婆和二老婆领着几个妮子去外面象征性地觅点食,不能都挤在窝里不出去,要是让女主人看到俺们天亮了还不出窝,她肯定会起疑心。另外,也是为了给土鳖狗和小叫驴做做样子,表示俺们并没有偷到很多吃的。它们要是因为这事再起了嫉妒心,对俺们以后再偷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女主人起床后站在天井里发起呆,过了会儿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溜烟钻进偏房,出来后抓了两把棒子粒,朝着俺们的窝门口“咕咕咕”地叫唤两声,接着自言自语地说:“熊鸡这两天饿坏了吧,俺光忙地里的活啦,忘喂食啦。”
为了表示俺们的饥饿,也为了不让女主人起疑心,俺招呼孩子们快去抢着吃。女主人看见俺们吃完,伸手去窝里摸了摸,摸出了二老婆和三老婆昨天下的两个蛋。
主人马广基这会儿也起来了,站在屋檐下问:“哎呀,这么多熊鸡就下了两个蛋?”
女主人王秀芝说:“能下两个就不孬了,平时光知道吃也不想着去喂,熊鸡都饿两天啦。”
马广基说:“喂鸡不都是你这个娘们干的活,你咋忘啦?”
女主人一听来气了,嗓门提得很高:“喂鸡!喂鸡!喂鸡!俺忙得和个龟孙子似的一天不着家,你成天死外面不回来,干啥了?还有脸在这说。”
马广基嘿嘿笑了,说:“这两天不是忙嘛,等过了这阵就好了。再说熊鸡饿饿没事,没那么娇惯的。”
俺听了主人马广基说的话,真想上前撕烂他的嘴。他倒好,饿了吃得“吧吧”的,俺们饿了就没事,一点道理都不讲。大老婆踩着俺的脚丫子示意别冲动。这个俺心中有数,凭个头和力量俺都不是马广基的对手,别说他那些坏心眼了,这也更加刺激了俺想吃掉他的愿望。想想,这么个坏熊玩意倒在俺的脚下,不光俺自豪,俺的两个孩子也能瞑目了。
这个时候马广基的二叔马福顺突然来了,俺和大老婆顺势趴在树下,想听听他们说些啥。
马广基拉下脸说:“你怎么又来了?俺给你说了,这个事得村长定,你来找俺屁点用不管,走吧走吧。”
马福顺没有走的意思,黏黏糊糊地往里蹭。
女主人王秀芝问:“他爹,二叔找你啥事?能给他办就给他办了呗。”
马广基一瞪眼,接着咋呼起来:“熊娘们你说得倒是轻巧,以为俺是村长呐!”
王秀芝回过头问马福顺:“啥事二叔?给俺说说,要不行俺帮你找村长去。”
马广基这回恼了,骂起来:“你去找?你去找他娘的屄啊!赶快下地干活!”
马福顺看到俺主人马广基真恼了,有点怯乎,给王秀芝说:“别生气侄媳妇,俺不找了,俺走了,走了。”
马福顺一走,主人马广基却哈哈笑起来。王秀芝被他的笑搞得一头雾水,斜着眼剜他,没好气地说:“熊东西笑啥笑!把自己的亲二叔都骂走了,还有脸笑呐!”
马广基说:“俺要不骂你,他能在咱家黏糊一上午,你信么?”
王秀芝问:“到底啥事?他咋就黏上你啦?”
马广基抖了抖裤裆说:“前几天,二叔在街上堵了俺两回了,让俺帮他找找村长,说是今年乡里农机下乡到户算他家一个名额。俺当时就给他说了,俺说这几年村里都是把名额给了五保户或者家里特别困难的,或者没男劳力的人家。他算吗?让俺咋给村长提呀?”
女主人王秀芝一听是这事,舒了口气,而后拍着胸脯说:“俺以为是啥大事呢,开始时吓了俺一跳。不就是报个家庭困难户嘛,论起来二叔也够格了——腿瘸了,老婆跑了,妮子才十几,不是困难户是啥?反正不能说是富裕户吧!”
王秀芝说完,捂着嘴自个笑起来,把马广基也引笑了。马广基说:“他这样的还不算,再说得村长定才行。俺就是给他举荐上去村长也不会同意的。”
王秀芝撇撇嘴说:“算了算了,你们家的事你都不管,俺操的哪门子心呐?”
王秀芝说完拍拍腿上的浮灰回了里屋。主人马广基不以为然,在天井抽起烟。
俺听见女主人在堂屋又说:“二叔走了,你也没啥事了,就把那几把镰磨磨吧,钝得和王八孙子锯齿似的,忒难用了。”
马广基问:“今天开割?”
王秀芝端着面条出来,说:“废啥话呀,不割让你磨啥镰!快点,一会儿吃完还得上地呢。”
小主人马小国跑过来问女主人:“娘,俺也想跟去。”
女主人说:“熊孩子凑啥热闹?那么热再晒着你,在家玩吧!”
马广基说:“你就让他去呗,就当锻炼锻炼了。”
女主人说:“锻炼?锻炼个屁!俺和你结婚十多年了也没把你锻炼出来,你想把孩子再热着了?”
马广基“嘿嘿”笑着,没再说啥,拎着镰刀去磨。
小主人兴头很大,跟在女主人屁股后面磨叽。女主人说:“你再磨叽我就把你耳朵拧下来,你信不信?”
小主人的手很麻利,一下捂住了耳朵,冲着马广基大喊大叫:“爹,爹,你看俺娘!”
