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能源的“秘密武器”

2013-12-29 00:00:00蒋巍
北京文学 2013年1期

当今世界,能源缺乏已成大国之忧,中国资源的特点是“贫油、少气、多煤”,煤储量居世界第三位。目前,中国所需石油的进口量已占一半以上,这无疑是一个令人警醒的信号。如果国际形势发生变化,如果石油匮乏成为现实,中国能源怎么办?

一个庞然大物。一个独一无二、无所畏惧的庞然大物,犹如一条巨大的章鱼在地球上,在中国大地上蠕动。它生长的速度极快,而且今天还在加速。它身躯壮阔,身段柔软,目光如电,长长的八肢伸向大江南北,时而舒展时而收缩,思考的时候行动飘忽不定难以预测,捕食的时候快如疾风闪电。它就是世界煤炭业的巨无霸——中国的神华集团。

基因突变是进化发展的伟大动力。突变的中国犹如一个巨大而温暖的子宫,孕育出许多赫赫有名的企业巨头,神华就是其中一个。神华落生在大变革时代的产床上,它的发展是一个神话,是独一无二的“中国创造”,2012年,每天创造利润2个亿……

中国资源的特点是“贫油、少气、多煤”,煤储量居世界第三位。目前,中国所需石油的进口量已占一半以上,这无疑是一个令人警醒的信号。如果国际形势发生变化,如果石油匮乏成为现实,中国能源怎么办?

神华,给出了一个答案。

——摘自写作笔记

一、美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吗?

——历史从头开始:一个艰难的决定

改变历史的主要是三种人:科学家以个人的志趣改变历史,企业家以个人的欲望改变历史,政治家以个人的理想改变历史。

相比之下,企业家潮起潮落的现象屡见不鲜,伟大的企业家留下的文化遗产更多带有丰碑的性质。政治家朝野更迭,变化莫测,今天革命了,明天又复辟了。列宁一手创立的苏联大帝国曾经迷倒全世界劳苦大众,结果不到80年便灰飞烟灭,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烧纸般的破碎而痛苦的记忆。一代伟人留下的思想虽然长久影响着人类或部分人类,但后人必须对他的遗产进行小心翼翼的辨别与扬弃。唯有科学家,以其独创性的杰出的发现、发明推动人类文明不断跃升,对历史的改变最为普泛、巨大、长久并且永不回头。

科学技术是造福全人类的第一生产力,信然也!

翻读历史,我惊讶地发现,给人类带来空前灾难、让大半个地球血流成河的纳粹德国,也曾留下诸多造福世界的科学发明和创意。当然,我们永远不可忘记德国法西斯、意大利和日本军国主义战犯所犯下的反人类的滔天罪行,但他们确实留下了一些有益科学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创新。比如:

1933年,希特勒宣布禁止虐待动物,不久又宣布禁止狩猎,并制定了一部环境法和禁止对动物进行活体解剖的法律。

纳粹德国进行了世界上第一次关于吸烟成瘾的科学研究,并发现了吸烟和肺病的关系,自此规定18岁以下青年和军人严禁吸烟。

希特勒上台三个月后,德国开始修建世界上第一条没有收费系统的高速公路。

纳粹党党员维尔纳·冯·布劳恩发明了火箭。

二战期间,戈培尔指挥德国文化部门制作了大批电影,第一次把黑白胶片变成彩色胶片,也第一次在摄影过程中使用了起重机和轨道车。

纳粹科学家在集中营对囚犯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试验,但这些“地狱医生”留下的科研成果对后来开发免疫疫苗、解毒药都有一定帮助。

纳粹德国发明了煤制油技术。

本章故事就从这里切入……

死神的巨大阴影掠过欧洲硝烟弥漫的天空。

雨点般的炸弹从天而降,一座座城市沦为一片废墟和血海。那是人类历史上最悲惨的记忆,数百上千架飞机掠过华沙、巴黎、莫斯科、伦敦等欧洲各大城市的上空,投下密集的炸弹,把和平的日子、美丽的家园和人们的生命炸成碎片。还有数以千计的坦克在欧洲大地隆隆推进,碾碎了几乎所有的城防工事,把人类文明一次次毁于钢铁与死亡的火焰之中……

这一切都是战争疯子希特勒干的。

二战期间,法西斯德国开动了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战争机器。据统计,德国海军生产和俘获的舰艇共有4565艘:其中包括9艘战列舰、10艘巡洋舰、10艘辅助巡洋舰、42艘驱逐舰、1188艘潜艇、3306艘各种各样的小舰艇和辅助舰。

德国空军共生产飞机113514架:其中包括53728架战斗机、12359架战斗轰炸机、18235架轰炸机、6299架侦察机、1190架水上飞机、3079架运输机、3145架滑翔机、2549架联络机、10942架教练机、1988架喷气机。

德国陆军共生产和俘获坦克52522辆。

德国制造、征用和掠夺的数以千万计的车辆还未统计在内。

让我们惊异的是,数量如此惊人的战争机器是怎样开动的?当时的德国怎么会有那么多油?

业外人士很少知道,德国于1913年发明了第一代煤制油技术,并于1927年建成世界第一座工业化生产的煤直接液化厂。到二战期间,相继有十余座工厂投产,不过规模不大,大都年产10万吨或20万吨。至1944年,德国煤制油生产总量已达423万吨。那时煤制油工艺技术比较粗糙,成本极高,但希特勒为了把战争支撑下去,不惜代价也不计成本。据说到了战争后期,德国法西斯60%的飞机,50%的车辆是靠煤制油支撑的。德国战败后,这些煤制油工厂被夷为一片废墟。

中东大规模石油储藏被发现后,煤制油技术就此沉睡。

2002年中秋节,明镜般的月亮又大又圆,挂在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市深蓝色的夜空。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坐落在纽约和费城之间的特拉华平原上,面积只有7平方公里。它名为城市,没有那么多华丽的摩天大楼和喧嚣的人潮,却拥有最为浓郁的乡间特色和林中风景。

入秋,普林斯顿堪称世界上“最美丽的一片树叶”。

小小的普林斯顿所以闻名于世,还因为它拥有一所名震全球的大学——普林斯顿大学,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爱因斯坦的大脑就珍藏在普林斯顿大学医学中心。倘若选择秋天的一个下午,你步入幽静的校园,那些古老而修美的造型各异的建筑掩映在高大繁茂的树影中,透着岁月沧桑,也像珍藏着许多湖妖仙女的故事,让你一下子就能想象出来。微风起处,路上和草坪上五色杂陈的落叶哗哗作响,红叶似火,绿叶如翠,黄叶闪金,像一幅幅令人惊艳的油画。我的女儿蒋雪孩在美国学习,她告诉我,那里的女孩子个个素面朝天,衣着质朴而简洁,眼神透彻而明朗。男孩子总是行色匆匆,思想总是不在眼前,偶尔冒出个熟人打招呼,就可能让他们蓦然一惊。一望而知,他们的心灵不在世俗之内,他们是一群仰望星空的年轻人。

当然,本文的故事与他们无关,而与一群仰望星空的中国人有关。

这个中秋节,有几位中国人是在普林斯顿近郊的一座宾馆里度过的。他们隶属于神华集团,他们都是煤化工专业方面的中青年专家。几天来,不,几个月来甚至几年来,他们与美国H公司(代称)相关技术负责人进行了多次艰难而友好的谈判。最终,在这个中秋夜,双方礼貌地以“终止合作”达成共识。

美方人员很遗憾。毕竟,他们想从中国大捞一把的打算落空了。谈判的最后阶段,他们还试图挽回这次合作。美方代表团里有几个早年从大陆和台湾过去的华人,他们对中国国情和项目运作程序十分熟悉。他们真诚地说,我们卖给你们的技术和工艺包确实不够完备,里面还有些问题,不过我们也就知道这些,眼下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不管是否成熟,全部都给你们了。你们要改,我们没意见,就按你们的意见改。不过,因为贵国政府已经批准了我们的合作,因此我们建议改完以后还叫“美国技术”——这样有个好处,既然我们收了钱,出了问题就算我们的,各位对自己的国家也好交代,责任可以推到我们身上。毕竟,这是煤直接液化技术的第一次工业化尝试,风险还是相当大的……

H公司代表讲得很诚恳也很感人,不过其核心意思很明白,那就是不管我们H公司的工艺技术有什么问题,你们怎么改我们都没意见,只要还是打着“美国技术”招牌,只要你们继续付费……

“谢谢您的好意。”中方主谈代表张玉卓坚决地摇摇头说,“既然你们的技术指标无法重现,也无法实现工业化,我们就没必要继续合作了。我们一旦决定自己做,当然要对自己的国家负起全部责任!”

大家都是明白人。谈到最后,H公司代表实在没办法也没理由继续讨价还价了。“好吧,我们的最后建议是继续我们之间的合作,请贵公司回去再认真考虑一下。不管怎样,作为同行,我们期望你们能够成功。”美方代表的笑容稍显尴尬和落寞。

“不打不相识,我们双方毕竟通过这项技术的探讨与合作建立了友情,贵公司将来向其他国家出售这项技术,中方愿意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张玉卓大度地表示。

离开谈判室,圆圆的月亮已经高高升起了。

仰头看看浩瀚的灿烂夜空,张玉卓话有所指地笑问:“美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吗?”

比起浪漫的诗人,科研工作者的思维和言语都是严谨的、一丝不苟的。吴秀章说:“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全世界的月亮都一样。”舒歌平说:“不过我们得承认,美国的月亮确实比中国亮,因为他们的生态环境比我们好。”

“我们回房间开个小会吧,研究一下到底怎么办。”张玉卓的表情变得极为严峻。

几个人集中到张玉卓的房间里,房间不大,床也只好当了沙发。

舒歌平有两个特点,一是烟不离嘴,二是数字不离嘴,他像牛魔王一样不断地喷云吐雾,很快把大家、把宾馆、把整个普林斯顿小城都吞没了。会上,他开门见山说了一句最“没文化”又一针见血的大实话:“H公司的工艺是个吃屎的工艺。你要说这个工艺一点营养也没有,那也不完全实事求是,但为了这点儿破营养,我们非要‘美国工艺’这个名号,那就太不值了!”

“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要不要下决心推倒重来?”吴秀章说,“推倒重来,就意味着我们将独立承担一切风险。但我相信舒博士的实验和结论,一切科研成果必须通过实验,能够重现才是确定无疑的。H公司的各项技术指标不能重现,还要它有什么用!”

