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那只鸟,又滑翔着飞来了,这是它来寻找黑夜。清晨。它又振翅飞走,那是它去寻找光明。——自题
一 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那些有云的日子里,我都能够看见鹰。
我是从那屋顶的鸽子,还有那些地上的鸡群,突然一齐斜着脖子,望着天上,而看见鹰的。
那鹰,在那云层里飞,双翅平展,天蓝,瓦灰。
现在,我仍看得见它,即使我不用眼睛,我也能够看得见它。我能感到它在滑过,然后,缓缓,上升,上升,乘着看不见的风。
二 飕的一声,掠过如翅,却又不是天使之翅。
什么时候,栽倒在地?什么时候,翻身而起?竟然真的完全不知。
只是转瞬,一阵眩晕。只有骨头露了出来,眼睛一样,紧盯着我,白闪闪的,一眨不眨。
那鸟,已经远去了。
远得再也不见太阳,到了夜里,也无月亮。
收翅栖停的那棵树上,也无一片树叶摇荡。
三 它飞着,孤独的,在夜里,在现实与梦幻之间,扑过来又扑过去,它不知道,现实,梦幻,究竟是谁控制着谁。
四 那是一只大鸟吗?在那广阔无比的天空,再大,显得也很小了。
飞翔是它爱的姿态,也可是它恨的姿态。
随着翅膀那么一斜,所有一切都变了。
方向变了,爱变了,恨也随着风声呼呼,刷地一下转变了。
它原是想掠过湖面,落到那片芦苇里面,那是它的出生地呀,它忘不了出生地。
无论它是多么巨大,无论它能飞得多远,无论它已飞得多远,它的心里总装着它的这片出生地。出生地在它的心里,就是它的失乐园了,也是它的复乐园。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它却看见一个黑点,一个那么小的黑点,盘旋在那遥远的天边。
于是,它的翅膀一斜,所有一切又变了。
五 那鸟在那黑色的夜里,展开翅膀,一掠而过,划出一道雪亮的白光。
那是一只黑色的大鸟,孕育它的,是快乐的忧伤。
它让你心惊肉跳了吗?它让你心血来潮了?它让你心不在焉了吗?它让你心慌意乱了?它让你心动不止了?
它在你的眼前飞舞,发出啾啾的鸣叫,即使你闭上双眼也能看见它的目光,它鼻子里的气息也能将你放倒吹起,使你像面旗帜飘扬。
你一睁开眼,就见它在笑,它的嘴在笑,它的眼在笑,它的不停昂起的头颅让你心神万般迷离看不清这世间事物,它的健美柔韧的肌肉使你骨骼如那流水哗哗哗地淌着瘫软。
你知你是抓不住它,你只能够任它飞舞,你只需将那根树枝——那根你准备的树枝——那根正在发芽的树枝——举起,举起,高高举起,让它收翅歇一会儿,那时它就沉静了,连同它那快乐的忧伤。
那是何等大的快乐,那是何等大的忧伤。
六 鸟从天空,掉下来,寂静,静止,是个谜。是谁击中它的呢?那枪为何也无声?
七 当土地开始腐烂,一朵花开在天边。当天空变得毫无意义。屋子里也没了呼吸。
当寒风从那明信片上巍峨的山顶俯冲下来。当稀薄的空气在喉咙里粘稠沉重恰如死亡。
当人们吻着自己的嘴,然后掏空自己的心,你撇下你背叛的身体,蹲到了那个传说的覆盖野史苔藓的无路可寻的荒原中。
你用冷眼看着人们,在复印机前忙来忙去,复活无数英雄的名字,满足尘世需要的精神。
你听见了那对翅膀在云后面猛烈扇动,你知那是它的灵魂,它的永远不死的灵魂正在呼叫你的心。
八 它又回来了,如同它往常是从窗户进来的。
我没有吃安眠药,我不能够老是吃。
窗帘拂动着,飘着橘花香。
你能让我清静点吗?事情已经结束了,以往早已过去了,你所说的只是掌故,我也老得无法听了。
不,不,不,你没老,你一点也不显老。声音好悲伤,接着又是如同往常,摇身变成了一只鸟,我也一样,变成只鸟,飞出窗户,飞进黑夜,飞向森林,落在一根树枝上,哼着一支安魂曲。这鸟唱得好忧伤,有人站在树下说。
九 哭过,人就安宁了吗?哭过,人就安宁了。
虽然,太阳升起来时,就已含有落日的悲凉。虽然,伤口痊愈之后,疤痕可能永远不消。
日子再阴霾,鹰照旧飞翔。
不管天气如何不行,你在我的心目之中,总是那样万里晴空。
十 生在地狱中的玫瑰,盛放天堂里的芳香,血红,雪白,漆黑,金黄。
根须大部分已经腐烂。枝干依旧挺着胸膛,绿叶随着微风抖动,时不时地得意洋洋。
倏地,一阵飓风掠过,花瓣,零散,空中飞扬——有的,翩跹,飞往东方——有的,旋转,落向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