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散落故乡的粗粮

2013-12-29 00:00:00罗福成
散文诗 2013年4期

老牛拖着你,翻开黑褐色的稿笺,经过长势良好的稻麦苗高粱。抵达一切粮食的高度。

你,为物质而作。你的精神饱满得如秋收的籽粒。一年四季与泥土碰出的诗章和播种时随手撒出的散文,一同收藏进秋後的粮仓。

摇去蛮荒,滚来丰硕。你是一首土地的摇滚民歌,村民四季轮唱。

你让苞谷籽、豆籽、红苕、洋芋和稻谷籽重返雨水打湿的季节,落地生根,引颈高歌。

曾几何时,我以蹒跚的姿势扶你,第一次认识劳动、汗水和农业,并由此创造着、开拓着。

你把父亲的一生和牛紧密绑在一起,成为村庄某一个美丽的仪式。阳光穿透父亲佝偻的背脊,向土地的深处渗透。

冬去春来,你是一支蘸满汗水和希望的笔,书写着一个又一个耕耘的故事。故乡的生命,从未离开过的存在和力量。

看着父亲用你在土地上严肃地写作,我低下头,叩问上帝:能否赐我一个饭碗?

草鞋

一根草一根草编织的,两朵红缨点燃了那些被红苕和苞谷喂肥的日子。草,这种脆弱的纤维,在一种高贵与纯朴的编织下,坚韧至极。

草鞋,穿在一个农民儿子的脚上,走着从乡村到城市的路,安稳踏实。这种平凡的草,在刀刺铺成的路上,使那群硬汉的脚,在泥巴和乱石堆中煜煜生辉。

草鞋,这种最简陋的鞋,走出了乡下人最坎坷的一段路。穿草鞋的庄稼汉,脚步声已很久远,那些原始的鞋,始终踩在历史的鼓点上。

麦芒

离开村庄,却始终离不开田野里那些最锋利的麦芒。它不是一根两根,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是深入一冬的影子喂养熟的。

一代代坚守着土地赋予的一种朴实、神圣的职责。触摸扎人的麦芒,我清楚地知道,它们从根到梢的熟透过程,是我的故乡从秋到初夏一条康庄而又茁壮向上的道路。

母亲守在田埂上,一根麦芒在她的肌肤上刺出一滴血,到了秋天,麦芒淹没村庄时,疼痛只在心的深处。几颗泪水显示出了所有的坚持。

风吹过村庄,吹到田野,麦芒的浪花把村庄的古旧一层又一层剥落……从麦芒上过来的岁月,疼痛也是一种需要、一种生存和信仰。

尖锐的麦芒,一直狂刺着我沉重的回忆,从村庄到城市,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长跪不起的父亲,一生都在朝拜麦芒、粮食和土地。

古井

小村的血脉,滴滴清甜已谱就乡土民谣中最抒情的部分。曾经的波光粼粼,被村民无数次舀尽之後,只剩下青蛙、蚂蚁、寒冷和孤独。

一枚凝重的句号,嵌钉在大地的挂历上。

你是村庄真正的语言。在被大地遗忘的孤独中,重返时光之外古典的孤独。想起儿时井边痛饮的畅快,足够让离乡的兄弟抱头痛哭。

而气宇轩昂依然,静卧村庄的底部,雕塑般裸露峥嵘。撕裂的胃,诠释雨的肆掠。

洗尽铅华。袒露高空的胸膛,让生命如一部斑驳的传奇,随风归隐岁月无边的宁静。

一根根连接农家的针管,抽尽了你最後一滴血。在被填埋之前或之後,你都是村庄最美的历史,接受万人的踩踏,接受道路。

多年後,我重回故里,又在哪里去寻找当年与母亲深夜守水时,用来取暖的那堆炭火?

干涸的古井,永远相守着辘轳的病骨。

牛抑或洋芋

残冬未尽,春寒料峭。当午时的太阳变成汗滴以後,父亲直直腰板擦亮锄头,把劳动站成一种优美的姿势。

挖土时,父亲望着发黄的土地,我望着父亲蹒跚扶犁的身影,一张弓,弯曲陈旧的岁月,在一头老黄牛的背後,形成一个沉重的问号!

我看见,父亲移动的脚步,亲近泥土,成为大片大片的洋芋,饱满而诚实。

耕耘的牛,拖着沉重的犁,翻开春天的乐章。偶尔,牛的一两声长哞,在荒冷的土里回荡。

牛在槽头咀嚼着,反刍着。火坑边,父亲的鼾声把梦连成一片春雨,洒在刚刚种下的洋芋的伤口上。土里的洋芋,成了父亲一年的希望。

父亲和牛,呼吸着尘土。父亲终会倒下,用信念和精神支撑我形体向上,而我只是一座荒凉的坟墓,以血的面孔向深夜中的村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