事关重大,张玉卓决定,随行各位在普林斯顿稍事休息,他明天立即飞回北京,向神华集团党组请示后再作最后决定。第二天,当客机轰鸣着腾空而起的时候,张玉卓的心也高高悬了起来。

后来的事态证明,这个美国的中秋夜,是历史的终结又是历史的起点。

现在,需要把来龙去脉作个简要的交代了。

事情缘于上世纪90年代中叶。

在老牛拉破车的计划经济时代,大庆石油发出惊天一喷,令国人无比振奋,王铁人曾豪迈地高呼,我们“终于把贫油国的帽子甩到太平洋里去了”!确实,那时候有点油就够了,在中国大地上吱嘎行进的万千牛车,除了抹点蛤蟆油根本用不上油啊!进入改革开放的大时代,百业齐兴的中国突然发现,我们的石油远远不够用了。1993年,我国不得不进入“石油净进口国”的行列,时至今日,我国石油对外的依存度超过一半,能源消耗占世界总量的1/10,仅次于占世界总量1/4的美国,居世界第二位。缺油已成为影响我国经济安全和长远发展的关键问题之一。

国人这才清醒地看到,中国是一个“人多物薄”的大国,“多煤、缺气、少油”是中国能源结构的基本特点。许多有识之士意识到,通过煤液化工艺生产合成油,将我国丰富的煤炭资源转化成“油优势”,成为中国能源战略的必然选择。上世纪下半叶,两次中东战争和接踵而来的两次石油危机,导致石油价格大幅上涨,以中东富油国家为主的欧佩克“石油联盟”借机成立,大有垄断经营的架势,全球叫苦连天。能源问题由此引起各发达国家的高度重视,沉睡多年的煤制油技术也被唤醒。美国、德国分别投入数亿美金,建立了日处理煤200吨的中型实验装置,探索煤制油工业化生产的第二代技术。能源极度匮乏的日本则投入2000亿日元,设立了雄心勃勃的发展煤制油的“阳光计划”,期望在寻找和创造新能源方面获得突破。

第二代较为稳定、经济的煤制油技术自此开始起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建立了日处理煤200吨中试工厂的美国H公司。

中国高层对能源问题面临的挑战十分重视,1986年至1990年的“七五规划”,煤直接液化项目被列为国家科技攻关项目,国家各相关部门为此做了大量基础性工作。煤炭部领导下的煤炭科学研究总院专门成立了“煤气化液化办公室”,召集培育了一批人才,负责跟踪世界煤气化、液化研究进展,并分别从德国、美国、日本引进三套小型煤直接液化连续试验装置,建立了实验室,进行了大量中国煤种的液化特性评价和煤液化工艺技术研究,取得一批突破性研究成果。但到“八五”计划期间,因项目投资数额偏大,国际市场石油价格大幅回落,各发达国家发展煤制油的热情随之降温。中国煤制油项目也被搁置起来,煤科院的实验室就此停摆,研究经费“断奶”,设备停运,办公桌上落满灰尘,工作人员工资一度也成了问题……

1991年,忧心如焚的舒歌平上书中央,力陈开发煤制油项目对于中国发展的重大意义。国务院相关部门对舒歌平的呼吁作了积极回复,但科研经费迟迟不见落实,项目推进十分缓慢和艰难。舒歌平带领属下不得不另寻“吃饭”途径,背着仪器下矿井搞创收。

1995年,煤炭部一位副部长到煤炭科学研究总院调研,发现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煤制油项目被长期搁置,又一次上书中央吁请给予重视。读了这份“内参”后,1996年1月19日,时任总书记的江泽民特别到煤科院视察,在那里整整呆了3个小时。听取了舒歌平等专业人士的汇报后,江泽民笑着指指舒歌平说,你的名字起得好,歌舞升平。接着他说,我们正在制定“十五能源规划”,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石油问题,我们很希望“十五”期间能发现像大庆这样的大油田,抱一个金娃娃。但从各方面的资源报告和各种数据来看,几乎没有可能。看到你们煤科院搞煤直接液化,把煤变成油,我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真是开了眼界!我们的国情跟人家不一样,各部委要支持这个项目,选几个点,搞几个科研。总之,石油全靠进口,从能源战略上看是不安全的。

自此,煤直接液化项目再次列入我国科研攻关的重点课题。

为博采众长,加快煤液化的科研进度和工业化生产,煤炭部和煤科院规划:

——云南先锋地区有丰富的褐煤储藏,可引进德国工艺进行煤直接液化实验。云南地下没有一滴油,项目搞成对西部大开发具有重大意义;

——黑龙江省的依兰煤矿引进日本工艺。据专家考察,依兰煤液化性能最好,可惜储藏量不高,发展前景有限;

——煤科院作为主承担单位、煤业老大神华集团作为参与单位,引进美国H公司的煤液化工艺技术。

在这三个实验点中,煤科院、神华集团与美国H公司的合作最为引人注目也最受重视:其一,神华煤储量巨大,资源丰富;其二,就煤种而言,神华煤的液化性能较差,如果神华煤能够顺利液化,制油成功,将为我国广泛发展煤制油产业开辟广阔的前景;其三,美国H公司在油收率等方面提供的实验数据比德国工艺和日本工艺都高,这意味着实现工业化以后的经济前景更为可观,更何况那时不少国人对美国技术十分迷信,认为美国的月亮就是比中国的圆。

时任煤科院煤液化研究所所长的李克健、副所长舒歌平等一批中青年科学家全身心投入这项工作,完成了中德合作项目“云南先锋煤直接液化示范厂可行性研究”、中日合作项目“黑龙江依兰煤液化示范厂可行性研究”和中美合作的“神华煤液化示范厂可行性研究”。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和地方财力限制,云南与德国、黑龙江与日本的合作都不了了之。神华与美国H公司的合作成了中国开发煤制油产业的唯一希望。

这里,为便于阅读,需要对煤制油技术作一点通俗化的介绍。

煤制油技术主要分为直接液化和间接液化两种。煤与石油,都是由碳、氢、氧为主的元素组成的天然有机矿物燃料。所谓煤炭液化,就是把煤中的有机质转化为液态产物,从中获得液态的碳氢化合物来替代石油及其产品。煤的直接液化是通过加氢,使煤直接转化为液体燃料,但其工艺过程的总体操作条件相对苛刻和复杂;煤的间接液化是先将煤气化,制成合成气,再经过催化合成为液体燃料。其优点是煤种适应性较宽,操作条件相对宽松温和,但总效率比不上直接液化。

从煤制油技术发展现状看,煤的间接液化在南非搞得比较早,技术相对成熟,已形成规模化生产。直接液化因工艺复杂,投资大,风险高,德、美、日等发达国家还都处于小打小闹的试验阶段,尚无任何工业化生产的成熟经验可供借鉴。

神华集团高层对煤制油的开发前景和战略意义一直念念不忘,一批煤制油专业领域的精英悄悄集结起来。

其实,他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二、少帅张玉卓:敢向潮头立大旗

——为了一个项目选定人生

[人物素描]

张玉卓,中国工程院院士,神华集团副董事长兼总经理。

绝非美言,见到他就如同见到一片阳光。因为人如其名,英眉朗目,肤色白皙,望去卓尔不群,有一种玉树临风的风采;同时也因为他脸上总挂着明朗的、亲切的、有感染力的微笑。

很难想象他是农民的孩子,少年时代是在烈日下、泥土中和晒盐场上长大的。

握手很有力,待人很谦和,说话简洁明快。从说话的速度就能感觉到,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那是1962年漫天飞雪的1月,中国刚刚经历了三年大饥荒,张玉卓出生在山东省寿光县的一个农民家庭,五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四。家乡是一片贫瘠的盐碱地,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见了能吃的东西就像小狼一样凶狠。为了逃脱饥饿和灾难,他把凶狠的吃东西的本事用在了苦读上,那时他的“最高理想”是教科书上的“共产主义”——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赶不上了,因此他把自己的“最低理想”定在最现实的标准上:吃饱饭和农转非。

1978年,“文革”后全国第二次统考,还不到16岁的张玉卓正在读高一,为了早点减轻家里的负担,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报名参加——只要能考上就是“特大喜讯”——结果考入地处泰安的山东矿业学院(现山东科技大学),矿山测量专业。他是全校唯一的高一学生,也是全家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大学生。大学放假回家,他照样帮家里干活种地,或出去打零工。“那时我家北边是盐碱地,是非常好的盐场。”他回忆说,“我回家后就到盐场去干活,帮着把四边垒起来,然后引进海水晒盐,一天挣1.48元,一个假期下来就可以挣上二三十元。那时上大学国家一个月补贴15元,研究生补贴30多元,博士补贴60多元,所以考上大学以后,我的生活基本上就是自己管自己了。”

1982年毕业,他又考入煤炭科学研究总院北京开采研究所读研究生。硕士研究生毕业,又考入北京钢铁学院(现北京科技大学)读博士。1992年,经煤炭部安排,张玉卓赴英国南安普顿大学土木工程系从事博士后研究。1993年至1995年,应美国南伊利诺伊大学邀请,张玉卓赴该校采矿与环境工程系从事学术研究。这期间,他始终与煤科院保持着密切联系,并积极促进双方展开多方面、多层次、多学科的学术交流……

在国内外高等学府里,张玉卓学得顺风顺水一路攀升,直达象牙之塔的顶端。山东盐场上那个挥汗如雨、晒得黑不溜秋的中国少年,皮肤渐渐也变得像象牙一样白皙了。

看来,这才是他的本色。

显然,在校园林阴道上一边散步一边读书一边思考,给他带来无穷的乐趣——少年时代想的是可以吃饱饭,可以改变命运,可以不必回到盐碱地上去拾柴晒盐了。而进入博览群书的青年时代,遍历改革中奋进的中国和欧美发达国家,他的目光和胸襟渐渐变得开阔起来,他开始仰望星空。他觉得,国家把一个农民的苦孩子培养成学者,自己应当对国家有所回报,应当负起某种责任。上世纪90年代,大批中国学子出国留学,而学成归国的很少,那时中国还很落后,学子们都愿意在美国过一个现代化的小日子。张玉卓却坚定不移。他忠于自己的祖国也忠于自己的科学事业。他对在美国学习时装设计的妻子张琳说:“中国是煤炭大国,搞煤科研就要在中国搞,科研成果会实现最大化,这也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最大的幸福!留在美国有什么搞头?我们还是回国去!”

1996年,张玉卓携妻子翩然归国,继续在煤科院从事科研工作。他的皮肤白皙了,气质非凡了,谈吐优雅了,正规场合西装革履了,可每当钻进办公室或实验室,人们看到的还是盐场上那个挥汗如雨、黑不溜秋的农家男孩的影子。他的科研成果硕果累累,还获得60万元的国家杰出青年基金的支持,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很快,他被提升为院长助理、副院长。之后,煤炭部考虑到张玉卓太年轻,还是个“三门”干部,为着力加以培养,增加实践经验,提升领导能力,决定派他到山东兖州煤矿挂职当副总经理——当时那是全国发展最好的矿区。

1999年初,37岁的张玉卓出任煤炭科学研究总院院长、党委副书记。这一任命证明了他的人品,也证明了他的学识和能力。煤炭科学研究总院隶属煤炭部,是全国性的煤炭专业综合性科研机构,下属6个研究院和若干研究所,在全国13个城市设有分支机构,拥有科研人员1万余人。除了军工,煤科院当是民口最大的科研单位。可以想见,少帅张玉卓的发展前景是何等广阔……

2001年,命运突然发生急转弯。

那一年,经中组部高层策划,中国首次面向全球招聘中央企业的副高管,神华集团报出两个空缺:一个是主管煤制油工程技术的副总经理,一个是主管金融和财务的副总经理。

中国此次全球招聘行动是开拓人才引进之路的大胆创新,出人意料,震动全球,报名者趋之若鹜,其中不乏欧美企业界、科教界的成功人士,也有不少跨国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仅申报神华集团主管煤制油副总经理一职的就有几十人。

在煤科院做院长做得顺风顺水,又一心想当科学家的张玉卓当然根本没考虑这件事。

那是一个看似“偶然”的安排。那天,时任神华集团董事长的叶青电话通知张玉卓,请他作作准备,两人一起去面见科技部徐部长,介绍一下煤制油工程技术的发展情况和重大意义,请他给予大力支持。叶青曾当过煤炭部副部长,后为国家计委常务副主任。此人英眉朗目,话语不多,办事果决。他1933年出生于苏州,成长于黑龙江的鸡西煤矿。读大学时从未当过什么“三好学生”,工作不久却因工作出色成了煤炭部的后备干部。他一生好抗上,有主见,敢拿主意,却备受上峰欣赏,一路官运亨通屡受重用。1982年3月,时任黑龙江省煤炭工业管理局副局长的叶青正在党校学习,他的同学们在广播中听说他当了煤炭部副部长,纷纷跑来祝贺,而叶青本人还在校园里跑步晨练,完全不知所以……

叶青在煤炭部期间就十分器重张玉卓,知道他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同时叶青也是分管和主抓煤制油的副部长,知道这件事在中国能源战略中的分量。

从徐部长那里出来,叶青对张玉卓说,我们就坐一辆车吧。路上,叶青开始向张玉卓发动“攻势”,动员他到神华来当副总,主持煤制油的“宏伟大业”——当然那时还是一张白纸呢。

张玉卓笑笑说,你那儿搞全球报名竞聘,据说有几十个老外等着呢,我就算了吧。

叶青说,所有报名竞聘的材料我都看了,说实话,我对你通过考试竞聘上岗很有信心!

