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村庄

2013-12-29 00:00:00张中信
散文诗 2013年4期

风吹流年

小北风挂破村庄的问候,让通往野茶灞的盘山乡道奔跑得流光溢彩。

泥沙俱下。秋风绵长。家住岸汀的水鸟,早已疲惫成季节的逃兵。那些由远及近、由外到内的往事,搅得农历的口袋坐卧不安,让村庄亢奋在记忆的怀想里。

对野茶灞来说,还是那时的村庄。还是那时的河流。还是那时的土地。

却已不是那时的人物和故事,而都是此时的物是人非了。

稗草的宿命

一生如影随行。一世鱼龙混杂。稗的名声昭著让稻子欲罢不能。

怎样的伪装,也无法藏匿无奈的形迹。稻子扬花的时候,便是稗死无葬身之时。

也有欲盖弥彰的遗憾。稗与稻亭亭并列于丰收的田畴。正人君子嘴脸的扮相,让农人手中的镰刀眼花缭乱。

然而,稗的以假乱真最终被识破。当金光灿烂的颗粒脱颖而出时,稗的孱弱在父亲那双青筋暴胀的大手,眨眼间便被撕扯得身败名裂。

稗。最终还得宿命地还原为草。

回家的感觉

夜色迷蒙。回家的路被踏着乡间小路的蟋蟀统揽。把我金黄的稻菽追逐成一地鸡毛。

月光如水。举着李白和苏轼的浪漫,却只听见雁阵惊寒的伤感。仰望天空,我把自己流浪的双足,悄悄放回村庄的童年。

像露珠依偎花蕊,似牛哞期盼圈栏。我数着自己孑孓的脚步,回到那个名叫野茶灞的村庄。

却发觉自己回家的感觉,依然停留在二十年前的童话时光。

老牛盯住自己的影子

我在城市中听见了你的哞叫,童年的老牛。

一些农具,如犁、枷,在秋后的季节被父亲小心翼翼地收藏。牛哞的悠远,犁铧的锋利,曾经让这个村庄骄傲成威风的锣鼓。

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那块古老而朴拙的土地上,总气喘吁吁地流淌着一些银质的铿锵。深入或浅出。耕耘与播种。我的父老亲人们,在牛哞声中逆光劳作。

他们的影子像大山挥之不去的梦魇,一阵又一阵地抽打着乡村牛哞声声的影子。

田野的月光

一滴月色。浸染得村庄的脸颊,暮气沉沉。

最后的一声山雀子鸣叫,让田野在朦胧的月光下,欲罢不能。

稻、粱、薯、菽。松、野、菊、杉。夜色的绚丽让红蜻蜓失去了高空的翅膀。我曾为自己生在田野而迷茫,又曾因跳出农门而惆怅。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当我尝试着用手中的刀锋割断那牵牵扯扯的羁绊时,才猛然发现那一镰一镰割出的,仅仅只是岁月的某些怀想。

走在蛙鼓声声的田埂上,我看见浑圆的月亮像乡村农妇忽闪的乳房,满怀激情地跳动,只因为这相思的一地月光。

乡间的月光。旷野的月光。

镌刻我一生一世的生命之光啊。

诺水河

当诺水河卷起的波澜掠过野茶灞的屋檐时,老村的炉火已把一江的船工号子煮熟。

沿着河岸,我逆流而上,把童年的学校和乡场逐一放飞。那些在水流中游弋的鱼儿,甩动的尾巴将我满腔的欢声笑语过滤得干干净净。

我只是这条清清河流的一个赤子。

我们的命运就像江流的浩渺,洗濯着尘世间的沟沟坎坎。

唯一遗憾的就是,三年前的一场洪灾摧毁了沿岸的吊脚楼。让我的村庄像一个没了老婆的光棍,从此的生活充满着坎坷和忧伤。

浣衣女

河流站在初春的氤氲里,我浸洗衣裳的母亲们,把冻僵的手指,呵护成村庄的犁耙。

诺水河,就像一个表情庄严的母亲,携着哈欠连天的我戴着红领巾的飘扬。

父亲们扛着锄头在山头劳作。他们时时手搭凉棚,向着母亲们浣衣的河流张望。

那个时刻,锄头里的父亲们,河流中的母亲们把一江春水的汹涌想象成风调雨顺的吉祥。

踏着春天的脚步,我用稚嫩的双手攀摘初蕊的花蕾,却不小心惊醒了诺水河两岸黄鹂的鸣唱。

她们的啼叫,让这个季节的向往变得更加欢畅。

吊脚楼

一阵风吹拂,村庄的吊脚楼开始清清干渴的嗓子,把一江渔歌放飞和徜徉。

一溜参差的木楼。一湾绿水的波浪。建造吊脚楼的先人们,未曾在石头上刻下自己的不朽,唯有河流的喧嚣如泣如诉,向村人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吊脚楼上的女子伸出纤纤玉手,只轻轻一勾。便把诺水河的船工号子搅得风生水起,却最终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三十年后的仲夏时节,一个写诗的男孩孤独地站在岸边,他挥动手中的笔,却无力复原昔日的风光。

米仓道

一条古道。一条幽邃的米仓古道。

就像一条曲曲折折的羊肠山径,沿着诺水河的波涛,悄悄地把川陕两地贯穿。

古道似藤。许多根须冒出泥土的头颅,舔舐清冽的河水,却只能把自己满腹的心事重重怀想。

诺水河的夜色越来越沉重。那些曾经沿河而居的吊脚楼,那些岸边似草的舟筏,早已蜕变成岁月枯槁的模样。

河流。古道。村庄。岁月。

在沧海中消失。在桑田中改变。

谁能告诉我:那一曲曲地老天荒的歌谣,它们的哼唱会最终去到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