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门寺
晨钟反复于群山间,无限远;
草木穿行其中,迷失了方向。
开门,吱呀呀,好听的声音。
有人低头念经,饥肠辘辘而浑然不觉;有人用肩担水,忘带了扁担。
寺院的大半在阳光里。暗处的小半像一道栅栏;黄枇杷垂墙头等待你手,鸟儿成双成对在林子里穿梭。尚未抵达山巅之人正趋步于山腰。
这清晨多好,记录到日记里,烦躁时,默读几遍。不复喧闹,少有安静。
与己书
夜,静下来,路面有些清冷,栽一棵树吧,把头颅埋在里面,该有多纯粹。
你知道,死亡不存在。是的,我知道。既然我已经死去,路过的人,撤离中的事物,你看得更加清晰。
我说过时间是匆匆的过客,你就这么坐着,在树下,在风景画里,不觉得疲倦。风吹来的清晨,给你传递一点儿响动,那是寂静本身:细碎的白花,身体长出的小叶子。
多年了,我对世上的你反复地陈述,这一夜的小要求。至于远处还会发生什么,我一无所知,也不屑知道。
江边
到了夜晚,我便走到江边,江水在身下,我始终看不见它。
风在瓯海和瓯北来回吹。年轻的恋人走上石阶,紧紧搂在一起,像要长久地别离。
而在上一刻钟里,有人将孔明灯缓缓送到半空。灯光和绝望混在了一起。
秋天就快到温州了,会有些凉。江边踱步的人也会越来越少,已无所谓悲伤和欣喜了。
多年以来,我奔跑,我学会了保持。累,就远远地坐着,或躺着;静静的,像乱草中的某块没有名字的石碑:谦卑,固执,不知惊讶。
更晚的时候,该走的人都会走远,唯有江水滔滔复滔滔,仿佛一位心事重重的老者蜷曲在旧时光里,自己回忆着自己,发现许多东西已经逝去,却不知道它是怎么消失的。
但江河却不知黑暗仍有细微的缝隙。我独坐,不语,通过这江水回到我并不遥远的家乡。
下雪了
母亲说,下雪了,棉花绒一样大的雪。
多年以来,我生活在它处,我看不见雪。雪,只在我身体里,在没有雪的夜晚,它静静地下,一片片地下。
一个人握把铁锹,弯腰,头顶着雪花,默默地铲着几指高的积雪,“咔嚓咔嚓”,像电影里一列不可以停下来的火车,滑过了铁轨,穿过森林、隧道、平原。
你永远看不清车窗边,紧贴玻璃的那无数张相似的、模糊的、疲倦的脸,在无声中奔跑、奔跑,一直奔跑!你看不见雪,雪中弯腰的人,深埋已久的孤独症。
再次写到雪
你都看到了,一些声音悄然隐退,一些声音已经高调登场。
冬夜,愈发清晰、了然。它想带走什么?
我所未见的,总在路上。你的已知,一个侧身,就是一场雪。
一个抑郁的人,接近天光。他不再仰望什么,一个又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裹着灰大衣,穿过了他。给他沉默之过往,不只在最低处,还在最角落里;而雪,是被用来掩埋的,而不是推心置腹。
更多时候,雪落在脸上,有些凉。我抚摩着它,缓缓的,像个沙弥。只是我还不够苍老,只是雪知道的比我多,它很快又从指缝间消失了。
雪没有太多的给予,正如我不可以彻彻底底。雪落下了,就是一位孤独的领袖。
怀宁
只有停下来,才能看见一些鸟站在牛背上,嘴巴伸进翅膀,挠痒痒,牛群缓慢向前。
只要喊出了声,她们就会一起扭过头来,田野里的妈妈,从来都是这样:她们凝神,隔着阳光,直到完整地将你看清。
这才是真正的故乡,而更多的时候怀宁在南,火车径直往北,我直不起身。光线里,我看见了自己,就像一截枕木,已经腐朽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