张玉卓还是太年轻,一不小心溜出一句真话:那倒是。别看美国佬有几个报名的,我在美国呆了那么多年,回国后又负责这方面的科研,煤液化他们还不如我熟。

叶青笑说,这就证明我看对了嘛!你应当有这个信心,天下舍我其谁也!

张玉卓一看自己上当了,赶紧推托说,我在煤科院搞研究很保险,成败无所谓,可以屡败屡战。到神华去搞煤制油,投资大风险高,中央高层十分重视,一旦搞砸了,那可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叶青云淡风轻地说,没那么严重吧?

接着他“将”了张玉卓一军:你说说,如果这件事你来抓,或是别人来抓,到底能不能办成?你是科学家,也是这方面的专家了,如果你认为这件事办不成,我现在立刻下马,不干了!

在科学的问题上,在事关国家利益的问题上,张玉卓是从不弯腰的汉子。他斩钉截铁回答,这件事虽然有风险有难度,但我坚信一定能办成!

叶青说,那你就不妨来试试么。

张玉卓说,我想想吧。其实他打心眼儿里不想来,他钟爱自己的科研事业,从煤科院院长的位置到神华来当副总,那不等于“下海”了吗?

竞聘报名截止日期还有3天,张玉卓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一声不吭,继续在他的院长办公室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好像世界上没发生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没想到,叶青是个“穷追猛打”咬到嘴里就不松口的“大白鲨”,他一直找到“中央企业工委”(书记由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吴邦国兼任)那里,请求他们出面做张玉卓的思想工作。于是主管干部的赵副书记找张玉卓谈话。张玉卓自然婉言谢绝,这回他说了心里话,我是搞研究的,大规模工业化我没有经验,万一搞不成,失误了,给国家造成严重损失,我会一辈子心里不安啊!

组织上信任你,你还真没得说。慈眉善目的赵副书记很耐心,他苦口婆心,从国家需要讲到能源战略,差点儿就讲到人类命运了——说实话,这方面的道理张玉卓懂的一点不比赵副书记少,甚至可能还更深刻,但他还是采取以进为退的战略说,我想想吧——他想,把报名截止日期“想”过去就算了。

报名截止日期的前一天下午,再过4个小时,历史的急转弯就可以躲过去了。煤科院传达室突然打来电话:张院长,门口有一位姓赵的同志要见你。

天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赵副书记亲自登门,这事儿可就大了!看来事情真急了,赵副书记没带秘书没带司机,亲自开车来的。张玉卓赶紧说,赵书记您别急,我下去接您。赵副书记爽快地说,你就别下楼了,我得去你的宝座上坐坐。

这次的“思想政治工作”可就有了特别的高度,虽然没提“人类命运”,但“国家命运”肯定提到了。

张玉卓笑说,我要是考试通不过怎么办?

赵副书记说,那说明中组部和我们中企工委看走眼了呗。接着他反问了一句,那可能吗?

别看中国相中了他也选中了他,堪称国家级和国际化的竞聘是严格的、一丝不苟的。面对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等一干最高级考官,一切条件摆在明处:张玉卓时年39岁,博士后,著名学者,现任煤科院院长,外语呱呱叫,科研成果累累,煤制油工程技术的发展沿革和各国发展情况烂熟于胸,答辩会上口若悬河对答如流……

“老实说,竞聘中我是绝对第一。”采访中这句话脱口而出,显示出张玉卓卓尔不群的傲世风骨。

走马上任第一天,董事长叶青笑盈盈看着皮肤白皙的张玉卓,像大白鲨终于心满意足吞下一条小白鲨。

张玉卓开玩笑说:“我算上了贼船了!”

其实,他完全明白,命运的急转弯把他带上一个极其重要的历史平台:实现“中国创造”的一个充满风险又极其壮丽的伟大机遇到来了。机遇对人其实是不平等的——并不是所有具备类似条件的人都能得到这样的机遇——世界上这样的人多的是;得到这样的机遇,对于不同的人来说,结果也不一定相同。

最重要的是张玉卓留学美国时对妻子说的那句话:“中国是煤炭大国,搞煤科研就要在中国搞,科研成果会实现最大化,这也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最大的幸福!”

张玉卓深知,科学事业是冒着火焰的地狱入口,干成一桩事业,尤其从事开创性的科研事业,必须要有一个团队,有一批敢冒死前进的仁人志士,有一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决死精神。在煤科院院长任上的最后一些时日,张玉卓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开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积极准备为未来的神华煤制油事业物色一批精英人物。

首选就是时任煤科院煤化工研究所副所长舒歌平。

他对舒歌平说,一个搞科研的,老关在实验室和书斋里能发挥多大作用?走,跟我到神华去,把煤制油搞成个大产业,那才过瘾!

舒歌平比张玉卓大1岁,别看他性格粗犷豪爽像一匹野马,对这位善于运筹帷幄的小老弟、大院长却一向敬服得很。

舒歌平二话没说,点头了。

张玉卓“利用”院长职权,以最快的速度为舒歌平、金嘉璐、专业翻译雷湘沁等一干人办理了调转手续。他笑着说,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你们先走,否则我到了神华,尽管我是“老院长”,回头再来向煤科院要人就难了。

张玉卓赴任的第一个表态,就让神华人大为感动。当时中国面向全球招聘央企副高管,给出的条件之一是年薪50万元人民币——2001年的50万元还是颇为令人心动的大数目。张玉卓说,在位的还有其他副总,尽管我是招聘来的,但大家都一样作贡献,他们都拿十几万元,我就不要搞特殊,和大家一样吧。

董事长叶青十分感动,回头抄起电话向时任中组部部长的曾庆红作了汇报,说张玉卓这个人我们选对了,不但业务强,而且觉悟高,人家表示坚决不拿50万元的高薪。

当天下午,曾庆红在一个大会上颇动感情地讲起了这件事,说我们为神华招聘了一个副总张玉卓,人家在国外呆了好几年,学有所成后自愿归国,赴任后表示不拿50万元的年薪,我们国家有这样一批仁人志士,还愁国运不兴吗!

张玉卓很快对神华集团煤制油项目作了深入调查,情况是令人振奋的:在神华集团副董事长屠竹鸣(原国家计委能源交通司司长)的积极推动和领导下,煤制油项目已全面启动;2000年2月,国务院批准立项;2001年3月,神华集团项目建议书获国务院通过;其时,神华与美国H公司的合作协议已经签署,按照协议,神华将按照美国H公司提供的技术工艺在鄂尔多斯建设中国第一家、也是世界第一家的煤直接液化工厂;神华集团为此成立了三个操作部门:综合部、工程部、技术部,并正在广泛招兵买马;与此同时,神华已聘请法国一家权威公司承担煤液化厂的工程设计,厂址选定在内蒙古鄂尔多斯草原的伊金霍洛旗;土地征用等先期准备工作顺利完成,2002年8月25日举行了开工仪式,大批机械隆隆开进工地,开始平整土地……

但是正在这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舒歌平对美国H公司的工艺包提出重大质疑。

三、首席科学家舒歌平的振臂一呼

——为了中国创造:一个不回家的男人

[人物素描]

舒歌平,现任神华煤制油化工公司副总裁兼总工程师,一个极为罕见的博士。未与他见面时,听煤制油化工公司党委书记林长平评价他说:“这个家伙别人说他四不像,一不像CEO,二不像劳动模范,三不像博士,四不像首席科学家。”

果然,他的办公室杂乱无章,写字台上的资料堆积如山,一摞书上放着一个特大号烟缸。访谈中他一直在喷云吐雾,谈到兴起时挥动着指间的烟卷就像乐队指挥抡着指挥棒。

此人身材不算高大却也“高人一等”,不算胖子却也团脸大眼,讲话不像牛吼的煤矿工人却也粗声大嗓,吃饭时不像农民工却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笑大口吸烟。朋友们说他打麻将甩扑克搞摄影无所不会,搓麻时同事们特愿意找他来,一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开心,二是因为他叫“老舒”、“小舒”都是“舒”(输)。总而言之,所有特像“土匪”不像博士的特色都鲜明地集中在他身上。

一望而知,这家伙有胆气和豪气,遇事敢作敢当敢拼命。

我问舒歌平,你一个搞自然科学的人,怎么取了个文艺家的名字?烟不离嘴的他把写字台上那个特制的大烟缸拨到眼前,然后笑说,父亲一生好文却没什么文学成就,一直在家乡小镇的学校里教语文,他大概想把我们哥儿几个都培养成文化人吧。

1961年,舒歌平生于浙江省长兴县。爷爷当年做生意很成功,大概算是当地富豪吧。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老人目睹国共相争,家国难安,为存续家业,他对4个儿子的前途作了精心安排:让长子舒政当了国军,让次子、三子经商,让四子——也就是舒歌平的父亲读书求学,谋升官发财之道。结果只有长子舒政在国军中发展起来,混了个少将军衔,后来驻守金门,闲来无事为子弟兵办了个酒厂,如今名传海峡两岸的“金门高粱酒”就是舒歌平的大伯父一手创办的。

家族的“历史问题”显然让舒歌平的父亲没能在仕途上发展起来,只能怀抱绚丽的文学梦想,在长兴县一个小镇上默默当他的语文老师。1978年,正是中国历史大转折的年代,高中毕业的舒歌平考入杭州大学(现与浙江大学合并)化学系,1982年又考入煤炭科学研究总院攻读硕士。恰逢煤制油项目上马,舒歌平一头扎进这片陌生而又深不可测的“黑色油海”,钻进去的是个生猛嫩崽,钻出来时已是中国煤制油技术的首席科学家了。1996年江泽民到煤科院考察,作课题主汇报的就是时年35岁的舒歌平。

2002年1月,进入神华之初,舒歌平立即对美国H公司提供的工艺包及其各项实验数据进行了深入研究、复查和核对。那是两个像砖头一样厚的大本子,全是图纸、图片、数字和英文说明,外行一看眼都晕。凭着多年的专业经验,舒歌平发现,H公司在工艺包文本中宣称,使用他们的工艺,神华煤的油收率可高达66%——国家有关部门迅速批准神华引进美国H公司技术工艺,正是看中了对方宣称的高油收率——看来,美国的月亮就是比中国的圆,甚至比德国、日本的都圆!

扯淡!这不是蒙人吗!

