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性侵案：谁掩丑闻40年

【√】每当被问及有关他的传言时，萨维尔总是回应说：“对我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对于那些小报上杜撰的未成年人性侵案，我只能说，如果是真的，那么简直太糟糕了。”

对于英国广播公司（BBC）倾力打造的“新闻之夜（Newsnight）”栏目来说，下面这则新闻似乎再适合不过了：英国举国一致喜爱的已故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吉米·萨维尔被曝曾是恋童癖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他在医院、儿童之家甚至是在BBC办公楼的大厅里多次性侵未成年人。

近日，吉米·萨维尔的性侵丑闻在整个英国闹得沸沸扬扬。公众在惊诧之余不免追问，为什么这一系列恶劣的犯罪，可以被他的光环遮盖这么多年？

“整个国家都震惊了”

在长达 30 多年的时间里，凭借在“流行前线”、“吉米帮你搞定”两档黄金节目中的出色发挥，吉米·萨维尔成了英国家喻户晓的广播电视主持人，甚至被尊称为英国小朋友的“国叔”。作为上世纪英国广播电视业的传奇人物，直到今天他的主持风格仍然在被一代代的年轻 DJ、VJ 模仿。

2011 年 10 月 29 日，萨维尔去世，终年 84 岁。这一消息曾让不少英国民众分外遗憾，他们在萨维尔葬礼时自发走上街头为其送行。有近 4000 人参加了萨维尔的葬礼，在他的讣文中他被称作“国家偶像”。

然而，就在萨维尔离世不足一年，英国独立电视台ITV播出了记者马克·托马斯对萨维尔性侵未成年人丑闻的专题片 《曝光：吉米·萨维尔的另一面》。在大量的事实和受害者采访面前，吉米·萨维尔的性侵丑闻事件持续发酵，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2月7日，BBC前著名体育节目播音员斯图尔特·霍尔已经以强奸罪及猥亵罪被起诉。

在斯卡布罗——萨维尔的故居和墓地所在地，萨维尔家的墙壁已经被愤怒的人们涂满了“恋童癖”和“强奸犯”的字样；他的家人则悄悄地移走了去年刚刚竖立的墓碑，送去垃圾填埋场粉碎销毁；而一条以萨维尔命名的步行街则被政府撤下了路牌。此外，英国皇家军械库宣布，他们名下的萨维尔会议中心将更名，预计花费 5 万英镑。在萨维尔的家乡利兹，市政大厅纪念当地名人的荣誉墙上去除了他的名字。政府官员说，他们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得不采取行动。两家以萨维尔命名的慈善组织也已经关张。

英国防止虐待儿童协会的一位发言人称：“萨维尔可能是我们见到的受害者人数最多的性侵者。”而负责调查此案的一位警官则表示，如此大规模的性侵行为“前所未有”。原BBC的知名记者约翰·辛普森更感叹，这是该公司近 50 年来遭遇的最严重的一次危机。英国首相卡梅伦向媒体表示：“整个国家都震惊了。”他暗示，可能会剥夺萨维尔的爵士勋衔。

草根奋斗史

萨维尔的前半生是一部“麻雀变凤凰”的草根奋斗传奇。1926年10月，萨维尔在英国利兹出生，一家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小时候每年的圣诞礼物就是去百货商店看看各色玩具，只为一饱眼福。他的手里总是有一支大雪茄。萨维尔说，在 7 岁那年的圣诞节，父亲让他尝了一口雪茄，希望那呛人的味儿能让他躲得远远的，但他却立刻爱上了这味道。那是他乏味童年中值得纪念的一刻。

二战爆发时，正值服役年龄的吉米·萨维尔满心希望能加入英国皇家空军，却被送到煤井当矿工，每周轮 6 天班，赚 1 英镑的工钱。本来，他或许就要在此矿井度过余生，但是一场险些要了他命的意外爆炸把他“炸”出了煤窑。一次爆破事故使他的脊椎严重受伤。在此后三年里，他必须拄拐杖行走，还得穿上钢制的胸衣帮助身体保持笔直。

再后来，他发现了自己的艺术天赋，开始在舞会上担任迪斯科领舞者，并逐渐有了一些名气，用他自传中的话说，就是英国“第一个使用两个转台和一支麦的DJ”。在50年代，他先后在多家舞厅作为音乐主持，在当时的青年人中可谓风靡一时。