马广基正撅着腚磨镰刀,听到马小国没好腔地喊,扭过头骂:“熊娘们你手贱,拧孩子的耳朵干吗?没事国子,一会儿爹让你去。”
马广基磨完镰刀,对着太阳光瞄了瞄,啧啧两声。
女主人王秀芝说:“看又看不出花来,快点吃饭,吃完还得上地呢。”
俺看主人一家人开始进餐了,就叫起大老婆和俺一块回去。这个时候二老婆和三老婆已经把偷来的菜叶和麦粒分好,正等着俺开吃。俺看俺的那份麦粒最多,就叼了两粒给小老婆。
小老婆连忙推让,说:“孩它爹,你天天最累了,还是你多吃点,别给俺了。”
大老婆在一旁也说:“还是你吃吧,孩它爹。妹妹正抱窝吃不了那么多,你吃吧。”
俺点点头,把那两个麦粒又给了大儿子小黑,小黑喜滋滋地叼进了嘴里。
二老婆说:“孩它爹,明天咱们还去三喜家么?俺觉得这多吃了一点饭,哎呀……浑身就是得劲呐。”
几个孩子“嘿嘿”笑起来。俺接过话说:“你说的净是大实话,当然得劲了,明天看看情况再说吧。”
正当俺们一家人热火朝天地吃的时候,主人一家已经吃完早饭,拿着家什准备出发。土鳖狗把他们送到了门口,看他们走远,土鳖狗抬起右腿恶狠狠地朝他们的背后尿了一泡。
小兔崽子看见了,晃着大肥腚过来,尖着嗓门喊:“狗兄啊,你这也太不地道了,怎么说马广基也是咱们的主人,怎么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土鳖狗摇着尾巴笑着,迈着小方步往里走,到了主人吃饭的小桌前,一屁股坐了上去,说:“兔兄,啥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俺就是给他来上五套好的,也换不来他半点的好来。就在昨晚,俺寻思着他快吃完了就去桌子底下蹭点吃的,谁知他一脚就踩在了俺的前爪上,疼得俺叫了两声。他以为踩到啥了,猛一抽脚,烟灰洒到了手上。他站起来二话没说,一脚就把俺踢出去了三米,把俺都快踢昏了。当时他嘴里还大骂着:‘他娘的熊狗找死啊,滚远点!’本来就是他的不对,可他还把气撒在俺的身上。你们说说,有这么不讲理的么?”
小兔崽子说:“那是特殊情况。也不能全怨咱们的主人。你要事先不咋呼,他能踢你么?再说了,主人吃饭时你凑跟前干啥?老实地在窝里等着得了。”
俺看不下去了,插进话说:“兔兄,你说得倒是轻松。老实在窝里待着?俺们一家人在窝里待两天了也没见他们给一口吃的,哪像你,小主人宠着,净拿好吃的给你,你当然不用凑跟前找吃的啦。”
小兔崽子见俺帮衬土鳖狗,就把锋头转向了俺,说:“鸡兄,你说这话俺就不爱听。想当年女主人也很宠你们,可你的几个老婆就是不争气,三天下不出两个蛋来,把女主人气得整天撅着嘴,发誓再也不给你们那么多食了。你说说,这能怨咱们主人么?还得从你们自己身上找原因才对。”
俺的几个老婆一听,恼羞成怒,上前就把兔崽子按在地上,有啄头的,有啄腚的,有啄肚子的,也有啄脸的。俺看差不多行了,就咋呼一声,几个老婆散开。小叫驴一个箭步过来,把兔崽子从地上拎起来。俺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小兔崽子的脸成一个大花脸了。
小叫驴说:“鸡兄啊,固然兔兄说错话了,也不能这么对它。你看它的脸,要是小主人知道了还不得气得半死?”
土鳖狗说:“驴兄,你到底是哪伙的?小兔崽子向着马广基说话,还侮辱鸡兄的夫人,俺看教训教训它就对了。”
小叫驴说:“俺哪伙都不是,也哪伙都是。可俺觉得,咱们几个最好不要搞内讧,这样伤了和气对谁都不好。”
土鳖狗撇撇嘴从桌子上下来,上前看看兔崽子的脸,安慰它:“别难过了兔兄,你的脸没事,一会去厨房弄点锅底灰摸脸上就行了。记住,以后说话时注意点,别拿人家的老婆说事,你说摊谁身上谁不急?是吧兄弟?”
土鳖狗安慰完,兔崽子憋不住了,眼泪汪汪的。俺为了给兔崽子一个台阶下,就把几个老婆训了一顿。
小叫驴说:“行了行了,鸡兄,这事就到此为止。兔兄,你也消消气,咱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邻居,别把关系弄僵了。”
小兔崽子没吱声,气哼哼地回了窝。
土鳖狗说:“鸡兄,刚才为了俺都连累了几位夫人,实在是过意不去,深表感谢了。”
俺赶紧冲土鳖狗挥挥翅子,算是回敬了一下。
到了晚上,俺们的伙食又是捉襟见肘。因为主人一家到下午三点半才回来,个个累得和王八羔子似的,哪有功夫再关心俺们的伙食?大老婆把食分完,俺一看它自己留得最少,就叼了一点给它。
四老婆说:“孩它爹,这些饭都不够咱们分的,不行明天再去偷点?”
二老婆三老婆也这么说,俺征求了一下大老婆的意见,大老婆点点头。
俺看着一家人饥肠辘辘的眼神,心里暗暗发狠:管他娘的三喜家看出来看不出来的,先偷来填饱肚子再说。可俺有一个顾虑,倒不是对土鳖狗不放心,就是觉得今天上午和兔崽子闹别扭了,恐怕它再使坏,随即就把顾虑告诉了老婆们,大老婆说:“孩它爹,不会吧?兔崽子没那么小心眼吧?”
三老婆说:“还别说,是得防着它点。”
四老婆说:“那咋防呀?今天刚把它教训了一顿,不能现在就去给它赔礼道歉吧,那咱们的颜面往哪搁!”
俺知道小老婆的鬼点子最多,指指它。小老婆马上明白了俺的意思,说:“还是防着点好。俺这么想的,就在咱们行动前,趁兔崽子睡得正香的时候把它家的门鼻子用树枝别上,万一它看见咱们了也出不来,咋样孩它爹?”