舒歌平在煤科院就对神华煤进行了深入研究,日本方面为争取与中国合作的机会,也对神华煤进行过研究,专家们一致认为,神华煤惰性很高,油收率顶多能达到51%~53%,H公司宣称的66%缺少科学依据,是不可能实现的天方夜谭!同时他还发现H公司的工艺包和实验报告存在一些其他技术性缺欠,按照其工艺设计,很难确保设备长期稳定地运行。

鉴定科学研究成果,唯一的标准就是通过实验能够再现。美国H公司工艺包所提供的实验数据和技术指标明显超高,不可靠,不可再现,因此基本不可用。

但是,引进美国H公司工艺技术,已经过专家论证并获得认可;神华为推进这个中美合作项目,已付出巨额费用。闸门已开,覆水难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犹如万吨列车已经风驰电掣冲上既定轨道,云遮雾绕的前方冷不防跳出个愣头青舒歌平,咔嚓一声扳了道岔。

神华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舒歌平得出的个人结论是很吓人的,是具有挑战性的。把真话说出来,就意味着否定美国H公司的工艺技术,否定国家正式批复的项目;就意味着中国煤制油必须来个急刹车,必须另寻出路,从头再来!

万一是舒歌平本人判断错了呢?

那真是历史的关键时刻。真理与谬误之间往往只差一步。采访中我说:“你舒歌平不是功臣就是罪人!”

舒歌平承受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他是一员虎将,但不是力举千斤巨鼎的楚霸王项羽,把H公司技术否定掉了,万一搞错了,巨鼎砸下来,他的科研事业和半辈子名声可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了。

但是,没什么可犹豫的。对舒歌平来说,从走上科学8cac05577c930f5307fbe8a5329dd0a3道路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是时刻准备献身的。科学就是真理,科学家只服从真理。

那些日子,他的烟越吸越凶了,平日讲话高声大嗓的他明显沉默了,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

在科学问题上,嘴上乱弹琴不行,必须白纸黑字铁证如山。2002年4月中旬,舒歌平向张玉卓郑重提交了一份有关H公司工艺包的《解析结果报告》,明确指出H公司工艺技术和实验数据上存在一系列问题。紧接着他又撰写了《美国H公司工艺技术长期稳定运转问题探讨》一文,强烈建议对H公司工艺“不能盲目信从”,必须进行运转实验,以鉴定其再现性和稳定性。他指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H公司的工艺技术是否可信可行,最终要靠实践和实验说话。

张玉卓是行家里手,一看就明白。他拍板决定,我们自己搞实验,一是检测H公司的技术,二是摸索我们的经验。事关国家项目,成败影响巨大,办事一向云淡风轻的张玉卓还开了一句玩笑。当时有流行的手机段子说,在美华人给国内同胞发短信说,美国“人傻,钱多,速来!”张玉卓笑着说,如果我们不经检验,傻乎乎地按照H公司的工艺包干了,这个段子就可以反过来用在中国了——“人傻,钱多,速来!”——我们就成了世人的笑柄了。

很快,舒歌平消失了,家里不见他的影儿,神华大楼也不见他的影儿,他消失在煤科院的实验室里。那里是他的老根据地,对同仁、部下说句话,请帮忙,大家很给面子。砰砰叭叭敲敲打打,他把实验室的一台煤液化实验装置按照美国H公司的设计进行了改造,然后开始进行再现性实验。那是一台煤直接液化的最小装置,每次实验投煤仅为120公斤。首次投煤,装置一连开了5次都开不下去,实验不得不时断时续,从头再来。而且装置一旦运转起来,除非发生故障,实验过程是不能中断的。

那几个月,舒歌平成了一个“不回家的男人”,成了这台装置上的一个“人肉齿轮”,须臾不能离开。白天他经常跟着,夜里他把大家撵回家,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孤军奋战”打夜班,记数据,修故障,添煤加料干力气活儿,眼睛熬得血红,浑身煤油味,一张科学家的小白脸也弄得漆黑,像下井挖煤的农民工,半夜出来能把人吓死。妻子孩子心疼他,说,夜里饿了我们给你送点夜宵去吧。舒歌平说,千万别去,我怕吓着你们。

舒歌平成了煤科院级别最高、工作时间最长的“更夫”,他的黑夜比白天多。

几个月下来,舒歌平的圆脸瘦成了刀条脸。

实验证明,舒歌平的判断是正确的:美国H公司的工艺包存在严重缺欠,其实验数据不能再现,运行也不稳定,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其工艺技术不可用。事后回想,倘若不是舒歌平以大无畏的科学精神逆流而动大声疾呼,倘若没有张玉卓力排众议,砥柱中流,给予舒歌平坚定不移的支持,中国煤制油的事业肯定栽在H公司的工艺包上,并还将在黑暗中摸索许多年。

蚂蚁把一只腿伸出洞外,把大象绊个跟头——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但是,一个科学家的独立品格不仅仅在于发现问题和提出问题,更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发现、发明和创造。H公司的工艺行不通了,我们可不可以提出自己的一套工艺技术呢?

蓄之已久,其发必速。在煤科院那间寂寞的实验室,舒歌平从青年时代开始就对煤液化技术——包括各发达国家煤制油技术的发展现状——进行了深入研究和探索。倏忽20余年过去,“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如今岁月的霜雪已经覆盖了舒歌平的额顶。事实上,一直默默无闻的舒歌平早已开始了煤制油技术“中国创造”的勇敢进军——那是一个人的“进军”!当然,我们也不能忘怀他的领导们和同事们的坚定支持,比如煤科院的几任院长直到少帅张玉卓。还有江泽民、胡锦涛等中央领导的充分肯定。

对于中国煤制油事业来说,2002年的秋天是不平凡的、值得铭记的。舒歌平横空出世,登台唱了三出大戏:

其一,坚决推翻了已获得国家批准立项的美国H公司的不成熟的工艺技术,为神华集团也为国家避免了一次重大损失,否则那很可能是一场灾难,导致中国煤制油事业半途而废,寿终正寝。

其二,催化剂是煤直接液化过程的核心技术之一。优良的催化剂可以降低能耗,提高设备利用效率和油收率。神华煤直接液化工艺,原拟采用日本以天然黄铁矿为原料的催化剂制造工艺。该工艺需要建设76条研磨线,才能满足工业化生产的需要。而且生产过程投入量大,研磨线内部件磨损很快,更换频繁。显然,使用这种催化剂成本过高,直接影响到工业化生产的经济效益。早在90年代,舒歌平就意识到催化剂是发展煤制油事业的瓶颈,领衔担任了“863催化剂”课题组组长。2002年秋,攻关已到最后时刻,中国的煤制油催化剂已经在实验室里滚滚奔流,行将问世,舒歌平的脸上悄然露出秘而不宣的微笑。

其三,2002年秋,在全面研究美国、德国、日本等国的煤液化工艺的基础上,舒歌平提出一套具有独创性的“神华煤直接液化工艺路线”设想,这是石破天惊的一个“中国创造”!

看了他的建议书,张玉卓热血沸腾。他意识到,这份建议书是历史的终点,也是历史的起点。不过,他深知在中国现行体制下办事的规矩和复杂性,他笑着对舒歌平说,你别太生猛了,国家已经批准了美国H公司的工艺技术,一切推倒重来麻烦太多。古代有个“狸猫换太子”的调包故事,既然有些人迷信美国技术,咱们就来个“太子换狸猫”,以“美国技术”之名,行“中国创新”之实,还是给H公司留点情面吧。

舒歌平一点就通,他哈哈一笑给张玉卓戴了一顶恰如其分的“高帽子”:“你不愧是科学家里的政治家。”很快,舒歌平向集团提出一份《对美国H公司工艺进行重大调整的建议书》。其实,除了一些通用技术而外,其中许多核心技术、核心装置和工艺流程设计都是前所未有的和独创性的。

舒歌平的三台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此时此刻,决策人物该登场了。2002年秋,舒歌平随神华总经理陈必亭、副总经理张玉卓先赴法国,与合作方商议在鄂尔多斯建厂的工程设计。客机在天空翱翔,俯瞰下去,蓝色的海面一望无际,劈浪前进的巨轮就像蓝绸上一个小小的白色三角花瓣。在巴黎,在里昂,在飞机上,一路上舒歌平向张玉卓详细介绍了实验情况。他说,H公司工艺确实存在重大问题,如果不作重大调整,将来工厂建成投产,失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这意味着几百亿投资将白白扔进大沙漠,厂子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张玉卓说,你的报告我仔细研究过了,问题确实存在。如果神华扔进几百亿,最后搞出的是一堆废铜烂铁,我们还有什么颜面见江东父老!

他对总经理陈必亭说,大家原来都以为,美国H公司的煤制油工艺技术比德国、日本的都好,是一颗很有希望的种子,神华也给这颗种子创造了最良好的生长环境。他指指舒歌平,我找来的也是中国最好的园艺师,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果这颗种子长不出来,或者长出来不是个玩意儿,你们决策人的责任可就大了!

你不要金蝉脱壳哟,你既是专家又是决策人,责任更大。陈必亭哈哈一笑说。他早年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来神华集团任总经理之前是江苏省副省长。在科研领域,他同样是懂得规律也懂得规矩的人。接着他强调说,首要的是鉴定“种子”,“种子”不行,一切白废!你们跟美方谈判,这个态度一定要坚定!

四、“太子换狸猫”:走“中国创造”之路

——神华高层的一个小会:决定了一件大事

2002年中秋节前夕,张玉卓、舒歌平、吴秀章等人到达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市。谈判的结果如前所述:与H公司中止合作。

张玉卓于第二天紧急飞回北京,向董事长叶青、总经理陈必亭汇报了与美国H公司谈判的情况。说到与美方中止合作,叶青那对剑眉高高地扬起来,表情也顿然变得极为深峻。他在任国家计委常务副主任期间,一直对煤制油项目十分关切并抱有极大的期待,认为它是中国能源发展的“一道曙光”。也正因为神华决定与美国H公司合作,H公司又许诺提供极富开发前景和经济效益的工艺技术,这个项目才迅速获得国家批准。从中央到地方,事情张罗得满城风雨了,现在发现,神华突然一脚踩空了!

叶青显然感觉到有些落寞、有些怅然、有些沉重。他说,我现在不关心和美国佬的合作怎么办,我要问你的是,这个项目怎么办?办不办?和谁办?能不能办?说到这儿,他有些激动了,口气也一如他做人的风格,变得尖锐起来。他说,我认为对于中国的未来,煤制油的意义太重大了!这个事情一定要办,就是下地狱也要办!问题是我们一帮神华人吃饱了饭,能不能为国家办成这个事?我们有没有这个胆量,向中央证明,向国人证明,我们不是饭桶,不是废物!现在舒歌平提出一套新想法新设计,我是外行,吃不太准,我希望你们拿出专家的意见,给我一个准确的说法,给中国一个答复!

事情被提到这样的高度,办公室一片寂静。

张玉卓一声不吭。对于叶青像机关炮一样哒哒射出的一连串“办不办?怎么办?”等问题,张玉卓其实早有考虑,早与舒歌平、吴秀章等专家作过深入探讨。他是专家,他对舒歌平的整套新设想进行过深入研究和思考,他还是有信心的。但他不想轻易表态——因为这个决定对于个人、对于神华、对于国家,责任和意义、分量与风险都实在太大了!

