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危童:从“好孩子”到“坏孩子”

2013-12-29 00:00:00靖力
方圆 2013年10期

【√】她的童年是几乎所有留守儿童生活的缩影:很少看到父母的影子,张莉在江苏打工,王翔则十几年杳无音讯,连探望都没有过

4月10日,清明节后的第三天,位于重庆市万州区沙龙路二段的一处闹市,在巴蜀地区特有的延绵春雨之下,从节日带来的慵懒之中逐渐苏醒过来。

街道拐角处,东侧的一排高6层的商住两用楼房上,悬挂着“沙龙歌城”的招牌,店在二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新换了装潢,去年在这里发生的命案已经很难寻到痕迹。自从去年凶案发生以后,这家店的招牌也换了,但因为公安机关、检察院为了解案情来过这里好几次,周围的人们至今仍能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是去年的5月16日,刚过了9点,街上还很热闹。沙龙歌城的楼梯间传来争吵声,随后一名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捂着胸口疾步跑到街上,没过马路就栽倒在地。随后跟来一名看上去与其差不多大的女子,挎着手提包,举着一把水果刀,一刀、两刀……尽数扎在倒地的女子身上,直至她气绝身亡。

在现场守了一段时间后,杀人的女子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了报警电话。警察很快赶到,和女子说了几句之后,带走了她。

杀人的女子名叫王燕,是本地人,令人震惊的是,杀人的时候,她只有14岁零3个月大,几乎是个小孩。被害人名叫黄丽,比王燕年长3岁,也未成年。警方再三查验了两人的户籍资料,方确认了两人的未成年人身份。但从她们时尚而妖娆的打扮来说,谁又看得出来呢?

王燕到警局以后,痛快地交代了自己杀人的经过。她说,这都是黄丽逼她的。等王燕把自己的身世、经历和盘托出以后,警方才发现,埋藏在这桩血案背后的戾气与悲哀,足以令所有人痛心。

留守女童

1998年2月8日出生的王燕,在重庆万州区高峰镇一个普通的乡村家庭里长大。母亲张莉原本是农家女,其姐在高峰镇场上开了一家理发店。1996年,应姐姐的邀请,张莉来到店里帮忙。在为顾客洗头的过程中,张莉结识了英俊帅气的王翔,两人一见钟情,张莉当即决定随王翔去新疆打工。

打工期间,张莉怀孕。1998年,王燕在喀什出生。出生时间是父母打工期间,出生地在客乡,王燕的故事似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1999年,张莉与王翔在亲戚的一再催促下,回高峰镇办了婚宴,王翔做了上门女婿。已经一岁多的王燕被带回家,因为她出生时父母并未结婚,是计划外生育,回重庆上不了户口。最后还是外公掏了3000元社会抚养费后才得以上户。

王燕两岁多时,张莉和王翔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张家给出的理由是王翔嗜赌,而且对张莉很不好。双方没有什么争执,很快就离了婚,王燕被判给王翔抚养,张莉则外出打工。

但没过多长时间,王燕的外婆听到一些传言,说王家对王燕不好,一直以来都很心疼外孙女的外婆,决定将王燕接回来。王翔没有阻止,只是说:你们要把娃儿接回去可以,以后我就不管了,也不付抚养费。就这样,王燕回到了外婆身边,随老人一起生活。

随着时光流逝,王燕一天天长大。她的童年是几乎所有留守儿童生活的缩影:很少看到父母的影子,张莉在江苏打工,王翔则十几年杳无音讯,连探望都没有过。每当看到别的小伙伴跟随父母在一起快乐玩耍时,王燕总是躲在一旁偷偷抹泪。

但王燕很要强,小学读书期间,她勤奋刻苦,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曾前后获学校“三好学生”、“创三好学生”、“进步之星”、“学习之星”等称号8次,获“艺术之星”称号2次,家里墙上挂了很多奖状。她的小学班主任说,王燕在校期间是个好学生,学习成绩优秀,喜爱看书、作文、画画。

那几年,可能是王燕至今为止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

烦!烦!烦!