同时，他在运动上的表现也非常出色，曾参加过全英自行车赛，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摔跤选手。即便在今天看来，“多才多艺”四个字他也是当之无愧。

1958年，萨维尔去一家电台担任主播，从此开始了自己的主持人生涯。1960 年代初期，吉米以电台DJ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眼前，于 1964 年加盟 BBC，从此红遍大不列颠。从六十年代开始，萨维尔也开始在电视节目上出现。他在BBC开创的《流行音乐排行榜》（Top of the Pops）节目，一直是电视节目中的明星节目，持续到2006年方才停播。随后，他从纯音乐类节目逐渐转向到晚间的访谈类节目，也非常成功。不夸张地说，英国的青年人中，很多是看着他的节目长大的。

在电视屏幕上，萨维尔是英国人的天使。“吉米帮你搞定”是萨维尔主持的一档以家庭为收视目标的电视节目，它鼓励包括儿童在内的观众向节目组写信，表达自己的心愿。

萨维尔在节目中扮演着“魔法博士”的形象，他朗读并展示收到的来信，帮助观众梦想成真。

大慈善家吉米

吉米一辈子都是个单身汉，他宣称自己从没坠入爱河，从没和女人过夜。和吉米最亲近的女人还是他的母亲。父亲在 1953 年离世之后，母子两人一直住在一起，从利兹的小平房搬进了斯卡伯勒的一间公寓。1973 年母亲去世之后，他在母亲灵柩旁独自呆了 5 天，隔绝尘世。母亲走后，他仍旧保持着她房间的格局和物件。母亲在世的时候，他一直称她为“公爵大人”，但她从不看儿子的节目，也不知道吉米到底是干何种行当，还每天胆战心惊地生怕警察随时找上门来，告诉她，“你儿子偷了所有的钱。”

在英国公众眼里，这位“全球第一音乐主持人”是位大慈善家。他一生募集的金额高达 7500 万美元。人们听说他在几大医院倾注了金钱，还花费大量时间在这些医疗机构从事志愿服务工作，其中包括一些令人闻之色变的精神病院。1988 年，他甚至成为布罗德莫精神病院的顾问团队的主席。据说他每年的收入大约为 25 万英镑，其中 90% 被他放入两家慈善信托基金。萨维尔说，他只需要能够保持自己自立的钱就行了。

1990 年因为其在慈善领域作出的杰出贡献，被英女王授予爵士头衔。然而充满讽刺的是，许多指控萨维尔的都是在他捐助的医院住院的病人，她们称自己生病卧床时遭萨维尔性侵。

曾在布罗德莫精神病院住院治疗的艾莉森·品克向 《太阳报》记者描述道：“我曾试图反抗，但是他扼住了我的手腕。”她说萨维尔趁她看电视时突然将手插进了她的睡衣里。

真实的萨维尔

2011年11月3日，英国的 ITV 电视台最先曝光了萨维尔的丑闻，但并未引发多大波澜。2012年10 月初，也就是萨维尔去世一年后，这家电视台又制作了一期“萨维尔涉嫌性侵”的专题节目。这时，萨维尔的丑闻才被多家媒体大面积曝光。伦敦警方于是忙碌起来——媒体报道引发了“报案潮”，大约 300 人向警方指证萨维尔性侵。

事实上，上世纪 80 年代，就有一女子声称自己在BBC附近的一辆房车内遭萨维尔猥亵。报警后，因警方证据不足，最终不了了之。据称，这是最早一次声称遭到萨维尔性侵的指控。2007 年，在接到 4 名受害人报案后，警方对萨维尔进行讯问，并将案件移交给检察部门。两年后，检方同样认为证据不足，未起诉萨维尔。

从 1959 年起至 2006 年，萨维尔的性侵行为持续长达半个世纪。这令警方将萨维尔列为“英国历史上最恶劣的性侵犯者之一”。另外，多名女性指控称，她们应萨维尔邀请到 BBC 录音间或摄影棚观看节目，被其带到化妆间、私人休息室施暴。

尽管率先爆出丑闻的是 ITV，但是关于萨维尔“爱”幼女的传言早就在圈子内流传。为了还原一个真实的萨维尔，他的传记作者丹·戴维斯曾经多次采访萨维尔的朋友、同事和他本人。

吉米·萨维尔曾经给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萨维尔曾是利兹市麦加·洛迦诺舞厅的经理。某天，一个女警察来舞厅找萨维尔，让他留心一个从收容院逃跑的漂亮小女孩。当晚，那个女孩果然出现，却在舞会后夜宿萨维尔的居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送到女警手上。萨维尔告诉丹，“在她同事的劝说下，女警没有起诉我，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我被带到警察局的话，里面起码有一半人要造反的。”

