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岁这年,何道峰决定做件也许是这辈子最难的事——推动自己所住的“世茂奥临花园”业主委员会民主改选。将一盘散沙的业主聚集起来,参与社区事务讨论和决策。
这事说来实在太小,与他曾做的那些“大事”相比。
1980年代何道峰进入9号院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谈研究室起草了多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农研室解散后,何道峰下海做房地产,带领一家公司上市。1999年在企业家们还不热衷于公益时,何道峰又接受了国务院扶贫办的邀请,接掌中国扶贫基金会,迅速完成去行政化改革,将一个官办机构民间化,筹款量从每年2000万元提升至过亿元。
这些大事,没一件比这次社区改选更琐碎、纠结、反复。
“世茂奥临花园”位于北五环外,与1500亩绿地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仅一路之隔。房价从2007年开盘的1.5万元已攀升至近6万元,物业费每平米每月4.5元,由于公共交通并不便利,又提高了一个门槛,算得上是个十足的高档小区。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在入住几年后开始不满,“大湖发臭、沙滩黄淤、狗屎遍地、地库起土、保安散漫、业主诉求无响应、物业缴费率低下”。在此前的一次采访中,他们如是向记者诉苦。然而在这样一个采取封闭式管理的小区里,今年上半年已经连续发生3起入室盗窃案,有一户连续被盗两次,“业主要求查看监控时,发现正好此处的监控探头坏了。”他们质问物业不作为,物业则委屈地表示,有很多供应商其实是业委会选择而非物业决定的。
与此同时,老业委会的代表雇佣大量学生,端着选票箱入户投票,以求连任。3年前,刘伟、陶润等老业委会成员在一次维权中表现积极,因而被选举就任业委会主任、副主任等职。然而3年后,局面却演变成了业委会形同虚设,会议取消,大多时候由刘伟一人说了算,每年将近两千万元的物业费用途不明,地下室出租而租金不知去向。
6月19日,几名业主代表找到何道峰,表示要重新启动业委会大选,推翻老业委会。那时距离老业委会连任只有10天。何道峰这一次决定搀和,“有人说,小区管理混乱,我卖房走路。天下乌鸦一般黑,走到什么地方都在劫难逃,仍会碰到社区公共空间治理的问题。我是不想逃了!”他对记者这样讲。
7月27日上午9点多,何道峰拉着几个对老业委会颇为不满和充满质疑的代表在小区拉横幅开起了居民大会,举着喇叭让大家上去提出自己的观点和疑问,其中也包括那个家里被盗两次的邻居。
“以前也闹过几次,我们都没觉得会怎样。”业主袁女士收到过何道峰等人发给全体业主的短信,但不以为意。入住这个小区以来,常有质疑业委会的戏码上演,但往往都没有了下文。
“但那天何道峰在上面举着喇叭讲公共空间的时候我听进去了,他说公共空间不仅仅是国家的政治外交,还有我们总要经过一些走廊、厅堂、屋檐。我们的社区就是一个公共空间。如果公共空间没有人管,你自己的家也不安全。”袁女士从事的是审计工作,从这一天起,她决定亲眼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斗争进行到最白热化的阶段时,她连熬好几个通宵核对账目,“我谁也不信,既不信刘伟,也不信何道峰,我只相信数据。”最终数据也给了她答案。
此外,何道峰搬来了深圳桃源居创始人李爱军(该社区没有业委会,通过居民志愿组织管理,被评为联合国宜居社区)、北大法学院教授金锦萍和传播学院教授师曾志,以及社区治理专家舒可心在社区做分享。践行者、专家们给这些精英们讲述什么是社区自治,什么是民主议事,几乎一瞬间开启了他们的参与热情。10月15日晚,新旧业委会交接仪式“奥临之夜”在国家会议中心北侧的国粹艺术馆举行,场地和冷餐都是业主捐的,“当这个小区真的有了参与度,很多原来想都想不到的资源全都出现了,过去他们觉得这小区无非是个睡觉的地方没啥价值,现在有了归属感和主人的感觉。”何道峰说。
遵循他当初的承诺“管选的不参选,参选的不管选”,何道峰并未在新业委会任职,相反地,在他的倡导下,社区志愿者组织“爱家协会”成立,何道峰率先捐出20万元社区基金用于“爱家”的运作。
“奥临之夜”当晚,正当何道峰与前来敬酒寒暄的人聊着时,一位业主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您看我们小区不是狗屎多么,我想下周召集养宠物的业主们开个会,大家与其吵吵这不许那不准,不如一起把规则定了,您看这办法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