2010年9月,王燕升入万州区高峰初级中学念初中,开始在校住读,每周末回一次家。开始还好好的,直到父亲的再度出现。2011年3月,在河南某地承包工地的王翔回重庆,到学校看望了王燕,并请她吃了一顿饭。饭桌上,王翔表达了希望女儿回去和她一起生活的愿望,但是被王燕拒绝了。尽管如此,临别时,王翔还是塞给了王燕1000元,称给她零花。第二天,王燕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了个手机,然后高兴地把号码告诉了父亲。从此,王燕和王翔便经常联系,每次王翔都会问“要不要来河南这边玩几天”。

自从花钱买了手机,王燕在外婆眼里就像变了一个人,每次周末回家,王燕总是找外婆要钱,外婆追问原因,她就歇斯底里,直叫:“烦!烦!烦!”外婆几次想和孙女沟通,都被孙女一个“烦”字终结。外婆知道孙女和其父亲取得了联系以后,多次劝阻她,但日趋叛逆的王燕压根不听。

2011年4月,当外婆听到王燕执意要退学的要求时,差点气昏过去,她才13岁啊。原来,王燕上了初一以后,经常听见一些同学说,周末去夜场陪酒能挣许多外快,一晚上下来几百元不在话下。金钱和物质的诱惑,让王燕不复纯真。有同学还告诉王燕,有些学校的“前辈”就是从事夜场陪酒的,他们辍学以后专心“事业”,现在有衣服有手机,什么都有。

在“前辈”事迹的“鼓励”下,王燕终于退了学,满怀憧憬、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课堂。

辍学以后,王燕感到无比自由,她决定自己出去闯荡江湖。一天,趁外婆、外公上山务农,王燕拿了外婆的一对金耳环,离家出走了。

王燕第一个投奔的人就是住在万州城里的同学月月。月月的父母也在外打工,她比王燕更早辍学。两人把王燕外婆的金耳环卖了,跑遍万州以及周边的巫溪、巫山等区县,想找一份理想的工作干干。可是,连身份证都没有的她们,只有小学文化水平,找工作谈何容易?钱很快就花光了,两人最后甚至连饭都吃不上,还是有好心人见两位小姑娘可怜,接济了他们几天,才挺着回到了万州。

2012年春节,一直在江苏打工的张莉回了趟老家。多年暌隔使母女间已经没了共同语言,即使说上几句也是话不投机,尽管如此,王燕还是壮起胆子向张莉提出,想跟她去江苏打工。

春节的欢乐气氛还未散去,万州的打工人群就像潮水一般地向外涌。2012年2月1日,农历正月初十,张莉把王燕带到了江苏昆山。在昆山,张莉和朋友合开了一家古董店,因王燕年龄太小,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在店里根本帮不上忙。于是,张莉便托朋友在一个汽车配件厂给王燕找了一份工作。

王燕安顿下来后,开始上班。她的底薪是1500元,加工配件计件再发工资,每天上午9点上班,下午6点下班,相对还算轻松。但待在厂房里一坐就是一天,王燕觉得自己是来“闯荡”的,受不了这种工作方式。更主要的是,厂房离张莉住的地方很远,并不能和母亲在一起生活,这和她之前想的不一样。每天下班回来,王燕一个人孤苦伶仃待在出租房里,盯着天花板很不是滋味。工作一个多月后,王燕就决定不干了。

随后,张莉又给王燕找了一份茶楼服务员的工作。茶楼每天下午1点半上班,晚上12点下班,茶楼离张莉住处不远。王燕终于可以和母亲住在一起了,她心里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但让王燕没想到的是,茶楼老板是个色狼,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经常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一开始,老板只给她发一些莫名其妙的短信,她不加理会,后来,在她端茶倒水的间隙,老板居然对王燕动手动脚起来。

王燕没有把实情告诉张莉。2012年4月30日,为了逃离茶楼老板,王燕又辞职了。女儿连番的辞职让张莉十分恼怒,好不容易为她找到工作,干不了多久就又要换。张莉大声地训斥着王燕,王燕心中的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被骂后,她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张莉以为是女儿在外吃不了那份苦,便买了回重庆万州的火车票,给了她1500元钱,让她回家。