大儿子小黑自告奋勇,说:“这事俺去办,保准把它家的门鼻子别得结结实实的。”
俺想了想,觉得这个法行,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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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俺睡得比较踏实,毕竟干过一次了,心里有了数。到早晨天边还没泛红俺们就起来了。俺出了窝,观望了一下院子,又听听声音,主人马广基的呼噜声和他老婆的呼噜声像在搞二重唱,此起彼伏的;土鳖狗正在说梦话,一个劲地念叨:宝贝……亲爱的……过来……过来;小叫驴在吧嗒着嘴,看样子正在做吃东西的梦;小兔崽子的窝倒是安静些,俺居高临下瞅了一眼,狗日的正趴着睡觉,屁股撅得老高。俺看后大喜,赶忙叫起老婆孩子们。俺把昨晚准备好的树枝递给大儿子小黑。小黑猫着腰过去。俺朝它点点头。小黑麻利地就把树枝别在了门鼻里面。忙完这些,俺和大老婆先进了三喜家,它们几个还是做接应。俺俩没费多大功夫就偷了五六片菜叶,正准备收工的时候,大老婆示意俺看看井台上。俺抬头一瞅,井台上有一个大硬纸板,上面晾了些嫩麦粒。俺点点头,心中那个喜呀——这么美味的东西咋能放过?就和大老婆各叼了二十粒。回来后小老婆提醒俺,说是该把兔崽子门鼻上的枝条拿下来了。俺赶紧去办。兔崽子还在睡,这会儿身子已经翻过来了,私处都明晃晃地露着。俺拔掉枝条后没有走开,故意在它窝前打了两声长鸣。兔崽子惊得身子哆嗦两下,忽地坐起来,一看是俺,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又躺下了。
吃完早饭,俺眯瞪了一觉。到八点多,俺看没啥事了就领着老婆孩子们在院子里溜达。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能消化消化食,让体形保持得完美些。俺时常给老婆们这么说:活着就不能太懒了,也不能像兔崽子那样,年纪轻轻的就把身子吃成了那样。二也能顺便寻觅点吃的,特别是像小虫子小麦粒之类的点心,得腿脚勤快点才能碰到。孩子们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话,俺昂首挺胸在前面走。到了土鳖狗的窝前,俺主动和它打了声招呼。土鳖狗有些激动,同时眼里含着些忧伤。俺们过去时听到土鳖狗在背后叹着气说:“哎呀呀,俺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多老婆呀!”
俺听了这话心里甭提有多自豪了,可俺没表现出来,还是四平八稳地走着。遛到第三圈的时候女主人起床了,她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茅房呼呼啦啦地倒尿盆,接着蹲下又尿了一泡。俺就纳闷了,小声地嘟囔:“他们一夜咋就尿那么多呐?”
大老婆听见了,说:“孩它爹,俺猜她这是尿频,肯定是得啥大病了,要不然身上怎么就存不住水呢?”
二老婆三老婆频频点头。
俺说:“这还不一定是女主人尿的,他们睡在一个屋,说不定是马广基尿的呢。”
大老婆说:“要是马广基尿的,那他就是得病了。”
俺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说:“巴不得这个狗日的有病,到时就不用咱们动手,他自个就完蛋!”
俺们正说着话,马广基掐着腰出来,他边走还边“哎呦哎呦”地叫唤。女主人这会儿正忙着烧火做饭,看到马广基这个样,接着骂起来:“熊东西的!割点麦子就咋呼腰疼,割点麦子就咋呼腰疼,懒驴上磨屎尿多!”
马广基嬉皮笑脸的,也不还嘴。女主人不依不饶,又骂了一遍。马广基还是不还嘴,过了一小会儿又掐着腰回堂屋了。俺和大老婆对视一下,二老婆凑俺跟前笑着说:“孩它爹,马广基让俺大姐一语中的,肯定是得大病了,你看他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土鳖狗看俺和老婆们窃窃私语,很好奇,过来问俺:“鸡兄呀,有啥喜事了?看你的夫人们高兴的。”
俺指指马广基。土鳖狗说:“咋了?没见他脸上有花呀。”
俺说:“咱主人的腰直不起来了,好像是得了啥大病。”
土鳖狗把头一歪,向上斜着眼说:“真的鸡兄?这个王八羔子得病了?好嘞好嘞。”
土鳖狗说完,乐呵呵地走了。
这会儿,女主人正气哼哼地吃早饭,咽几口就捎带着骂上两声,弄得唾沫星子和煎饼末子到处乱飞。马广基还是坐在堂屋里,丝毫没有要过来吃饭的意思。也就是主人平时一支烟的功夫,王秀芝就把一个煎饼吞进了肚,吃完打了一个响响的嗝,接着抹抹嘴,站起身就收拾家什。待女主人出门,马广基却像变戏法似的腾地站起来,把俺吓了一跳。俺正疑惑时,马广基已经在压水井旁洗脸了,接着刮胡子,整头型,照镜子,弄得和新郎官似的。收拾利整后,马广基蹑手蹑脚出了门。俺越看越纳闷,越纳闷越好奇,就跳上墙头看看主人到底是去哪。俺的老婆孩子们都扬着脖看着俺,以为俺这是抽得啥风,竟敢偷看主人的行踪。马广基出了门顺着墙根往西走,到了三喜家停下,前后瞅了瞅,接着一转身闪进了门里。俺朝前跟了几步,怕被马广基看见,便跳了下来。
大老婆上前问俺:“你看到啥了,孩它爹?把俺吓死了这是。”
俺说马广基鬼鬼祟祟地进了三喜家,不知道要干啥。
二老婆说:“是不是去偷东西?”
四老婆说:“三喜家有啥值钱的,还用得着去偷?”
俺告诉它们:“还要去看。”老婆们不愿意,说是太危险。俺没听它们的,一纵身上了西墙头,俺先趴下身子,听听院子里的动静,没啥声音。俺稍稍抬点头,院子里空无一人。俺把头抬高一点,眼睛转着圈扫射着,俺看见人了——透过窗户俺看见马广基正在堂屋抱着三喜家的女人亲。俺想看个究竟,就顺着木棍下了地,溜到窗户底下。俺把身子压得很低,已经贴着地面了。可俺感觉着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了,就深呼吸几下,让自己镇定镇定。这时俺听到了马广基的声音:“妹子,妹子,大哥想死你了。”
三喜家的不说话,光喘气,像条刚钓上岸的大鲤鱼。不用看,俺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可俺还是忍不住看了。这个时候三喜家身上的衣服已经没了,露着大白身子,奶子像在荡秋千似的晃呀晃,主人马广基正趴在她的背上,两人同时哼哼叽叽的,像在比赛谁叫唤得响。俺看累了,一腚坐在了地上,汗水顺着俺的脖子曲里拐弯淌了下来。可俺心里明白,马广基在和三喜家的相好,看来好了不止一天了。这会儿气温越升越高,没有风,一会功夫就把俺晒得晕乎乎的,俺随便找了片树叶子顶在了头上。这时听到马广基又说:“俺准备把你家报到村长那里去。”
三喜家的说:“你个熊东西当真?”