在 1960 年前往加州拜会“猫王”普莱斯利的时候，他也不忘记调侃美国的法律，“加州海滨上的少女无比诱人，可是这里的成人标准居然是十八岁，这简直就是公开的犯罪。”

每当被问及有关他的传言时，萨维尔总是回应说：“对我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对于那些小报上杜撰的未成年人性侵案，我只能说，如果是真的，那么简直太糟糕了。”

他是名人，谁会相信我们

一位当年的受害者卡琳·沃德回忆，当时萨维尔常常“抚摸”她们。很多时候他的性侵行为是在 BBC 办公场所，而工作则为他提供了便利。一位已经 65 岁的老人回忆说，萨维尔强奸她的时候她只有 16 岁。她于 1963 年见到萨维尔，然后被邀请到电台做节目。后来的一天，萨维尔给她打电话，告诉她“猫王”给了她一个礼物，引诱她到了一家旅馆的房间里并强奸了她。很多受害者觉得羞耻选择了沉默。除此以外，受害者们还有另外一种考虑：“他是名人，而我们没钱没势，谁会相信我们？”

另一名叫西维亚的英国妇女日前也站出来指控称，当年她在 BBC录制直播节目时，遭到了坐在身旁的萨维尔的骚扰侵犯。1975 年，不满 19 岁的西维亚参加了萨维尔一档直播节目。在节目快要结束时，坐在一旁的萨维尔一边主持节目一边若无其事地将右手伸进了她的裙下并不断抚摸，碍于直播她无法立即离开现场。节目结束后，她曾向现场导播反映，却被斥责“闪一边去”。

英国伦敦大都会警察局透露，警方已启动“杉树行动”，对萨维尔引发的一系列史无前例的名人性侵丑闻案展开调查。现有信息显示：17 个警方机构收到 199 项以萨维尔为嫌疑人的报案，包括 31 项强奸指控。450 人提供涉及萨维尔恶行的信息，大部分与性侵行为相关，大量女子指认自己年纪不大时遭到这名 BBC 前节目主持人性侵。大约 140 人就萨维尔与他人共同作案或其他明星单独作案提供信息。

此外，警方已经逮捕了 6 名重要人物，其中包括 BBC 在职主持人。目前，有 30 名工作人员围绕萨维尔案展开行动。警方希望通过调查，给公众关于萨维尔性侵案的清晰轮廓，对受害者有所交代，并有助于未来的儿童保护行动。由伦敦都会警察领导的专案组表示，受害者当中 82% 是女性，而案发时他们仍是青少年或儿童的比例也达 80%。

BBC的包庇与纵容？

虽然萨维尔死了，那些受害者在站出来检举他时仍如惊弓之鸟，很多人不愿面对镜头，因为在萨维尔巨大的光环背后，还有恐吓和威胁。恐吓压制了受害者的声音，但将萨维尔一手打造成完人形象的媒体和权贵们却难辞其咎。

更多的问号也正在指向权威部门。2007 年萨里警方因为错过关键人物的证言而失去逮捕萨维尔的唯一一次机会，2009 年皇家检察署又因为证据不足而放弃对萨维尔的起诉。随着对萨维尔性侵丑闻调查的深入，不断有其他人被牵扯进去。一些曾供职于 BBC 的人甚至表示，上世纪 80 年代时公司内部猥亵骚扰现象并不罕见。

英国警方展开的调查行动显示，此前已有几位曾与 BBC 合作的媒体名人因卷入萨维尔丑闻被捕，其中包括英国知名摇滚歌手加里·格利特和喜剧明星弗雷迪·斯塔尔。2012年11 月 30 日，BBC 前主播迈克尔·苏特也因被指控对未成年人进行性侵犯而出庭受审。

59 岁的苏特被控于 1979 年至 1999 年之间 18 次性侵男童，共涉及 6 名少年儿童，其中有两名不满 14 岁。此外他还性侵过一男一女两名成年人。

不少人指称，上世纪 70 和 80 年代、即萨维尔声名最显赫时期，BBC 内部有“性侵团伙”，不少知名电视明星涉及性侵行为，当时似乎性骚扰被纵容。这更令人们质疑 BBC，认为正是由于这家公司对员工的包庇，才导致萨维尔的性侵行为甚至就发生在工作场所。