走上“前辈”的道路

外面的世界并不精彩,和母亲一起生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愉快幸福。王燕的江苏之行让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她要靠自己闯天下。

2012年5月2日,王燕回到万州,她没有回外婆家,而是再次找到月月,希望在城里找一份工作。月月拜托自己的男友,把王燕介绍给了在万州城“颇有势力”的黄丽。

年仅17岁的黄丽,家住万州区枇杷坪,是父母17年前捡来的一个弃婴。早年辍学后,黄丽一直在万州城里的一些夜场坐台陪酒。

王燕与黄丽结识后,以前她在学校里听说的那些“前辈”的传闻仿佛立刻变成了现实,王燕很高兴,便借宿在黄丽家,与她同吃同住。

几天后,王燕从妈妈那里带回来的1500元钱花完了。黄丽就和王燕商量,要她和自己一起去夜总会、歌城坐台,王燕欣然同意。

5月5日,在黄丽的授意下,王燕浓妆艳抹,第一次走进夜总会坐台。根据黄丽的事先吩咐,王燕的工作就是陪客人喝酒、唱歌,每坐一台有200元小费,夜总会抽30元的台费,每天都能接两三台,收入三四百元。王燕认为这个工作轻松又好玩,非常满意。

可是,王燕哪里知道黄丽的真实意图。自从王燕被带到夜场坐台以后,黄丽就告诉她,以后每天要交给她50元钱作为房租。王燕逐渐熟悉了坐台工作以后,黄丽又把房租涨到100元,后来就干脆提出,王燕收入的一半要分给她。王燕虽不情愿,但想到自己毕竟是黄丽带出来的,而且黄丽在圈内“势力很大”,怕被欺负,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基本上每次黄丽找她要钱,她都给了。

几天以后,王燕对万州城的一些场子有了了解,便开始自己出去找夜店,想摆脱黄丽的控制。可是,王燕不论走到哪里,黄丽就如恶魔附身一般如影随形,始终能找到她。

5月11日晚上,王燕坐台后没回黄丽家,而是到一家宾馆住宿。第二天,黄丽气汹汹地找到王燕,问她为什么要在外面睡,警告下不为例,当场把王燕包里的400多元钱拿走了。

5月15日下午,躲了好些天没给黄丽钱的王燕在一家网吧上网,黄丽带着六七个男生找到她,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了她几耳光,叫她拿钱出来。王燕当时见黄丽人多势众,尽管眼泪在眶里打转,也只好掏出200元钱交到了对方手上。

在跟着黄丽到夜店坐台的短短10天时间里,王燕被黄丽强行拿走了1600多元钱,占了她收入的一大半。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王燕没听过这句话,但她懂得这个道理。她听别人说,黄丽还要来找她麻烦,因为打不过黄丽,5月16日下午,王燕到商场买了一把30公分长的水果刀放在自己的手提包里,以防黄丽再来找她。

当晚9点,王燕在沙龙路二段的一家歌城坐台,这是她自己找的一家歌城。黄丽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又带人找到了这里。黄丽把王燕叫到楼下,再次开口向王燕要钱,两人一番口角之后,王燕说,钱在楼上的手提包里,要上楼取钱。王燕回楼上拿了手提包,回来见黄丽,然后手伸进了手提包里。黄丽以为在拿钱,没想到王燕忽然从包里抽出水果刀,居高临下向黄丽的胸部扎了一刀。黄丽转身疾跑,刚到马路边就跌倒了。或许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了王燕心头,她赶上去连续扎了数刀,最终,黄丽在血泊中断了气。

3月18日,王燕故意杀人的案在重庆市第二中级法院宣判,王燕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民事赔偿被害人父母各种费用32万元。案件宣判以后,承办此案的重庆市检察院第二分院公诉处副处长廖祥勇说,一个花季少女沦为杀人罪犯,实在可悲可叹,这是一个值得所有父母为之心痛和反思的案件,刚刚脱离儿童时代的少女,竟有如此强烈的戾气,是社会的悲哀。