历经沧海的叶青“老奸巨猾”,绝顶聪明。他深知张玉卓是城府极深又胜率极高的少帅,该出手时才出手,一向打的是“有把握之仗”。沉吟一会儿,叶青说,我同意你们的意见,中止与H公司的合作。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我现在不要你回答,农民讲究春种秋收,中秋节刚过,秋后算账也不晚……

第二天,张玉卓又心事重重地登上飞机,返回美国普林斯顿。哥们儿弟兄都眼巴巴等着他的回音呢。

张玉卓向H公司作了最后答复,他很策略也很尊重对方,说,神华感谢H公司,前期给了很多支持。不过,你们的工艺包虽有可取之处,但也有致命错误,无法实现工业化。现在我们想自己搞,准备作重大改进,改进以后就是完全的中国技术了。

H公司的谈判代表还不错,没有找麻烦,认可了。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承认自己的工艺包有问题。

美国归来。2002年10月5日放长假期间,神华集团董事长叶青在自己的办公室开了个小会。

这是一次秘密的小型会议。在座的有总经理陈必亭、副总经理屠竹鸣、张玉卓,时任神华煤液化研究中心主任的舒歌平,还有煤科院请来的个别专家。

张玉卓事先把舒歌平的意见书和建议书印发给各位了。会上他开门见山,讲得很严肃。老舒这个报告人手一份,在座的都是煤炭业和煤化工的专家,一看就明白,大家各抒己见都表表态吧,看看老舒分析提出的风险到底存不存在?他是不是瞎造谣?如果他存心想把这个项目搞黄,性质可就严重了。

叶青说,歌平,你先把重点问题讲讲。

舒歌平把H公司工艺包存在的主要问题复述了一遍。

煤科院专家说,从实验报告来看,H公司的工艺技术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不过我认为要枪毙H公司还为时过早。看来H公司也在走钢丝,也许能走过去,也许走不过去。

舒歌平笑着说,我还是那句话,H公司拿出的是个吃屎的工艺,你说这个屎一点营养没有,也不是,还是有一点,但不作重大改造肯定是不行的!

该张玉卓表态了。他首先从专家的角度,全面解析了H公司工艺包存在的几个严重问题,一二三等等,然后郑重表示,如果按H公司的工艺继续做下去,把厂子建起来,后面的风险就不可控了。因此我们必须改,必须和美国佬一刀两断,你是你的,我们是我们的。当然,新工艺的构想有一些技术难题尚待解决,风险也不小,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们新工艺的设想比起H公司的,风险要小得多,而且是可控的,可以解决的。我郑重建议:走我们自己的路!当然,舒歌平的工艺路线要经过实验验证,要通过反复实验不/KdI+Rv/vOzddtgz/mAx2A==断改进和完善。我跟他说过,咱们是拿“太子”换“狸猫”,只有通过实验证明成功了,有把握了,证明我们的设计确实是“太子”了,再上马不迟。

叶青不愧是曾经沧海的大手笔、大气魄的老帅。他拍板定案:

这个事情不必争论了,就这样了,我相信你们,你们放心大胆去干,我支持你们干。但有两条要注意:1.H公司的工艺技术国家已经批了,不能彻底否,我们一切工作先戴着这顶美国“牛仔帽”往前走,等时机成熟时再摘下来;2.煤科院的实验装置尽快按照舒歌平的思路改,抓紧实验,拿出可靠可信可用的数据来。小试以后再中试,舒歌平的“863”催化剂成型以后也要装进去试,一定要确保成功,不能失败!

张玉卓、舒歌平点头称是,脸上露出舒心的微笑。

叶青那双虎虎生威的大眼一瞪,说,你们点头了就算是签了生死状了,搞成了必有重赏,搞不成提头来见!末了,或许是为了放松心情,一向不苟言笑的叶青还跟舒歌平开了一个玩笑说,不管大家叫你“老舒”还是“小舒”,这回绝对不能输(舒)了!

2002年10月5日,神华高层这个秘密的小型会议悄然召开又悄然结束,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一天是中国能源发展史上一个历史性时刻。因为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人物”舒歌平横刀出马扳了道岔,因为神华几位高层人士的毅然决策,中国煤制油的历史之轮突然发生了一个秘而不宣的急转弯。国庆长假期间的北京,车流滚滚,人潮涌动,柳绿花红,一片繁华景象。驱车疾驰在长街上,舒歌平凛然发现,自己虽然扳道岔成功,心情却一点不轻松,反而沉重多了——他哪是跟H公司过不去?他是跟自己过不去!他把一个千钧重担挑到自己肩上了。

煤科院的实验装置按照舒歌平的工艺设计迅速改造完毕,在这个“不回家的男人”的主导下,模拟实验夜以继日地展开了。开始当然相当不顺,设备不是这儿漏了就是那儿堵了,只好拆开、清洗、分析、改造、重装、再试,体力加脑力,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艰难劳作着……

所有工作虽然在保密情况下不声不响地进行,但风言风语还是传开了。在历史悠久、思想保守、文化传统积淀极其深厚的中国,创新是很不容易的,曲折越多、故障越多、失误越多,怀疑和非议就越多。“人家美国是什么技术水平!说否就否了,要上自己的一套,胆儿也太大了吧?”“个人栽跟头是小事,国家损失谁负责?”“是不是还在搞大跃进‘土法上马’那一套啊?”

忆起那些艰难而孤独的时日,舒歌平感慨万端:“我们团队很多人参与了前期实验,现在突然改了,前期做的工作全否定了,不但否定了,还等于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陌生的不成熟的工艺,很多人不理解,什么说法儿都有,大家的压力都很大。我虽然心里有底儿,可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实验又得几个月连轴转,身体和心理压力之大,一度真是到了快崩溃的程度。”

身负领导责任的张玉卓压力更大。没事儿的时候他就和吴秀章等人蹲在实验室,和舒歌平一起挥汗劳作,看他们满脸疲惫、一身油黑脏乱的样子,更像“土法上马”了。舒歌平撵他回去,张玉卓笑说,咱们都是签了生死状的难兄难弟,如今背水一战,死活都得在一起啊!我要是不来,以后出了事儿谁扛?能让你扛吗?再说咱们干的不是个人小事儿,是中国能源的希望啊!这回我非让你把姓改过来,老舒(输)变成老赢!

几句话说得舒歌平心里暖乎乎的。

笑声响彻小小的实验室。

那时整个中国都听不到也不知道,为了中国崛起,为了中国能源,有几条神华汉子顶着巨大压力在孤军奋战。

边试边改,屡败屡战,每天进煤120公斤,每次实验如果不出故障,完成全部流程需15天。总共进行了近300天、5900多个小时、11次完整的实验,舒歌平提出的煤直接液化工艺路线终于获得成功。

与此同时,还诞生了另一个特大喜讯,由舒歌平领衔主研的“863”催化剂通过实验也获得成功。这种催化剂可均匀分布于煤料表面,最大限度地发挥其催化活性,用量是国外催化剂的1/4,油收率却高出国外催化剂4~5个百分点。而且生产这种催化剂的原料国内供应充足,价格便宜,制备工艺简单,生产过程稳定。“863”催化剂是舒歌平20余年科研工作中最重大的创新成果之一,应用于工业化生产之后,每年可增加2.4亿元经济效益。

舒歌平一箭双雕,犹如为中国煤制油事业打开两个“死结”。

2004年6月,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协会和中国煤炭协会共同组织专家,对神华集团自主开发的“中国神华煤直接液化工业技术”进行了鉴定,认为其整体工业流程合理并具有集成创新性,在运行稳定性、油收率等方面均优于国外煤直接液化工艺,其综合技术水平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具有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神华“煤直接液化工艺”就此诞生!

美国H公司的“牛仔帽”终于可以摘掉了。清华大学一位教授对舒歌平说:“我们一直以为神华上的是美国H公司的工艺技术,原来你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搞的是曲线救国啊!”

舒歌平哈哈大笑,回了一句大实话:“外国工艺好批,批准了我们再改成自己的工艺,这叫太子换狸猫!”

五、“胜利大逃亡”:张继明误上大花轿

——陈必亭说:“搞不成我们就一起跳黄浦江!”

[人物素描]

张继明,现任煤制油化工公司副总裁、煤制油公司总经理。

戴一副近视镜,身材瘦削,脸部瘦削,浑身线条都是直的,表达方式、思维方式和做人方式也是直的,不拐弯,不遮掩,不含糊其词。他的所说所为也像他的形象,一切像离弦之箭,笔直前进直中靶心。

这是一个优秀管理者必备的品质。

煤科院实验室的成功只能证明工艺路线的成功,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型实验装置,小眉小眼小肚囊,围着一圈圈毛细血管似的细管子,每天吃煤仅为120公斤。毫无疑问,它并不能证明这套工艺系统就能直接放大,实现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科学技术发明的成功最终要体现于工业化。把煤制油新工艺搬出实验室,进行放大的模拟工业化生产的中试,提到神华人的日程上。

集团决定,一期工程先拿两个亿,建设一个每天吃煤6吨的实验装置,对自主创新的煤直接液化工艺进行“中试”,其规模相当于一个小工厂了。时任上海市长的韩正听说此事,深知这是关系国家能源战略安全的大项目,搞成了将来对拉动上海经济发展也有好处,他表示欢迎神华到上海搞实验,政策放宽,条件优惠,150亩占地全部免费。两家一拍即合,随即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2004年7月,舒歌平一干人马抵达上海。就在这时,神华煤制油事业中又一个重要人物——张继明悄然登场了。

张继明进入神华,完全是误打误撞,稀里糊涂上了神华的“大花轿”。1963年,他出生于辽宁省新宾县一个农民家庭,父母连生了5个男孩,他是最小的一个。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5个小子像狼崽子一样能吃,把家里吃F4yDjzjciv8dZVucTBpi3gu71hhsN2+XRLab1fRN2uM=得一贫如洗。为减轻父母负担,尽早就业,张继明不得不放弃读大学的梦想,转而考入中专。毕业后进入中石化下属的特大型企业辽阳石化厂,一干17年,从工人、班长、工段长、车间主任、厂长助理一路直线上升到厂长,并成为石化行业公认的管理和技术精英,他主持的“替代进口催化剂”科研项目获得中石化系统科技进步二等奖,并多次获得现代化管理成果奖,当了多年的先进工作者,未来的发展显然是一片坦途。

2002年底,为筹建煤制油工厂,神华集团在《人民日报》《中国石化报》等各大媒体刊发了招聘厂长、副厂长和专业技术人才的大幅广告。报纸出来后,工作人员想把报纸分寄给中石化、中石油各大厂家的人事部门,负责招聘的林长平曾在煤炭部干部(人事)司工作多年,主管过大学生分配,深知人才招聘之“奥秘”。他说,报纸绝对不能寄到那些单位的人事部门,你挖他的墙脚,他怎么能帮你宣传这个事情,一定要一捅到底,直接寄到车间或班组去。果然效果奇佳,呼啦啦一下有3000多人报名。据说中石化老总为此发了大脾气,说神华挖咱们的人,你《中国石化报》居然还给人家登广告,而且还寄到车间去,搞得人心浮动,是何道理!

几十天忙下来,副厂长、专业技术人员之类的人才招得差不多了,独独缺少合格厂长的人选。招聘是有期限的,神华招聘团队有外请的专家,如果没有人选可谈,他们就准备走人了。这时有特别要好的朋友给正在辽阳的张继明打电话,央求他明天一定到北京来“救救火”,给神华招聘团队撑个面子,不然他们就散伙了。张继明一脸茫然——他连神华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但碍于交情,他还是飞过来了。进入招聘现场前,那位朋友见缝插针向张继明简要介绍了一下神华的情况,煤制油是怎么回事等等。张继明笑笑说,我在辽阳石化干得正来劲,职位也够高了,扯这个淡干吗?