2011 年，对萨维尔进行调查的节目却没能在BBC播出。当时 BBC 的“新闻之夜”节目已经找到了愿意出面证明的女性，这些女性都证明自己曾在幼年遭主持人吉米·萨维尔的性侵。然而就在节目组所有准备工作即将就绪的时候，BBC 的主编彼得·里蓬却突然取消了这期节目。

2012 年 10 月 2 日，里蓬在自己的博客上解释了撤下这一节目时的考虑：“‘新闻之夜’一般不关注名人报道。而且萨维尔已经无法为自己辩护了，他已经去世了，那么观众为什么还会对这样的报道感兴趣呢？”根据里蓬自己的说法，他在调查中发现，“没有任何证据针对 BBC 本身”，“没有能够对警方有所帮助的针对某个人的证据”。

但 BBC 于 10 月 22 日发表的一篇声明对以上说法进行了更正。声明说，“新闻之夜”记者知道萨维尔在 BBC 内对少女性侵犯的事“BBC 对这些错误的出现深表遗憾”，这份声明同时宣布里蓬被停职。

BBC的耻辱

丑闻真相大白于天下后，连英国首相卡梅伦都被惊动。他认为，萨维尔性侵丑闻及 BBC 涉嫌包庇员工是严重问题。BBC 由政府资助，应“正确看待、妥善调查”。

但是这只是这则丑闻目前最新、最劲爆的动态，在英国小报出版社的推波助澜下，这则丑闻愈演愈烈。BBC 有意掩饰萨维尔的罪行，却热衷于披露外人的丑闻，对此，英国小报出版社感到非常愤慨。由于每天都有新的萨维尔受害者被曝光，刚刚接任 BBC 总监不久的乔治·斯特尔 （Ge orge Entwistle）正面临着一个非常难堪的问题：对于此事BBC了解多少？

为什么始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件事已经引起了英国几个重要机构的重视，所以 BBC 再也无法掩饰萨维尔丑闻了。英国伦敦警察厅已经对此事展开了调查，另有 14 支警队参与此次调查，已进行了 340 多轮问讯，调查结果显示，1959 至 2006 年间，萨维尔先后性侵至少 60 名未成年少女。但是政府的目光主要集中在 BBC 上。“人人对萨维尔犯下的滔天罪行深恶痛绝，”在下议院，工党的副领袖哈利特·哈曼说，“事件发生在 BBC，这更令民众痛恨。因为在英国，人们是如此的喜爱与信任 BBC，BBC 就像自己的亲姑妈一样。这起事件玷污了 BBC 的名声。”

更令 BBC 尴尬的是，去年 11 月，差不多就在其取消“新闻之夜”萨维尔专题的时候，BBC 播放了 3 期赞颂萨维尔的节目。BBC 高管称，取消批判萨维尔的节目与播放赞美萨维尔的节目之间并无关联。

BBC 虽然是接受英国政府财政资助的公营媒体，但其管理却是由一个独立于政府以外的 12 人监管委员会负责，并且通过皇家宪章保障其独立性。监管委员以公众利益信托人的身份管理 BBC，都是社会上有名望的人士，包括苏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和英格兰的首长，由英国首相提名，英国女王委任。监管委员会下辖执行委员会，由 16 个不同部门主管组成，负责 BBC 日常的营运工作，委员会主席为行政总裁，并兼任总编辑。然而 ，BBC 的这些严密的监管机构，并没有阻止性丑闻的发生。

萨维尔性侵丑闻席卷整个 BBC、音乐商业界和伦敦新闻界。他生前就经常面对众小报记者和 BBC 高官的追问，他总是予以否认。自 20 世纪 70 年代起，就不断有住院病人投诉萨维尔，2007 年，萨里郡警察局对此事进行了一次调查，但是最终没能给萨维尔定罪。

一名自 20 世纪 80 年代就在 BBC 工作的记者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我听说过很多传言，都说吉米·萨维尔是个老淫棍。”她没有留下真实姓名，因为 BBC 不允许其员工接受其他电台记者的采访。

“他和女化妆师的绯闻已经让他臭名昭著，”这名记者接着说道，“但那只是说他好色，而现在这些传闻竟证明他是个只喜欢小女孩的恋童癖者，这完全是不同层次上的两码事。然而，他也募集了很多资金，新闻中经常出现的那个举着超大支票卡的人就是他。人们不愿意追捧这样的双面公众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