被迫辍学,埋下摩托车盗窃祸根

2012年在重庆发生在重庆的另外一起规模颇大的连续盗窃摩托车案件,作案者和王燕相似,也是一群带着戾气的少年,他们连背景、经历都很是一致。

向林,1994年9月9日出生在重庆市万州区武陵镇长榜村一户窘困的农家里,因为长相有点女孩味,祖父给他取了个“妹儿”的绰号,寓含“女孩命贱,容易长大”的深意。

这是一个特殊的家庭。老两口育有两个儿子,20年前,大儿子在外地一建筑工地上不幸摔亡,因为家庭的困顿艰难,一直没有娶到媳妇的小儿子向明禄,在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只得把大他3岁的嫂子邓淑芳接过门来,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向林就是向明禄和邓淑芳的儿子。

向林刚满2岁,邓淑芳就外出打工,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倒是每年都回来过春节,但待不了多久又会离开。

2007年9月初,向林进入当地的一所中学读初一。“妹儿,我在学校外的服装店看上了一套衣服,才30块钱,你去帮我拿回来。”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初三同学命令他。仅仅4个月的初中生活,这个叫“明明”的校园“老大”不知道欺负过向林多少次了,不是要他交保护费,就是喊他请客吃“串串香”(重庆当地一种火锅)。

向林的父母在外打工,可是家里却从来不富裕,向林记得,他每周回家找70多岁的祖母要生活费时,她总要翻箱倒柜地到处找,唉声叹气地把一元一角加一起来才能勉强应付,有时还要向左邻右舍去借。所以,向林把心一横,决定不屈服。

第二天,看到没有动静的明明直接找到向林,见面就是两耳光,一边辱骂着他,一边向对方要钱。一开始,向林还反抗着说要告诉老师,但换来的却是一顿拳打脚踢。

学校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明明受到留校察看处分。紧接着,明明连续3个晚上把向林堵在寝室外暴打,同学都劝他转学或干脆借钱“投降”。最后一次,明明把向林打得站不起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收拾起行李退了学。

回家后的向林帮助祖辈养鸡、喂猪,却总是想念校园生活。课堂上的朗朗书声、体育场上的竞技身影,还有校门口小食店的油条、酱肉包;而现在呢?眼睛一睁,看到的是大人们凄婉生活,是神色黯然的村野岁月……

犯罪是很轻易的事情

2009年,不甘寂寞的向林在武陵镇上租了一间小房子,白天到街上去找零活干,晚上就跑到网吧玩游戏,一日三餐都是自己煮,锅、米、油都是从家里背来的。渐渐地,向林认识了社会上的一些同龄朋友,他与他们一起上网,一起喝酒,一起唱歌,白天打零工的收入开始显得微薄。

那年的9月7日晚上,向林尝试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犯罪。当晚11点,他与另外两个朋友,在武陵镇的街头闲逛,有两名初一学生从他们前面走过来,边说话还边吃着零食。

我们去找他们搞点钱上网,怎么样?向林想起初中时候自己被欺负的事,突然冒出如法炮制的想法。但同行的朋友认为小孩子没钱,不值得一搞,不以为然地站在一边看热闹。

向林学着以前校园老大明明的做派:有钱不?拿50块出来!我们刚刚交了学费,没得钱。向林假装勃然大怒,接着就动手去搜两名初一学生的身。搜到十来块钱,向林都揣进了自己兜里。

第二天凌晨2点,并不知道自己已敲开犯罪大门的向林正在网吧玩得兴高采烈,警方接到被抢学生报案后很快就找到了他。当向林听办案民警说自己犯了抢劫罪时,他还没有任何概念:“不就10块钱嘛,还他们后就放我出去上网吧,还有两回我就可以打到50级了!”天真的请求令警方啼笑皆非,毕竟,那时候的向林还不到15岁。

因犯抢劫罪被判一年有期徒刑而又很快放回家由社区帮教的向林,算是见识了法律的厉害。走出看守所的那天,他决心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地外出打工,多挣些钱让疼他爱他的祖父母安度晚年。