马广基说:“俺为了你把俺二叔都得罪了,你说当真不当真?因为他来找俺要这个推荐名额要了好几回,俺都没答应他。村长他娘的就给了俺一个推荐名额,你说咋办?”
三喜家的说:“熊东西的,还算你有点良心。对了,这几天你老实点,三喜要回来割麦子啦。”
马广基“哦哦”答应着,开始提裤子,腰带噼里啪啦地响。
三喜家的说:“熊东西的,你舒服完了就要走?陪俺说会儿话嘛。”
马广基说:“今天不行了,俺得赶紧去地里,熊娘们已经骂了俺一早晨了。”
回来后,俺就把在三喜家看到的和听到的都告诉了老婆们。它们很惊讶,尤其是三老婆,连着眨了好几下眼。
二老婆说:“真看不出咱主人还有这等本事,可瞅他那个熊样,壮得和头老母猪似的,三喜的媳妇咋就看上他了?”
三老婆听了二老婆的话咯咯笑起来,过会说:“姐姐呀,你看着马广基不俊,说不定三喜的老婆就喜欢这个熊样的呢。”
老婆们七嘴八舌评论起这事,俺没有参与,俺觉得评论来评论去和俺没啥关系。俺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在保证老婆孩子们能吃上饭的情况下,怎么能把马广基吃了。带着这种想法俺独自出了窝,溜达到枣树下。就在这个时候,小兔崽子的一个摔倒引起了俺的注意——它刚才爬到井台上的搓衣板上挠痒痒,一不小心从上面摔到水池里,腿磕破了,血渗出来,正一瘸一拐去厨房抹锅底灰。俺看后来了主意:能不能想个法让主人摔倒,最好能摔死,或者摔残也行。俺搜肠刮肚在想点子,土鳖狗过来了,问俺:“鸡兄,你脸上阴云密布的,在想啥呢?”
俺吓了一跳,赶紧收起了苦瓜脸。俺害怕自己的这个想法被土鳖狗兔崽子们知道,就随口说了句:“狗兄,闲着哩,俺在找吃的呢。”
土鳖狗点点头,突然又大骂:“马广基这个王八羔子也不知死哪去了,到现在也不回来,俺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俺俩正说着话,小叫驴耷拉着脑袋过来了,它有气无力地说:“两位兄弟饿了,俺也饿了。马广基从昨晚就给了俺一点草料,到现在都几点了,俺是寸草未进呀!”
兔崽子听到俺们仨说话,也扭头看俺们。
土鳖狗说:“甭理它,熊样的和咱们不一伙。”
小叫驴说:“别这样狗兄,孬好咱们是邻居,弄得太僵了对谁都不好。”
土鳖狗说:“弄僵就弄僵,谁怕谁呀!俺又不指着它吃饭。”
就在土鳖狗说完这句话时,俺现在有点同情小兔崽子了。因为在这个院子里,除了小主人有时和它说几句话外,俺和土鳖狗都不大理它。小叫驴一看气氛有些硬,甩甩尾巴走了。俺看看土鳖狗,土鳖狗瞅瞅俺——心知肚明。俺们几个已经分成了三派:俺和土鳖狗一伙,小叫驴是中立,兔崽子是自己单崩。
整个下午俺都在挖空心思想点子。大老婆看俺闷闷不乐,问俺:“孩它爹,出啥事啦?给俺说说呗。”
俺摇摇头。
接着二老婆三老婆四老婆小老婆都这样不厌其烦地问。俺看隐瞒下去也没啥意思,就把心里想的告诉了它们。
小老婆说:“孩它爹,你真想好了?”
俺说:“想好了,都整整想一年了。”
小老婆说:“你要想好了孩它爹,俺也豁出去了。俺有个主意,就是在主人家的梯子上下工夫。俺看他经常爬梯子上门楼晒东西,咱们就伺机在他的梯子上啄个大窟窿眼,让他爬梯子时从上面摔下来,摔死他个王八羔子!”
小老婆的话让俺豁然开朗。俺觉得这个法行,又征求了另外几个老婆的意见,它们也都表示赞同。第二天一大早俺就实施计划了,俺是这样安排的:每天轮流着去啄梯子的中间位置,即第六根蹬。啄完再用树叶子填满窟窿眼,然后另个老婆再去啄,啄完再填满。之所以填上窟窿眼,就是不能让主人事先看见俺们啄的那个小洞洞,防止前功尽弃了。
俺是第一个去啄的。啄前,俺先查看了梯子的木质,是用槐木做的,有小主人的胳膊那么粗。俺试了一下,梆梆的,声音挺脆,震得俺的头有点晕。等啄十几下以后,俺就适应了,不过木头挺硬,俺啄了小半天才弄了一个黄豆粒大小的坑。俺下来后,大老婆是第二棒,接下来是二老婆、三老婆、四老婆、小黑……
俺们就这样轮流着去啄第六根蹬,正好主人这几天表现得也有点反常,每天都跟着女主人去地里割麦子,这样就给了俺们很多时间。两天下来,俺看了一下,窟窿眼有两根筷子那么粗,也快啄透了,就停止了啄。俺特意踩上去跺了两脚,第六根蹬纹丝不动。俺考虑是不是啄的窟窿眼小了。大老婆给俺出了主意,说能不能把窟窿眼再啄粗些。俺接受了它的建议,就安排老婆孩子们继续啄。到第三天的上午九点多,俺看窟窿眼差不多了,就让小黑停下。
大老婆也过来瞅了瞅,说:“孩它爹,这样就行了。上回你踩不断主要是你身子轻,马广基多沉了,他踩上去肯定能折断。”
俺觉得大老婆说得有理,表扬了它。最后俺又做点收尾工作,和了些泥抹在窟窿眼上面,这样就看不见里面填的树叶子,俺也能放心。
兔崽子看俺在梯子上弄泥巴,很好奇,大摇大摆地过来了,问俺:“干啥呢鸡兄?你们一家人都在梯子上忙好几天了,到底鼓捣的啥?让俺瞧瞧。”
兔崽子抬起前蹄摁了摁,接着“啊啊”地叫起来。俺一下把它的嘴捂上了。兔崽子一使劲挣脱了俺的爪子,说:“你们到底想干吗?莫非想摔死小主人?是不是?”