朋友求他,不管真假你就给捧捧场呗。

面试从上午8时到11时结束,有20多人应试。“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的张继明落座后,就如何当好化工企业厂长,如何改革创新、严格管理侃侃而谈——当了多年辽阳石化厂厂长,这些理念和经验对他来说自然不过是小菜一碟。

神华副总经理张玉卓正坐在张继明对面,当时就相中了他。

第二天,潇洒走一回的张继明扬长而去,继续忙他的辽阳石化厂厂长事务。两天后,张玉卓的电话打过来了,说,我们这个煤制油企业非常适合你,你也是面试中最优秀、最懂行的一个,能不能调到神华来?

张继明说了大实话,我根本没这个打算,那天去应试是因为朋友求我去捧捧场,我在辽阳石化就是厂长,上头也挺器重,一切顺风顺水,没必要再折腾了。

求贤若渴的张玉卓当然不甘心,苦口婆心再三动员——“他确实挺能忽悠的”,张继明事后回忆——什么“石化厂中国有很多,干好了大家都一样”,什么“神华煤制油是中国第一家,也是世界第一家,在你手上把它干成了,那多有成就感啊”,等等。最后,张玉卓抛出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诱饵”,你一个挺难得的人才,呆在辽阳不是浪费了吗?到神华来就是到了皇城根儿,你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孩子啊,户口进京,将来对孩子发展有多大的好处啊!

这个诱饵一下让张继明心动了,“哦,这个还不错……”他说,“不过我想,即使我想走,单位也不会放我。”

张玉卓似乎胸有成竹,你就收拾摊子作准备吧!

数天后,上级领导把张继明找到办公室,一脸严肃地说,你收拾包赶紧走,我留不住你了。事后张继明了解到,是时任神华董事长的叶青找了中石化的董事长,请他放人。叶青曾任国家计委常务副主任,在推进中国化工工业发展中贡献多多,中石化不能不给他面子。张继明就这样“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误打误撞上了神华的“大花轿”。

厂长有了,又需要抓紧招聘中层干部,张继明成了招聘组的评委。那天他端坐在评委席上往下一看,天哪!他领导的辽阳石化厂来了七八个车间主任,这些主任进门一看,张继明竟然坐在台上,一个个吓得小脸煞白,赶紧溜了出去——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厂长已经调过来了。张继明走出去叫住他们,故意板着脸问,你们怎么不跟我请假就跑这儿来了?

主任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张继明说,行啊,既然来了,你们就好好准备应试吧,等回去我再收拾你们!

招聘之后,人才还是不够,张继明干脆杀回辽阳石化要人。如同他直线型的体型脸型一样,他办事说话也是直线型。他笑着说,我在辽阳石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既然放我走了,总得给点优惠政策吧。新的厂领导当然得给“前辈”面子,他们大度地说,你点谁我们就放谁,不过别要得太多,人都跑了我们怎么干啊?

张继明点名要了近10人,其中包括辽阳石化一位副总工程师。多年以后,神华事业大振名声大振,辽阳同事们来看望张继明他们,称他们是“胜利大逃亡”。张继明谦虚地说,我是神华硬架到大花轿上的,其实在哪里都是为国家作贡献。

时值2004年下半年,上海中试基地已经投入使用,日吞煤6吨,相当于一个小型工厂了。舒歌平他们都是搞研究的,对工程设备管理运行不熟悉,当过大厂长的张继明带领30多位招聘来的骨干团队应召而至,他出任实验总指挥。自此,科学家舒歌平和管理者张继明一唱一和,成为神华煤制油事业中有名的“哼哈二将”,张玉卓则是坐镇正堂的主帅。

这时叶青已经卸任,由原总经理陈必亭接任,张喜武任总经理。叶青和陈必亭两人的领导风格不尽相同,叶青具有高度的战略意识,胆略非凡,气势宏大,大开大合,敢于决断;中国科技大学毕业的陈必亭思维缜密,办事严谨,要求一切行动和目标的对接必须像数学家一样精确。现在看来,这真是神华的福分——上马时需要叶青这样的战略家拍板决断;实验和工程实施时则需要陈必亭科学思维的精细与准确。再加上40多岁的意志坚定、朝气蓬勃的张喜武出任总经理,为神华发展带来新的强劲动力。

陈必亭深知中国煤制油事业意义重大,神华的探索与实验在国内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其他地方和几家大型央企曾作过一些尝试但最终都放弃了——成败在此一举。他一个月到上海中试基地考察一次,听取舒歌平、张继明他们的详细汇报,了解实验进展情况。有次在锦江饭店吃饭,他指指窗外说:“煤液化工艺实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失败了咱们就一起跳黄浦江!”

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中试装置第一次开车,运行了18个小时虽打通了流程但也因堵塞停车了,之后共进行了14次的试验,都不是很顺利,除后几次以外,前面几次开车基本都是被迫停车。舒歌平、张继明他们包括张玉卓、吴秀章、林长平等人在内,急得两眼充血,夜里睡不着觉,恨不得把大腿伸进去捅开堵塞的管道。

这里我必须提醒读者,煤液化制油不像石油炼油,后者基本上是单纯的液体原料,液体进去液体出来,设备运行较为通畅。煤制油是成吨成吨的固体物料进去,一旦堵塞,整个生产线的所有容器和管道就凝成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死疙瘩,清理扫除、重新启动极为费时费力。何况所有装置都是高压设备,搞得不好,堵塞之后很容易发生爆炸。中试装置还是小型工厂的规模,如果工艺技术不能保证设备长期稳定运行,一旦照搬到大型工厂,其灾难性后果不堪设想。

实验过程中,几位知名院士去参观,临走时,其中一位对张继明说,中石化、中石油搞的炼油、化工已经很复杂了,他们的核心装置基本上都是引进的,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再国产,走了很多年才掌握了全套技术。煤直接液化技术是新课题,世界上还没有先例,神华还不像中石化、中石油,他们有很强的科研队伍。最后那位院士扔下几句话:“神华没有足够强的科研队伍,就你们几个人,想一下子突破,我看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5年之内能把车开起来,就算你们厉害!”还有一位行外专家对神华投入巨资搞煤制油质疑说,你们不过是把一种能源变成另一种能源,有什么必要?

张继明当面反驳说:“你能把煤装进汽车和飞机吗?”

舒歌平回忆这段艰难历程时说:“整个实验系统从推煤开始,都是固体物料,流速快了,对设备的磨损很厉害;流速慢了,就会造成积沉和堵塞,神华煤含钙又高,运行过程中容易发生沉积和结焦,真是进退两难!最痛苦的是反应器堵塞,那个东西进出只有一个小孔,直径70厘米,人钻进去,再把管道一个小门打开,然后像煤矿采煤一样,打一个洞放一炮,才能渐渐把物料弄出来,工人钻在里面弄,我们站在外面看,真是痛苦之极!2004年开开停停,从头到尾只运转了一次,计18天。2005年运转了18天,2006年运转了100天。出了故障,行外人不会听你作技术分析,只会说你神华瞎搞。那些日子我着急上火,有一阵子想说话时眼睛瞪得溜圆,嗓子就是不出声,我简直快爆炸了!”

神华煤液化工艺到底能不能成?如果整个系统不能解决防堵问题,就意味着煤液化项目彻底废了,其后果和负面影响简直令人不寒而栗。何况鄂尔多斯的工厂建设在中外工程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已全面展开,一期工程总投资上百亿元,许多大型设备已经到场……

半途而废就是天大的灾难!

神华这几个知识分子柔弱的肩膀能扛住吗?舒歌平说:“如果搞不成,我就得跳黄浦江了!”张玉卓怕舒歌平想不开,常安慰他说:“别听那些风言风语,出了事有我担着呢!再说这个项目方向对头,总体可行,只是技术上还有些难题,就像衣服上出了破洞,补上不就完了嘛!”

舒歌平笑问:“你以为我真要跳江啊?”

访谈时我说:“现在想想,我都替你后怕,你舒歌平不是功臣就是历史的罪人!”

千钧压力之下,张玉卓坚定不移,舒歌平坚定不移,神华高层坚定不移。总经理张喜武青年时代从大雁矿务局技术员干起,当矿长时业绩突出,矿井治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全国煤炭行业学习的典型,如今他已是神华集团董事长。他对张玉卓说:“神华现在有煤、电、路、港、航五大板块,我坚信煤制油会成为神华的第六大板块,而且会是最为耀眼的板块,这条路我们一定要走到底!”末了他轻描淡写补了一句,“现在就差一层窗户纸,捅破就行了。”

那些日子累极了,苦闷极了,有时晚上就喝点酒,酒过三巡,舒歌平他们就扯开大嗓门儿唱歌,唱得最多的就是电视剧《渴望》里的那首歌:

茫茫人海,终生寻找,

一息尚存,就别说找不到。

希望还在,明天会好,

历经悲欢,也别说经过了。

每一个发现,都出乎意料,

每一个足迹,都令人骄傲,

每一次微笑,都是新感觉,

每一次流泪,也都是头一遭……

唱着唱着,他们的眼泪就下来了。

神华高层态度坚决,那就继续干,坚决干,干到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上海基地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成亿元的投资又注入进来。舒歌平集中集体智慧,对整个实验系统进行了全面改造,除了两个反应器没动,所有设备都进行了改造和重新布局,所有U字形管道全部废除,改成或由低到高,或由高到低,以便于物料顺畅通过。

春去秋来,风来雨去,舒歌平等人再一次成了“不回家的男人”,在上海足足埋头苦干了5年!

在此过程中,他们对不同的温度、不同的压力、不同的催化剂、不同的煤种进行了全方位实验。实验基地这边的工艺和生产流程改造成功一项,就立即移植到正在建设中的鄂尔多斯大厂。那是神华人信心和信念的转移,是成功的“中国创造”的克隆与放大。2008年春,上海试验获得全面成功,完全达到预期目的,所有影响设备长时间稳定运行的重大技术问题都获得科学、智慧、圆满、充满创新勇气的解决,证明神华自主创新的“煤直接液化工艺”是科学的、可行的、可以放大的,同时为鄂尔多斯大厂提供了宝贵的生产管理经验,并培训出一批过得硬的生产骨干和管理人才。

神华为此付出4亿元的投资。

六、百万吨级煤直接液化厂的崛起:世界第一家

——那一刻,中南海密切关注

地处内蒙古的鄂尔多斯高原,天高地阔,丽日高悬,漠野上散落着一些寂寞的村庄。在毗邻陕北的伊金霍洛旗境内,在沙漠与绿野杂陈的大地上,日夜轰鸣的施工机械开辟出一块占地3000多亩的阔大工地,这里就是神华煤直接液化项目生产厂的建设基地。