现实远比想象中糟糕。回到村里,他的悲情故事没有得到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的谅解与宽容,大家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出事以后,爸爸春节回家,两个多月都不与我说一句话,妈妈连电话都没有打一个。”向林如是说。

在家里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后,2012年8月下旬的一天晚上11点,向林与认识不久的朋友冉波在武陵镇原阳网吧聊天。两人聊起想去万州城玩,冉波出主意称,静安宾馆门口停了一辆摩托车,只要把钥匙的点火线扯断,快速推走就能发动。向林用这个方法成功偷得了车,因为还有冉波等两名朋友同去万州城,在后来的2个小时内,向林如法炮制,一口气又盗了2辆。

一夜之间3处报案,加之长期以来冉波等人的斑斑劣迹,警方按图索骥,向林、冉波盗窃一案东窗事发,向林再度锒铛入狱。到后来,向林才知道,冉波原来长期唆使其在网吧认识的少年去偷车,他从中分一杯羹,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多达15起摩托车被盗案,皆是冉波谋划唆使的。

向林对警方说,自己没有得到赃款和赃物,仅仅是扯了摩托车的点火线,不应该承担法律后果。他坚持认为自己只是借车去万州城玩,用过以后会原封不动还回来,他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犯罪了。

今年4月13日,万州区检察院派人第4次来到万州区看守所提讯向林,检察官问向林“你是想奶奶还是妈妈?”向林说:“我没有妈妈,只希望奶奶健康长寿。16年了,妈妈管过我吗?她是什么长相我都不晓得。生了我就应该养我、教育我,为什么把我摔在这个世界上自生自灭?”这或许是向林最大的怨念,他的家庭没有给他应该有的东西,所以他轻易地犯罪了,这是他的逻辑。

万州的留守少年

位于重庆东北部的万州区,曾经是四川的一个地级市,所以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其主城颇有一些“小山城”的味道,和何伟笔下的“江城”涪陵相似,长江从城区横亘而过,西岸是最繁华的龙宝地区,东岸是稍逊的五桥地区。

万州自从1997年纳入重庆版图,由万县市变成重庆的万州区以后,原下辖的龙宝区、五桥区、天城区就都被撤销了,但至今这里的人仍然这么称呼万州两岸城区,颇有些念旧的感情。

王燕案案发地那条叫沙龙路的街道,就位于万州的龙宝地区。这条街容纳了万州许多著名的地标,太白岩、西山公园、三峡学院、龙宝山、万州区法院等等,这也使得沙龙路成为万州城最热闹的街道之一。

沿着沙龙路,有一处名为高笋塘广场的商业街,知情人士告诉《方圆》记者,那里发生的少年犯罪简直数不胜数。

2012年11月13日,万州警方曾经在高笋塘附近的一家网吧抓获了3名涉嫌抢劫的少年。丁小南、袁连豪、都是初中辍学的学生,跟着一名叫“光头”的人在广场“碰瓷”:他们故意去撞落单的同龄人,然后称被撞伤了要赔钱。如果对方不给,他们就拿出小刀威胁。

据了解,丁小南等人都是留守少年,父母有在成都打工的,也有在沿海地区打工的,家中根本无人管教。他们把抢劫称作“做任务”,就像玩电脑游戏一样,当然,“做任务”的收入一般也用来上网玩游戏。丁小南等人被抓的前一晚,刚在高笋塘广场抢了一名他们称作“眼镜”的人,还邀他入伙,把他强行拉到网吧玩了个通宵。

2012年12月,万州警方接到高笋塘地区的一起强奸案的报案,犯罪嫌疑人冯飞,刚于2012年8月因抢劫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半,就在缓刑考察期内与未满14周岁的“女朋友”发生性关系,导致该女子下体受伤。

万州区检察院一名长期办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检察官告诉记者,根据2008年1月到2013年4月这5年多的数据,该院起诉的791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有多达70%是农村户籍的少年犯下的,而犯罪地点又偏偏都是城市中较为繁华的地段。