俺惊出了一身冷汗,说:“熊东西你小声点,俺没干啥,在找虫子呢。”
小兔崽子冷笑一声,直愣愣地盯着俺的嘴,伸头又瞅了瞅,说:“你以为你是啄木鸟呢!还想糊弄俺?实话告诉你,俺看你们一家子轮流在这捣鼓梯子,就知道你们没干好事!”
俺一听它说这话就来了气,骂它:“放你的臭屁!俺弄这个和你有啥关系?吃饱了撑的熊玩意!”
兔崽子说:“和俺咋没关系?你要是摔着小主人了,谁给俺送好吃的?俺还全指着他呢。”
俺把小兔崽子拉到枣树底下说:“这个摔不着小主人,他轻,不信你上去跺跺。”
小兔崽子说:“你的意思是专门用来摔咱主人的?那也不行呀……”
俺一听火又上来了,说:“这事你别管,和你也没啥关系,你还是该干吗干吗去!”
兔崽子说:“这事俺就管定了,走着瞧!”
俺一看事情败露了,赶紧回窝把几个老婆召集起来,给它们讲了兔崽子的话。
大老婆说:“没事孩它爹,它知道了也没用,反正它又不会说人话,怕啥!”
俺摇着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四老婆说:“不行咱轮流盯着它,看它搞啥破坏,咱再想对策。”
二老婆说:“俺觉得,要不……咱给它来个下马威,教训教训它,揍它个龟孙子一顿?”
小老婆挥了挥膀子说:“对,俺觉得二姐说的法好,不行咱就喊上土鳖狗一块教训它,这样显得力量大。”
二妮子也朝前凑了凑,慢条斯理地说:“爹,咱这么多人去揍小兔崽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俺瞪了二妮子一眼说:“残忍啥!又不是弄死它。再说,咱不残忍,它就对咱残忍了。”
几个老婆听了俺的话,点了点头。大儿子小黑也主张去揍兔崽子。俺一看大家都有这个想法,就叫上大老婆二老婆一块去了土鳖狗的家。坐下后,俺开门见山地就把啄梯子的事给它说了,并把兔崽子说的话也讲了一遍。
土鳖狗听完惊得不轻,眼睛也跟着忽闪起来,接着哈哈大笑,笑完后说:“鸡兄,有这等妙事!俺咋就想不出这么好的法来对付一下马广基呢,这事一定支持你。对于兔崽子的事,俺觉得还是咱俩去比较合适,夫人们就不用去了。”
俺一听土鳖狗这么说,就让大老婆二老婆回去。
4
兔崽子的窝在院子的东北角,旁边是厨房。俺和土鳖狗赶到时,兔崽子正吃午饭。它看俺俩气势汹汹地进来,扔下菜叶子就往外跑。土鳖狗的劲大,一抬爪就把兔崽子按在了地上。兔崽子蹬歪几下没把土鳖狗掀开,就开始没好腔地喊:“救命啊小主人!快来呀小主人!”
俺看它老是喊,上去就把它的嘴捂上。土鳖狗腾出另一只爪子,握紧,照着兔崽子的腰连捣了两下。兔崽子这回不喊了,呜呜哭起来。俺和土鳖狗对视一下,土鳖狗就把兔崽子放开,俺坐在兔崽子对面开始问它:“兄弟,你到底是跟俺们一伙还是和马广基一伙?咱今天先把这件事弄清楚了。”
兔崽子还在哼哼唧唧地哭。
土鳖狗说:“熊样的,俺根本就没使多大的劲,哭啥子哭!”
兔崽子擦擦泪,看了俺一眼,又瞟瞟土鳖狗,吞吞吐吐地说:“这事……俺不管了……还不行?”
土鳖狗笑了,上前摸了兔崽子的头一下说:“这就对了嘛,要早这样,咱们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吧兄弟?”
俺又问了一遍:“兔兄,你说的,不管这事了?”
小兔崽子点点头,又把刚才掉在地上的菜叶捡了起来。
俺把这件事摆平之后,就盼着马广基能从梯子上摔下来。可盼来盼去两天过去了,也没见马广基爬梯子上门楼。俺有些不放心,这一天一早打完鸣就去查看梯子,这一看不要紧,俺吓得差点瘫坐在了地上——在俺们辛辛苦苦啄的那个窟窿眼上愣是插进去一根长棍棍,足有擀面杖那么长,而棍子的粗细正好把窟窿眼塞得满当当的。俺靠住墙歇了片刻,稳定稳定,也让脑子的血正常流动起来。俺这会儿在想:这是什么意思?谁插进去的棍子?莫非是兔崽子?俺又观察了下院子的动静,主人一家没起床,土鳖狗、兔崽子、小叫驴也没起来,看来是昨晚插的。俺想着,上前就去拔棍子,可无论怎么使劲,棍子就是纹丝不动。俺想坏事了,主人要是看见就麻烦了,俺们的辛苦也就白瞎了。就疯跑着回窝把大老婆二老婆喊起来,俺们仨一块拔,可棍子还是纹丝不动。大老婆这会儿懵了,不停地嘟囔着:“这是咋回事呀孩它爹?这是咋回事呀孩它爹……”
二老婆突然说了句:“孩它爹,你说,咋插得这么紧呢?”
