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潮》上读到张作梗的一组散文诗,眼为之一亮。陌生化。新鲜感,让我有了反复阅读的兴趣。散文诗的读者渴望新颖、独特,厌倦了模样相似、调门相似的面孔与腔调。于是,我想试作一些探索。
《赴约》。“不。比我先到的,是风”。突兀而来的这句话,引来了全诗的“核”,赴约者的“慢”,“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慢死亡”,既然“慢你”的这个“你”,是诗人情意所钟的对象,何以如此之“慢”呢?这成了全诗设下的一个悬念,牵引着诗的行进,成为一条主线,结构了全诗。但是,几经转折,数度起伏,似乎始终着云雾之萦绕而未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一种迷茫感的笼罩,也许正是诗人有意为之的构思特色。如果一语道破。这章散文诗恐就不存在了。
流动的、隐约的、扑朔迷离的诗意氛围之得以形成,源自于诗人总是以虚拟的“实”来呈现他的想象,总是以虚拟的“叙事”来抒发他的情。这就完全不同于一般线型发展、“实事求诗”的散文诗惯常之路了。我们看:
是风“潜伏进你的发丝里”。这便点明了约会者的身份是一位女性。
“一艘孤山,缓缓地。穿过夕阳的第九个桥孔,驶进夜里”,以及“一架月亮的银马车,运来了结霜的天空和大地”,如此丰满的美的语言,不仅交待了时间的流程,而且极大地强化了诗的意境。
“我将我育成一只钩”的垂钓奇想,将诗折入了一种魔幻之境:“只因为你是,住在这井里,那传说中美丽的女鬼”,这便不能不让人产生了一种猜测。莫非诗人所说的“终老一生也不能奔赴的,约会”,是一种“幽明永隔”的生死两界么?对此,我不敢肯定。不肯定也许正是诗人扑朔迷离的诗境所追求的,通过它,赴约者情意绵绵的情感,得到了十分深邃的、远非浅直表达所能取得的效果。
《马灯》的手法有所不同,比较易解,构思也十分精巧,或许更为完整和严密。层次清晰,步步深入,其感情的深度,对现实介入的深度,都是令人感佩的。
“马灯”从纸上一个词,迅即变成了“蘸着夜色,在大地上写出悄悄移动的/一滴,/橘黄色的光亮”,何其简洁地画出了马灯的形象。然后,又十分轻捷地引出持灯者父亲的形象,“咔嚓一声点亮一盏低沉的咳嗽”,这个“点亮”用得何其漂亮!唯散文诗可以用如此精炼的笔墨,在短短百字的篇幅中,完成这样具有画面感的人物肖像。如果仅此而已,这章散文诗也站得住,且不失为出色的精品,然而,诗人不满足于此,诗的下一节,笔锋一转,将马灯从农耕社会的宠儿。转化为工业化、电气化时代的弃儿。在一个停电之夜的陌生旅馆里,又想起它那“古老,/简单而纯朴的乡村脸庞”,这是很深沉的一种动情的感慨:“夜晚,只需一豆火苗喂养,便红扑扑的,温暖如春”。只有在农村长大的人才会有这样真切的感情。诗人所说的“我的生活中已无处安放你”这种无奈,饱含着人类社会向现代化过渡过程中极为复杂,又无比真挚的一种“怀旧”情绪。诗人对于马灯的怀念与依恋之情,是极具时代感的。捕捉到这种感觉与感情,并能写得如此动人,如此富有诗美色彩,是很高的一种艺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