2004年8月25日举行开工奠基仪式。SEI、五环等11个工程项目承包商,30多家施工队伍,1000多台(套)设备,近万名建设大军,如滚滚洪流汇集到这里。这里有世界上最厚的不锈钢管道,最大的冰机,最大的氢气压缩机,最大的阀门(10吨),最大的加氢稳定装置,最大的煤制氢装置,最重的加氢反应器,最大的残渣成型装置等等。除了国产的以外,许多设备是从美、德、英、法、瑞士、荷兰、芬兰等国引进的,这些国家的专家和技术工人也跟着设备到达工地,号称“八国联军顾问团”,他们亲眼见证了中国人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工厂有许多巨型设备超重超高超长,如由齐齐哈尔第一重型机械厂制造的两台超大型加氢反应器是世界上最大最重的,外径5.5米,内径4.8米,厚度350毫米,高度34.5米,加上底座高60多米,每台总重2130吨,厂家制造整整用了两年时间。这样的庞然大物无法从遥远的东北拉到现场,只能做成一节节大锻件运来(每节重140吨),再在工地建一个大型组焊厂,一节节焊接起来(350毫米的厚度啊)。焊完了,两个大家伙还躺在地面,当时国内尚无一家工程公司能把它们吊装起来。神华通过招标请来荷兰一家公司,这家公司经现场考察,特意从中东通过海运调来一台世界上最大的吊车,现场组装调试后,在万众瞩目的欢呼声中把重达2130吨的加氢反应器高高立起。历经近4年的奋战,到2008年5月,“八国联军”及中方厂家把54个装置(单元)建成调试以后陆续交付神华。试车、开工的日期日益迫近,一批批完成任务的建筑大军渐行渐远,神华人的心跳却越来越紧张了——神华首创的煤直接液化工艺到底灵不灵?世界第一家、投资上百亿元的百万吨级煤直接液化生产厂能不能顺利开车?成为神华集团上下、负责设备安装的“八国联军”乃至北京高层十分关切的一件大事。

2007年11月27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锦涛对神华煤直接液化项目的工程建设进行了现场考察,他说,建设煤直接液化项目是一个重要战略举措,要高质量、高水平地把这个项目建设好,为保障国家能源安全作出贡献。

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盛华仁是石油化工方面的资深专家,2008年夏,煤直接液化生产基地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开车,盛华仁给温家宝总理写了一封信,希望国务院出面,组织相关部委和专家,共同协助和确保这个举世关注的神华项目顺利开车,避免发生意外。

2008年秋,按照温总理的批示意见,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张德江在中南海第三会议室开了一个会,出席会议的有神华集团董事长张喜武、总经理张玉卓、神华煤制油化工公司董事长吴秀章和首席科学家舒歌平,相关方面有中科院、工程院的专家,工信部、国家能源局以及内蒙古、上海的负责同志。会议确定成立一个高层次的“国务院神华首次开车指导协调组”,工信部为组长单位,国家能源局为副组长单位。工信部部长李毅中亲自挂帅出任组长,协调组下设3个业务组,一是专家技术组,由一位业内院士牵头;二是安全保障组,由国家安全生产监督总局牵头组织;三是物资保障组,由国资委牵头组成。张德江要求,要集中全国力量和最权威的专家来支持神华,物资上缺什么就调什么,安全上要确保万无一失。他指示协调组:“明天就出发,在现场呆一个月,一项项考察评估是否具备开车条件。”李毅中部长当场提出开车的“四不”标准,即“不能着火爆炸,不能伤人和死人,不能损害设备,不能污染环境”。

神华煤制油项目首次开车,由此成为“国家行动”。

据统计,全厂设备共有4778台,管道70余万米,仪表设备61052个。协调组各路负责同志和专家在现场整整考察了一个多月,他们像最为严格的考官,从科学和安全方面一道道工序进行检查考证,一条条提出问题,一条条听取解释,一步步观察设备的试运转。最后他们终于给出让神华人大为振奋的结论:“初步具备开车条件。”

不过,此时已接近年底,鄂尔多斯高原进入冰封雪飘的严冬,晚间温度接近零下30度,低温会导致设备易冻易凝,对首次开车显然十分不利。为确保安全,许多专家主张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再说。出于对自家设备的爱护和担心,“八国联军”的专家也期望把开车时间改到下年。但张玉卓、张继明和舒歌平等人坚决主张尽快开车,一是历经多年研究实验,他们对自己呕心沥血创造的“神华煤制油工艺”充满信心;二是1000多台(套)设备安装完成之后,他们分别进行了多次运行调试,一切都在安全和可控范围内;三是在严酷的冬季开车,恰恰可以暴露出设备中存在的不足和问题,便于明年尽早进行调整和改造,这样可以抢出一年时间;四是为考察运行状况,除了核心装置,大部设备已经启动,维护保养空运行一天就烧进去几百万元,拖到明年开春就意味着要白扔进两三个亿。为此,开车现场总指挥张继明给张喜武写了一封信,力陈尽快开车的种种益处和必要性,称根据他的经验和对全套装置的了解,“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领导的一声令下!”他主张于12月30日开车投煤——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泰山压顶般的压力让他几乎夜夜难以成眠啊!

恰在此时,神华进入权力交接的微妙时期,中组部决定于12月30日召开神华集团干部大会,宣布董事长陈必亭退休,张喜武接任,总经理一职由副总经理张玉卓接任。

开车成功,意味着给新老交替的领导送上一份大礼。

开车失败,或者发生重大事故,就可能把所有的好事炸飞!

但张喜武、张玉卓都有一副热血肝胆,都是敢于担当的仁人志士,他们毅然拍板:开车!

请看这是何等紧张的时间表:

2008年12月29日下午5时,一直在现场指挥和部署开车相关事宜的张玉卓飞回北京,准备参加第二天的干部大会。

12月30日下午14时45分,神华集团干部大会正式召开,中组部负责人宣布陈必亭退休,张喜武接任神华集团董事长,张玉卓接任总经理。当晚,张玉卓发表了简短的就职演说后,立即赶赴首都机场,绕道飞到鄂尔多斯基地时已是31日凌晨1时。

31日下午,刚刚就任新职的张喜武也飞赴基地。

吃饭时,张玉卓凑到舒歌平身旁笑说:“舒博士,你要作好思想准备,万一试车出了问题,你可别出问题。”

舒歌平大笑说:“放心吧,我的名字不就叫歌舞升平吗!”

30日下午,决战时刻到来了,工信部、国家能源局、安全生产监督总局各大要员纷纷到场,所有技术人员和工人冒着严寒像卫兵一样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有的站在几十米高的露天平台上,有的站在寒风刺骨的管道下,有的守在控制室的电脑屏幕前。舒歌平则守在最后一道工序上——那是露天出渣口——等待观察整个工艺系统最后吐出的残渣是否成型(即油灰渣硬化成片,如果没能硬化,就意味着煤制油工艺没能完成或达标,并极可能发生设备堵塞)。下午14时46分,随着总指挥张继明一声令下,神华煤直接液化百万吨级生产工程开始投煤试车,整个工厂忽然变成一个巨大的成系统的生命体,发出阵阵强劲的脉动和均匀的呼吸。

午夜,气温已达零下30度,裹着棉大衣的工人仍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瞪大眼睛密切观察着设备的动态。夜色中,舒歌平冒着凛冽寒风一次次跑到出渣口,观察那里的情况……

16个小时后,即12月31日上午7时许,煤直接液化装置全程打通,残渣顺利成型。舒歌平抓起几片热乎乎的油渣残片,疯跑回来向大家报喜;下午2时许,晶莹剔透的石脑油和柴油汩汩流淌出生产线,黑色的煤终于变成透明的油!当工作人员把装着油品的玻璃瓶送到几位负责人手中,张玉卓、吴秀章、舒歌平、张继明等人激动万分,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猛力拍击着战友的脊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热泪从脸颊上滚滚而下。倒是张喜武还比较镇静,他晃晃瓶子开了句玩笑:“你们是不是事先把什么东西放在瓶子里糊弄我的呀?”他打开瓶盖闻了闻,“是油,真是油!”所有人哭着又笑了……

在场的“八国联军”们也跟着抹起眼泪,并向中国人高高跷起大拇指,连声喊着“OK”!

副总经理杨占军是农民的孩子,小时候是靠吃白薯长大的。从小学到大学,靠着国家补助他才一路读完。2003年初经过严格的招聘应试,从天津石化炼油厂调入神华煤制油分公司任副厂长。开车前为防止装置万一不灵,油渣不能成型,他提议在厂区北面挖一个巨大的坑,并把管道通到那里,以便故障出现后把液态煤排放到那里,避免全系统的堵塞和凝结。没想到开车一次成功如此顺利,杨占军说,出油的那一刻是他“一生最大的幸福,比娶老婆还高兴!”

如此巨大的系统一次开车成功,在化工业无疑是个奇迹!

整个系统正常、平顺运转了一周即168小时之后,用舒歌平的话说,“这样长的运转时间可以证明,整个技术系统不会再有颠覆性的问题了。”

一项伟大的“中国创造”横空出世!

2009年1月7日,神华集团在紧邻总部的汉华国际饭店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神华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煤直接液化技术获得成功。至此,中国成为世界上唯一掌握百万吨级煤直接液化关键技术的国家。

当天,国务院工业与信息化部发来贺电:“这是我国煤化工领域自主创新和产业化的一个重大突破,对增强我国科技创新的能力和能源自我保障能力,走中国特色工业化道路都具有深远意义。”

当晚,央视“新闻联播”播出了新闻发布会实况,主持人说:“煤直接液化开车成功,将为解决我国石油短缺、确保国家石油战略安全提供重要途径!”

第二天,各大媒体纷纷报道了这一消息,新华社记者就此评述说,“把煤液化为石油产品,对于煤炭产业升级,优化我国能源结构,保证我国能源安全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1月12日凌晨5时30分,在完成了所有预定的试车任务后,工厂按计划停车。直到这个晚上,张玉卓才召集诸位同生死共命运的战友们喝了一顿迟到的过年酒。几位纯爷们儿的杯子撞得山响,脸喝得通红,说起这20多年的劳累辛苦、坚忍不拔、酸甜苦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张玉卓称赞舒歌平为创新神华煤制油技术和国家能源开发作出历史性的贡献。舒歌平笑说:“我没成为历史的罪人已经很满意了。”张继明则没那么客气,他把舒歌平着实“骂”了一顿:“舒博士,你干吗非要发明这个技术?把我们累成什么人模狗样!没有你,我们绝对不会干这个事,也不会遭这么大罪,罚酒三杯!”

舒歌平哈哈大笑,三杯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日子里,神华人高歌猛进、屡战屡胜:

——在2009、2010的两年间,他们不断总结经验,对工艺设备进行优化和改造,并开展设备的国产化研究,仅2009年完成工艺技术改造上千项,设备国产化技术攻关上百项。2011年,神华人在煤制油、煤化工方面共获专利140余项。经向各国申报,截至目前,美国、俄罗斯、乌克兰、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亚、印度、印尼等8个国家相继承认了神华煤直接液化的专利技术。

——与此同时,他们进一步开发成功了煤间接液化工艺。

——煤直接液化使用的催化剂开始自行生产,成本由此大为降低。

——污水净化处理装置全面上马,生产流程达到“零排放”。

——考虑到中国对世界减少二氧化碳排放的庄严承诺,他们投资两个亿,联合美国、中科院、北大、北师大专家,开发研制了亚洲第一套全流程捕捉和封存二氧化碳技术,把二氧化碳液化后注入1500米至2500米深的地下。2011年1月2日开始试注,一次试注成功,全年埋存了15000多吨。这年9月23日,世界气候大会在北京召开,20多个国家的能源部长和环境部长专程飞到鄂尔多斯,现场观摩神华煤直接液化工艺技术(聪明的神华人当然是有保留的)和全流程二氧化碳埋存技术,无不啧啧赞叹。

2011年,历经难以计数的技术改革和创新,该厂生产展现出安全、稳定、可控、长周期、满负荷运行的良好局面。每3吨煤出1吨油,全年产油80万吨,销售收入55亿元,利税总额15亿元。这年7月4日,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组织20多位院士、专家对神华煤直接液化工艺技术进行了鉴定评估,认定该项技术为“中国首创,世界领先”。11月,该项技术获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科技进步特等奖。中央高层决定,将神华煤直接液化技术作为国家能源战略储备项目,“十二五”期间适度发展,“十三五”期间加快发展,一旦国际形势和能源形势发生重大变化,煤制油技术将对保障国家能源安全提供重要保证。