就是二老婆这句话把俺敲醒了:对呀,俺们仨一块拔都拔不下来,谁有那么大的劲插进去呢?俺赶紧招呼它俩回窝,就当没看见这根棍子,不知道这事,先静观其变再说。
过了一大会,土鳖狗、小叫驴、兔崽子起来了,它们几个看不出和昨天有啥异常,都在各忙各的。主人一家还是老样子,女主人一起来先去倒尿盆,然后洗脸做饭。马广基在堂屋坐着,继续在那下神,像个老和尚似的。他们的儿子在睡觉,一般做好饭的时候才起床。
俺看后心里平静了些,也叫老婆孩子出去溜达着。女主人做好饭,马广基的节奏踩得很准,一腚坐到桌子旁,不一会儿小主人马小国也起床了,一家人开始吃。俺就去了土鳖狗那,把棍子的事给它一说。土鳖狗都懵了,在俺面前转起圈。
俺说它:“别再转了狗兄,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土鳖狗看看俺,又摇起头,过了会说:“这事你是咋想的,鸡兄?”
俺也摇摇头。
土鳖狗说:“不会是咱小主人插的吧?”
俺问它:“你咋想到的是小主人?”
土鳖狗说:“要不是他,大人谁会干出这样的事?反正俺觉得女主人是不会干这个的。”
对于土鳖狗的话俺有点疑问,觉得小主人也没有那么大的劲把棍子插得这么紧,就把心里话一说,土鳖狗像个傻子似的点点头。
俺又问它:“你觉得是小兔崽子插的么?”
土鳖狗冷冷一笑,撇撇嘴说:“就它那个熊样的,也不是俺小瞧它,它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是白搭!”
土鳖狗说完,还故意朝兔崽子的窝门瞟了一眼。俺也把目光转向那,结果俺看到马广基提留着梯子从屋后面出来了。俺吓得一阵哆嗦,赶紧拉起土鳖狗就往窝里钻,俺俩透过窗户缝朝外张望。
马广基把梯子放下,进了偏房,出来后手里拿着锯、木棍、尺子。这会俺儿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使劲抓着土鳖狗的爪子,俺感觉到它的胳膊也是一个劲地抖。马广基量量木棍,开始锯,一边锯还一边嘟囔着:“他娘的虫子也忒厉害了,咋钻这么大的洞哩。”过了会儿又嘟囔:“熊娘们和熊孩子说不是他们插的棍,那是谁插的呢?这不奇了怪了嘛?”马广基嘟囔着没耽误手里的活,很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木棍换上了。
俺回到窝就把这事给老婆们说了,大老婆问俺:“孩它爹,马广基没怀疑是咱吧?”
俺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小老婆说:“没事,孩它爹,这次没成功,咱再另想法子嘛。”
二老婆也在安慰俺,说这次算他侥幸,下次他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俺知道这是老婆们的好意,可俺心里的疙瘩还是没有解开——因为到现在俺也不相信那根木棍是小主人或者女主人插的。可那是谁插的呢?难道是老天爷插的?或是王母娘娘插的?要不然就是兔崽子找的帮伙?俺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觉得瘆得慌,中午头又去找了土鳖狗。俺把疑问统统给它说了一遍,土鳖狗听完大叫了一声,尖着嗓门喊:“莫非是它!”
俺忙问:“你一惊一乍的干啥!到底是谁?”
土鳖狗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说:“肯定是小叫驴,这个王八羔子的,也只有它有那么大的劲,不行咱找它去。”
俺忙把土鳖狗拉住了,说:“要是它俺倒是放心了。算了,不用去找了。再说咱俩搁一块也不是它的对手,找它有啥用?”
土鳖狗说:“不行!就是打不过它也得找它问问,凭啥破坏咱们的好事?”
俺给土鳖狗说:“俺不去了,要去你去吧,俺害怕被它踢着。”
土鳖狗气急败坏地骂俺是孬种,窝囊废,而后大步流星地走了。没过一会儿俺就听到它俩吵起来,土鳖狗骂小叫驴是吃饱撑的,管闲事。小叫驴说不能任由俺们胡来,再把它牵扯进去咋办。土鳖狗说,咋能牵扯你了?和你有啥关系?小叫驴说,咋没有关系,万一你们不成功惹恼了主人,他心情不好,过几天拉麦子时还不得狠命地抽俺。它俩吵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结果,土鳖狗气哼哼地回来了。
俺问土鳖狗:“小叫驴是咋知道的?”
土鳖狗说:“小叫驴说它看见了,可俺觉得肯定是兔崽子说的,要不然它咋知道哩?”
俺点点头,觉得事情变得有点复杂了,一头是俺和土鳖狗,一头是小叫驴和兔崽子,马广基则成了坐收渔翁之利者。俺觉得这样闹来闹去,弄了个两败俱伤,他马广基啥事也没有,那忒不合俺的心意了。
俺觉得应该换个思路,首先不能和小叫驴、兔崽子结下仇,不能再树立对手。其次就是不要着急,慢慢着来,想好万全之策后再伺机行动。土鳖狗不同意俺的观点,非要去教训兔崽子,直到把它打服气了为止。俺好说歹说才把土鳖狗拉住,就开始给它讲俺的观点。土鳖狗不以为然,斜睨着眼瞅着窗户。俺不管它,开始引经据典,从古到今,又从老辈的三十六计到清朝和珅的崛起,讲的无不都是计中计在起作用。俺苦口婆心地叨叨了一个下午,土鳖狗彻底服气了,耷拉着脑袋一副学生状,最后撂了句:“别说了鸡兄,俺以后听你的还不行?”