“这些青少年,很多都是父母在外打工,他们初中辍学然后到城市里来闯荡。他们犯罪的特点,一是为财,二是简单。”该检察官说。有一个数据可以说明这些共性:万州区2013年判决的12起共17名未成年人的犯罪中,有13人的父母均在外打工,有14人没念完初中就辍学,有14人是因为需要用钱而犯罪。

以万州为例,如果多关注一下这个城市以及周边的乡村,就会发现,在城市的底层游荡的,有很多是那些来自乡村的留守少年,家中连亲人都没有,他们无家可归。王燕所在的高峰镇兴隆村,在当地话的发音听来像是“新农村”,2012年兴隆村也确实经过了一番改造,村组进行了重组,也有一些农户开始经济作物的经营,但由于缺乏劳力,整个村落仍然显得荒颓。兴隆村最大的标志万州优质鸡孵化厂,已经成为废墟多年;新盖的白楼不少,但基本都是毛坯,没有人住,没有人装修。

据一份2010年的统计,万州乡村的留守儿童当年已达到8万人,接近万州乡村总人口的10%,而且保持着增长趋势。尽管万州也陆续在启动包括“代管家长”(由教师和志愿者组成,结对对留守儿童进行全方位关注和引导)、“关爱中心”(万州全区建立了100余所留守儿童关爱中心,向留守儿童提供图书阅览、心理咨询、体育活动等项目)等等,但留守少年犯罪案件仍然频频发生。

留守少年的犯罪问题

万州的留守少年儿童犯罪,只是农村问题少年儿童的一个缩影。自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兴起打工潮以来,农村青壮年劳动力流向城市,出现了大量留守少年。

廖祥勇告诉《方圆》记者,留守少年的犯罪问题,可以从三个方面去理解和重视:家庭、学校以及社区(包括村、镇)。

家庭,不言而喻,父母皆在外打工,家教与亲情的缺失必然导致孩子的性格、品德失控;而且父母这种“打工”的做法,给孩子起到了“拜金”的不良榜样,所以很多少年愿意辍学去找一份理想的工作,这种随众心理是潜移默化的。

再者学校,许多少年初中阶段就辍学,明显违反了义务教育法的规定,这种现象如何得以在留守儿童中蔓延,不得而知,但学校、家庭肯定没有履行应有的义务,才致使青少年没能完成应完成的学业;学校管理的松散也是问题之一,王燕所在的高峰初级中学,对初中生实行住读,但并未严格控制学生出入校门,对于单纯而好奇的初中生来说,这是很危险的。

此外,社区对青少年也有一定的监管义务,虽然法律规定了未成年人监护人的序位,依次是父母、父母以外的近亲属、单位和社区,但留守儿童的家庭往往是第一顺序的监护人在外打工,第二顺序的监护人管不住,这时候,社区应该起到监护的辅助作用。

记者在万州郭村镇相关机构看到一份当地关于留守儿童的调查报告,郭村镇的留守儿童中,有85%监护人是祖辈,10%为叔伯,5%为其他监护人,祖辈与留守儿童存在最大的代沟,却是监护他们成长的主力军。另外,留守儿童监护人的文化程度是初中文化的仅占12.5%,有62.5%是小学文化,其余25%甚至没上过学。这也是让祖辈承担监护义务的尴尬——他们根本不具备教育子女的知识能力。

如果孩子们都是在一个缺乏管理秩序、缺乏知识水平的环境下长大,那么他们发展成为拜金、凶恶的少年犯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同样是高峰镇初级中学,一名叫张沁媛的女学生写了一篇讲述自己留守家庭的文章,里面写道:没有了父母在身旁,我只好整天出去疯玩,以此填补心中多余的空虚,渐渐地也淡忘了学习。最初上课开小差违反纪律,成绩一落千丈,收获异样的目光。终于父母开始关注我了,只不过是无休止的批评与指责。一气之下,索性将功课抛之脑后……

这也许是留守少年们共同的心理写照。留守,就像一个人生的漩涡,温和者选择顺应,大多在漩涡中湮没无闻;激进者选择叛逆,大多又头破血流。

(文中的未成年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