设备安装期间在基地工作的一位年过六旬的外国专家,当时日薪达1850美金,基地投产后他表示自愿来基地做服务工作,不要分文报酬。张继明他们明白,显然,这位老外更感兴趣的是神华自主开发的煤直接液化核心技术,中方礼貌地婉拒了他的“热情”。

2012年,在煤制油技术开发方面作出重大贡献的神华集团总经理张玉卓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在2010年、2012年召开的两届世界煤制油大会上,张继明、舒歌平先后获得世界煤制油大奖。2012年6月,中央召开两院院士大会,胡锦涛总书记、温家宝总理在讲话中对神华自主开发的煤直接液化技术给予高度评价,称之为“重大的科技成果”。

如今,神华集团董事长张喜武、总经理张玉卓为全集团的发展忙得不可开交,但他们时刻关注着鄂尔多斯生产基地的动态。每天上下午,舒歌平准时给张玉卓发出两条信息,报告设备运转情况和生产进度。访谈时,张玉卓给我看了他的手机,6月19日发来的信息称:“一切正常!每小时处理煤粉250吨,全天出油3000余吨……”

此刻,张玉卓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七、包头煤化工公司:又一个“世界第一家”

——岳国创意:成就“黑白两道”大制作

[人物素描]

岳国,包头煤x9z17DgJgGeRgt2A8Ii6Tw==化工公司副总经理。

一张国字脸堂堂正正,一双眼睛始终直视着你,说话也沿着一条很阳光的思路讲下去。他和张继明原都是中石油的干部,叶青慧眼识人,把他们都拢到神华。我问,是挖来的吗?岳国立即纠正我说,不是挖,是支援。天生一股正气。

访谈中,那种渗透和融合在情感中的对事业的忠诚、执着与热爱溢于言表。生产基地建设期间,一位总经理助理出于私心谋事不当,雷霆震怒的岳国当场搧了他三个大耳光。

其实他的内心很书生也很丰富,好读书爱写诗,和青年员工很是谈得来。在家是好带头人,在单位是好领导,在神华是好干部,一路他当着好人就这样过来了。这是确实的:祖祖辈辈是农民,父亲是村支书,一直干到身患重病才被岳国劝退。他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两个弟弟,排行老三的岳国考上大学带了个好头,此后四个弟妹全上了大学,一家出了5个大学生。

在包头煤化工公司,他同样贡献巨大,被誉为“总设计师”——当然,仅仅是一个科技创新项目的“总设计师”。

1982年,当20岁的岳国满怀豪情,从家乡通辽出发,奔赴东北石油大学(原大庆石油学院)时,他没想到自己在大庆一干就是20年。2003年,神华煤制油的创新产业正处于大突破大发展的前夜,“井喷”在即,急需大批技术干部和管理干部。叶青以公开的、微笑的、“先下手后协调”的方式,从中石油、中石化集团挖来一批专业人才,宰你没商量,谁都拿老爷子没办法。岳国、张继明等一批专家就这样到了神华,岳国出任煤制油公司的副总经理。那时候,在张玉卓带领下,舒歌平等一批仁人志士正在上海中试基地昼夜苦干,探索实现煤直接液化技术的工业化道路,世界第一家煤直接液化生产厂——鄂尔多斯基地也在大规模的建设之中。岳国是技术型干部,他主要坐镇后方,负责协调运作、信息综合和编发工程简报等工作。中试基地、建设工地的一波波激动人心的信息汇流到岳国的办公桌上,凝视着简报上的一项项新成果、新进展,岳国又亢奋又受刺激。战友们正在创造一项全新的光荣的事业,这项事业将对中国能源战略产生深远的影响,我应当做些什么呢?

他在中石油搞了20年的化工,国内外业界知识、信息、技术、动态也算了如指掌。那一定是个电光石火、思绪万千的不眠之夜,岳国突然冒出一个重大创意:我们可以“颠倒黑白”,把黑色的煤变成透明的油,也可以再来个“黑白两道”,把黑色的廉价的煤变成白色的附加值更高的聚乙烯、聚丙烯啊!80年代后期岳国曾在日本留学两年,专攻以甲醇为原料,经过催化过程最后生产出烯烃的核心技术,亲自作过多次实验。所谓聚乙烯、聚丙烯就是塑料制品的原料,如今在我们的生产生活中已大量普遍使用。聚乙烯是软的,主要做塑料薄膜,人的肌体如果受伤,筋膜撕裂,可用聚乙烯原料织成网缝在里面。聚丙烯是硬的,可以做汽车保险杠、洗衣机内胆、飞机上用的餐具,以及地下铺设的各种管道等等,管道内用钢筋,外面用烯烃成型,用上一百年也没问题。

这个创意的大胆和独特性在于:国内外普遍以石油为原料来生产聚乙烯和聚丙烯,而且用的是石油中最精华的部分。如今石油价格不断飙升,制作聚乙烯、聚丙烯的成本自然跟着疯涨。岳国的新思路是以廉价的煤代替昂贵的油,先把煤转化成甲醇,再用甲醇制作烯烃。在石油资源十分匮乏的中国,把煤变成用途广泛、经久耐用、价格低廉的塑料制品,无疑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巨大价值!

岳国想,他虽然出任神华煤制油公司的副总,但张玉卓、舒歌平他们已经把路闯出来了,技术也接近成熟了,成功指日可待,他没必要再掺和了。“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他们用煤制成油品,我用煤做成塑料,对神华对国家都是极具价值、意义和前景的大事业啊!

思考成熟并作了一个预案,他向张玉卓作了详尽汇报。张玉卓是“黑白一体”的科学家——人长得白,研究的却是黑色的煤;又是“黑白通吃”的领导者——既了解黑色的煤,也了解白色的化工。岳国讲的一切,他一听就懂。张玉卓大为振奋,称这是一个创新性的了不起的创意,“只有怎么办的问题,没有办不办的问题!”

张玉卓的激情把岳国烧得火烫。岳国先是技术干部后又当了管理干部,冷静是必备的素质。而科学和文学一样,需要如火的激情和奋飞的想象力的翅膀。此刻回到科研道路上,一直坚持默默写诗的岳国惊异地发现,自己本质上还是个诗人或诗化的人啊!

当务之急是先查查国内外特别是西方发达国家有没有这个技术?

一查,美国有一家UOP公司宣称掌握这项技术,不过他们刚刚研发出来,还没有实际应用和工业化。国内的中科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则正在进行研发,尚无成果。时不我待,张玉卓立即带队前往美国,与UOP公司进行了艰难的谈判。原以为美国“人傻,钱多,速来!”哪知道美国人也很与时俱进,迅速变得聪明起来。听了神华代表团的要求和愿望,UOP公司高傲地宣称,他们的技术是世界独一份,最先进的,仅技术转让费就要价1个多亿美金,当时相当于10亿人民币以上!中方当然不肯接受这个霸王价。双方无论唇枪舌剑还是和风细雨,无论在谈判桌上还是在派对上,怎么都谈不拢。最后UOP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亲自出面,依然死咬着霸王价不撒口。

张玉卓说,你们的技术能把煤变成金子啊?这个价格太离谱,中方绝对不会接受!

美国佬说,我们的智力就是金子,美方绝对不会让步!

张玉卓说,你们不降价,绝对进不了中国市场!

美国佬说,没有我美国的技术,你们绝对干不成!

无数个“绝对”撞得火花四溅,岳国被激怒了,说你们以为中国人的脑子是白给的呀?美国人的智力是黄金,中国人的智力是铂金!你光吹不行,你的技术仅仅是实验室的成果,还没经过工业化实践的证明,一个生产厂都没有,甚至连稍微大一点的试验装置都没有,吹什么吹呀!我们是急于上马才来找你们谈判的,中国人也能很快把这套技术搞出来,你们信不信?

谈了近两年,17次反复交锋,讨价还价,美国佬就是不降。他们坚定地认为,离了美国,地球就是玩不转,中国就是玩不转。

2005年4月25日,中方代表团的乘车还出了一次车祸,一个美国黑人女士一边开车一边打手机,砰然一声撞到我们的车上,车内5人全部受伤,技术负责人闫国春是重伤,颅内出血,鼻子粉碎,右眼球都出来了,所幸经手术后得以痊愈,未留后患。

最终还是谈不下来。神华集团毅然决定,抛开美国UOP公司,与中科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合作开发这项技术。

所有的艰辛与奉献不必细说了,所有的科学探险都如同“冒着火焰的地狱的入口”,唯有勇者才能进入。

2006年2月,中试装置投产成功,表明这项技术已被攻克!

经过几次高层次的论证会,来自大专院校和相关科研部门的专家一律认为,这条工艺道路可行,前景可观。唯一反对的理由就是国内外尚无先例,投资太大风险太高,一旦失败损失惨重。

岳国的回答是:煤制烯烃投资大,但增值的幅度也大!

神华集团的精神旗帜就是改革与创新。他们的“煤电路港航”一体化和煤制油新技术全是闯出来的,煤制烯烃为什么不可以闯一闯?集团慨然决定:立项,投入,开干!

2006年12月11日,国家发改委经慎重评估后下文批复同意。其实这时候工艺设计和工程设计已全部完成,定址包头、占地4平方公里、设计年生产能力60万吨煤制烯烃的生产基地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建了。

神华的胆子真够大的。我对岳国说,这个工艺流程国外没有,全是创新,甲醇制烯烃你也只是在日本的实验室里做过,都是小型装置,科学探索式的,神华起步就放大几千倍上万倍,搞成大生产厂,风险之大是可以想见的。

岳国说,整个投资170个亿啊,扔进去搞不成就惨了!每次签字时手都发抖,心脏差点儿停跳。

2010年8月8日,整个生产线6大系统、46套装置投料试车。8月20日,这边进去的是黑色的煤料,那边白花花的大米粒一样的烯烃原料像一条滚滚长河奔流而下,直接装车运走。

“黑白两道”的科学梦想终于实现,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与煤制油技术一样,神华又创造了一个“世界第一家”,“颠倒黑白”与“黑白两道”的科学梦想比翼齐飞,光耀世界!

2011年,包头煤化工分公司生产聚烯烃50万吨,销售收入200多亿,利润达10亿元。煤料投入350万吨,平均7吨煤出1吨烯烃。

一个工厂建成第二年就获得10亿元的巨额利润,奇迹!

奇迹震动了中国,各省市大为眼红,纷纷跑到包头参观学习,舍出巨资到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买技术。据悉,现在全国有十几个与包头煤化厂形制、规模完全一样的“克隆厂”正在建设中。

现在,美国那家UOP公司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当初没降价。因中国神华集团已经成功实现了工业化生产,他们那套技术资料锁在保险柜里,无人问津沉睡至今,没卖出一分钱。

作者简介:

蒋巍,男,辽宁营口人。1996年毕业于黑龙江大学中文系研究生班。1968年赴乡村插队务农,后历任黑龙江嘉荫农场职工,《哈尔滨日报》记者、编辑及编辑部副主任,哈尔滨市文联副主席、主席、党组书记,专业作家,文学创作一级。哈尔滨市第十届人大常委,黑龙江大学中文系客座教授,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副主任。1972年开始发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海妖醒了》,报告文学集《今天狭路相逢》《梦里青纱帐》等。报告文学《人生环行道》《在大时代的弯弓上》《大洋的此岸与彼岸》(合作)分别获全国第二、三、四届优秀报告文学奖。

责任编辑 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