5
过了几天,主人家的麦子割完了,开始在场里打、晒,小叫驴也跟着忙活。主人把晒好的麦子让小叫驴往家里拉,一趟一趟的,累得小叫驴光咧着嘴叫唤。
那天俺看着小叫驴拉的地排车突然来了主意:不妨在地排车的车把上下功夫,和上次一样,在两个车把上各啄一个大窟窿眼。俺回去给老婆们一说,它们几个对俺的这个想法出乎了俺的意料,都不是很赞成,说是地排车的车把那么粗,在上面啄一两个窟窿眼根本不起作用,等于是白忙活。俺说出了俺的理由:一车的麦子再加上主人的体重差不多有上千斤,车把还断不了?大老婆二老婆都说悬乎,三老婆四老婆看着俺不吱声,小老婆发表了不同意见,说咱这次能不能改变策略,不给马广基来粗的,和他来点轻巧的咋样?就是从技巧上下功夫,例如他吃的东西之类的。小老婆的话让俺灵光一闪,马上想到了一招——他家的水缸就在厨房,往里面下老鼠药,就能轻松地药死这个王八羔子。打定主意后,俺就吩咐老婆孩子开始找老鼠药。
土鳖狗看俺一家都出动了,知道有情况来了,就问俺这次用的是啥法来杀死主人马广基。俺告诉它俺的想法。土鳖狗拍着巴掌说这个法好,这个法奇,这个法绝透了!并说也要帮着找老鼠药。而小兔崽子也好像觉察到了啥,老是打听,昨天下午问了俺大儿子小黑,今儿早上又问了俺二老婆,它俩都照着俺的嘱咐说是在觅虫子。兔崽子有些不相信,还是愣愣地盯着俺们。
今天中午头,土鳖狗突然跑来,说是在主人的床底下找到了两包。俺如获珍宝,赶紧把老鼠药藏在了草甸子的最底下。送走土鳖狗后,俺有些不放心,就在院子里溜达起来,看看有啥异常。主人和小叫驴还没回来,女主人在做饭,小主人马小国正和兔崽子闹着玩。他把菜叶子撕成一溜一溜的,手提留着吊在半空中,让兔崽子跳起来够。本来兔崽子个子就矮,加上浑身肥嘟嘟的,跳了半天也没够着,累得兔崽子吠吠直喘。它却又笑嘻嘻地望着小主人,一副憨头憨脑的可爱样。小主人爱怜似的抚摸着兔崽子的头,把菜叶子扔在了它脚下。俺看完心里酸楚楚的,真想让小主人也抚摸一下俺的头。
俺正看着,大老婆急慌慌地过来了,让俺赶紧回去,说是小老婆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公子。俺不知咋回事,一听说小老婆的孩子出生了,俺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大老婆拽着俺三步并作两步回了窝,一家人正围着小家伙嘻嘻闹闹的。俺挤进去,抱起了俺的小儿子,内心的酸甜苦辣也跟着涌上心头。想想自己这么一大把年龄还再能有孩子,俺觉得这辈子足了。小老婆柔情似水地看着俺,又瞅瞅小儿子,娇滴滴地说了声:“看看你爷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整个下午俺都没有出窝,让大老婆二老婆在门口守着,俺怕土鳖狗突然进来再吓着孩子。俺在和小儿子玩,还给它起了名字,叫壮壮,就是以后能长得身魁力强的意思。小家伙很调皮,啄啄这里,啄啄那里,一刻也不闲着。
快到傍黑的时候,大老婆突然慌里慌张地进来,喊俺出去看看。俺有些恼,熊了她几句,到了窝门口一瞅,院子里站着四个人,围着地排车,主人马广基正躺上面“哎呦哎呦”地叫唤,大腿上还打着石膏。女主人尖叫着问其中一人:“呀呀呀,这是咋的啦?咋的啦?出啥事啦?”
那人说:“嫂子,大哥从地排车上掉下来摔到了沟里,大腿摔断了。这不刚从县里看完回来,大夫给他打上了石膏。”
女主人接着骂起来:“熊东西的玩意,咋就不注意呢?活该!让你赶车时再懈里咣当的!活该!活该!”
众人把马广基抬到屋里,俺听到女主人王秀芝还在嘟囔着骂。
大老婆回过头笑嘻嘻地给俺说:“孩它爹,这就是报应啊!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俺也点头笑着,又吩咐三老婆四老婆今晚弄点好吃的庆贺一番。也不知土鳖狗从哪得到的消息,俺刚要吃饭时它就来道喜了。
俺笑着把它拿来的菜叶收下,又赶紧让座。闲聊了几句后,土鳖狗说:“鸡兄,你知道咱主人是咋摔下来的么?”
俺说不知道哩。
土鳖狗说:“刚才俺问小叫驴了,熊东西说它故意弄的。”
俺一听,惊得不轻,直起身子问:“啥?以前小叫驴不是还护着咱主人吗?这次咋就转到咱们的阵营了?”
土鳖狗“嘿嘿”地笑了,接下来给俺说的事也把俺逗笑了。它说小叫驴说的,今儿下午干活时那个热,一口水也没落着喝,主人马广基还一个劲地拿鞭子抽它,嫌它偷懒。最可气得是,有一次它正撒尿时,马广基骂它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接着就从它的十八辈一直骂到它的重孙子辈,每句话都带着“狗日的”。最后小叫驴忍了又忍,实在忍无可忍了,才在回家的路上把他从车边边上颠到了沟里,没曾想竟把他摔了个大腿骨折。
土鳖狗笑着说完,又示意俺出去说话。到了窝门口,土鳖狗问俺:“鸡兄,那件事……啥时候行动?”
俺左右瞅瞅,小声说:“今明两天吧,俺找个机会。”
土鳖狗点点头,笑滋滋地走了。
俺回窝后开始想了,啥时候下手呢?最后俺觉得还是早上下手稳妥,因为那时候他们都没起床,俺时间也充裕。
事情决定以后,俺又紧张得不行了,饭也吃得没滋没味。吃完俺出了窝,跳上枣树杈,眼望着东墙外的片片莲藕,在夕阳下摇摆着荷花,俺有些犹豫了——俺想到今天中午小主人抚摸小兔崽子时,眼里所闪现出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眼神,还有他挑逗小兔崽子时的那个调皮的可爱样,俺的心里被某种东西深深撞击着。要从俺的内心来说,俺不讨厌小主人,只是有些嫉妒小兔崽子罢了。可俺有啥法,他的父亲杀死了俺的两个孩子,再加上他父亲平时对俺们也是不闻不问的,他也只能跟着他父亲倒霉了。俺横了横心,可小主人那种天真无邪的眼神老是在俺的脑子里晃悠,晃得俺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在树下。
俺重新站好,任由晚风吹打在俺的脸上。俺决定回窝跟老婆们商量商量这事。大老婆的性子很烈,再加上大妮子是它生的,所以它不同意放过马广基。二老婆也不同意,因为二儿子是它生的。三老婆四老婆表现得有点含糊,在看俺的意思。小老婆最特别了,可能是刚有了孩子的缘故,当俺说出小主人那种天真无邪的眼神时,它的眼睛竟有些红红的,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唉!可惜这个孩子啦,可惜这个孩子啦……”
大老婆二老婆看它们几个这样的表现,突然哭起来。俺心里知道,大老婆二老婆这一年来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虽然它俩后来又有了孩子,可丧子之痛,包括俺自己也是难以平息。想到这,俺心中的怒火又燃烧起来,觉得不能这样放过了马广基。
第二天俺早早就起来了,趁着天空微微泛亮,俺猫着腰就奔向了主人家的厨房。在掀开水缸上的蒲盖时,俺听到了小主人的磨牙声——这种声音俺非常熟悉,可以说,每天早上俺在院子溜达时都能听到,尽管这个时候马广基和他老婆的呼噜声,还有马广基时不时“哎呦”的疼痛声交错响起,俺还是听得真真的。俺定了定神,跳上灶台,伸头朝水缸里瞅了瞅,明晃晃的水倒映出了俺的脸,可俺却在俺的脸旁又看到了很多粉里透红的荷花,瞬间那些荷花变成了无数个小主人的脸,正朝俺微微笑着,还是那种天真无邪的笑。俺吓坏了,身子晃了起来,一下摔到了地上,老鼠药也洒了一地。俺赶紧用爪子把这些药划拉到旁边的柴火堆里,又朝门外看了看,确定四周没人,就逃似的回来了。
进窝后俺一句话都不想说,倒在了草甸上。等俺醒来时天已大亮,热气也起来了。大老婆问俺咋了?出啥意外了?俺摸摸脸,看看周围,确定自己是躺在自己的窝里,就告诉大老婆,没事,啥事也没有。几个老婆以为俺是被发现了,吓着了。俺告诉它们,已经把药下到他们水缸里了。老婆们不相信,说马广基一家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俺闭上了眼。大老婆挥挥翅子,示意它们几个别再问了。随后给俺端来了水,又拿了菜叶子。俺吃了几口,觉得头胀得厉害,就把菜叶子给了小儿子壮壮。
过了一大会,土鳖狗过来看俺,它问完俺的情况后说:“鸡兄,这个王八羔子咋就没事呢?是不是药量小了?”
俺点点头。
土鳖狗说:“没事鸡兄,这次不行,下次咱就多找些药来,不信药不死这个王八羔子。”
俺说出了俺的心里话。俺说不想干了。为了把理由说得充分些,俺故意吓唬他。俺说这次没能把马广基药死,肯定是老天爷在暗中保护它。
土鳖狗一愣,瞪大了眼,尖声问:“真的鸡兄?真是老天爷帮的他?”
俺点着头说:“那可不?要不然他一家咋就死不了呢?”
土鳖狗看俺说得这么肯定,自己嘟囔着说起来:“老天爷呀老天爷,你咋帮了这个坏熊了,你就不能开开眼吗……”
土鳖狗走后,俺想出去透透气,就和大老婆一块出来。溜达到东墙根时,马广基正搁枣树底下凉快,女主人在一旁挑辣椒。马广基斜睨着看了俺一眼,又指着俺的大老婆说:“孩他娘,明天给俺炖只老母鸡咋样?听说喝这东西好得快哩。”
俺被马广基的话一下子击倒在地,大老婆的眼泪也下来了,它把俺搀起来。俺听到马广基又说:“快看呀孩他娘,熊鸡咋一下倒了,是不是生鸡瘟了?”
俺气得脑血倒流,上前就要抓马广基的脸。大老婆死死抱着俺,哭着说:“你干啥?孩它爹!不要命了?咱快走吧。”
大老婆说着就拉着俺灰溜溜地回来了。坐下后,俺强忍着没有掉下泪,可俺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另几个老婆吓坏了,问俺这是咋的了?没等俺开口,大老婆说话了:“妹妹们,马广基想杀俺,说是给他补身子用哩。”
大老婆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几个老婆过来安慰它。俺站起身,想了想今天早上的做法。俺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小主人和女主人是无辜的,俺要是滥杀无辜,让他们陪着马广基一块死,俺觉得忒残忍,也下不去手。不做呢,又觉得对不起大老婆和二老婆,还有俺那两个死去的孩子。俺把这些想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小儿子啄疼俺的嘴巴时,俺才感受到了一些欣慰。小儿子直愣愣地盯着俺的嘴,它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俺的脸,让俺突然又想到小主人的眼神。他和俺小儿子的眼神是一样的,都是那么清澈、明亮,那么天真无邪的。俺觉得要是这样让小主人突然消失了,俺自己也会和马广基一样坏得出水,不得超生了。想到这,俺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与其在这里受这种左右为难的煎熬,还不如离马广基远远的,离开他的家,永不再见他了。
俺突然想到一个去处,就是村子后面的檀香山,离这有三里地,山不高也不陡,遍地野草野花,还有成片的野石榴林。俺觉得那地方不错,就把想法告诉了老婆们。
它们听完一个个惊呆了,尤其是小老婆,怯生生地问:“孩它爹,咱们到那咋生活?上哪去找吃的?”
三老婆四老婆也说:“到那咋生活呀孩它爹?”
俺告诉它们,檀香山上流水潺潺,花草遍地,虫子蚂蚱满地跑。况且还有那么多的野石榴、野果子、野蘑菇,咱们想吃啥就有啥。
这时大老婆说话了:“孩它爹,听你的,俺跟你去。”
二老婆接着说:“孩它爹,俺也听你的。”
其他老婆也都点着头。
俺们打定主意后,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俺们就把东西收拾好了。俺让大老婆领着它们先头里走,俺去和土鳖狗它们告一下别,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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