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传奇

2013-12-29 00:00:00邢庆杰
当代小说 2013年2期

古镇爱情

闫凤娇第一次看到李长庚时,是1944年的7月。

那是一个清晨,凤娇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毕,就打开厚重的檀木大门,然后开始卸门板、窗板。

凤娇家的米店,叫“闫记米行”,是从凤娇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在古镇小有名气。店不大,临街只有两间门脸。房子坐北朝南,是明末清初的时候建的,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后面是一个小院,有三间北屋,一间是凤娇的爹娘住着,一间是凤娇的闺房,闲下的一间,是客房,平日里也放些杂物。院子的一角,是厨房兼餐厅,因靠山,又恰临近一条常年不断的溪水,凤娇的爷爷在世时,就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将溪水引到厨房里,平日里烧水做饭,洗洗涮涮,早晚还能洗澡,方便得很。

凤娇自幼勤快,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天早晨开门、卸门窗板、挂幌子、清扫门店、擦拭柜台这些活儿,全是她做。

这天清晨,凤娇刚刚打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青年,穿一身青色长衫,留短发,一双黑亮的眼睛和凤娇的目光碰了个正着。那青年笑了,露出一副整齐洁白的牙齿,整张脸也显得明朗生动起来。凤娇平日里并不是个腼腆姑娘,却没来由的脸红了。

青年问,打扰一下,请问这里住有一个李长庚先生吗?

凤娇愣了一下,坚决地摇了摇头。她从小在这米店里长大,店里还从来没有住过外人。

青年有些失望,他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门头上面的招牌,放大了声音,又重新问了一遍,打扰一下,请问这里住有一个李长庚先生吗?

凤娇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正想叱责,背后穿来爹的声音,您是他亲戚还是他朋友?

青年眼睛重新亮了一下,接口道,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是多年不曾联系的老乡。

凤娇听到爹的声音有些颤抖,爹说,进来说话吧。

那青年进门后,爹的双手就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然后,拽着他直奔后院

有趣的是,后来,凤娇知道这个青年就叫“李长庚”,李长庚来找“李长庚”,这是什么事儿呢?这事儿真好玩。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凤娇才明白了这是“什么事儿”,而且明白了这事儿非常的不好玩。

凤娇不明白的是,店里的生意本来就不太忙,为什么还要雇伙计。她私下里问过爹,爹郑重地告诉她,这不是她一个女孩该知道的事儿,出去也不要乱说。

凤娇更不明白的是,李长庚除了每天早晨帮助她打扫一下店内外的卫生,对米店里的生意基本不插手。他每天都要背上一个褡子外出,不是说去谈生意,就是去讨账,有时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就躲在客房里,门关得紧紧的,不知在做什么。问爹,爹不让管,问娘,娘也不让她打听,只让她做好自个该做的事儿就行了

闲暇时,李长庚也在店里走动一下,问一问各类米面的价格,有时也逗凤娇说笑,凤娇觉得这个人和平日里接触的人不一样,有些让人吃不透,却特别愿意信任他。以后店里有了什么重活儿,只要李长庚在,凤娇再也不喊爹娘来帮忙了。和李长庚在一起,凤娇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

这一日上午,天晴得没有一丝儿云彩。米店里来了一个邮差,送来一封信。信上写的是:李长庚君亲启。

凤娇端详信封上的字,字迹娟秀隽雅,明显是出自一个女人之手。风娇瞅着这字,就像瞅见了一个仪态万方的女子站在面前,一时竟有些发呆。她想也没想,就要动手拆这封信,旁边的爹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去,叱道,别人的信!如何拆得?

委屈像水一样漫了上来,爹还从来没有这么叱责过她。为了这个李长庚的信,爹竟然这样对她。她擦了擦涌出来的泪,一拧身子,跑回了后院,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哭起来。

这天晚饭前,李长庚回来了。他接过凤娇爹递过去的那封信,略显疲惫的眼睛顿时活泛了,他立即跑到客房,反锁了门,半天没有出来。

直到晚饭上了桌,李长庚还没有出来。娘让凤娇去叫,风娇“哼”了一声道,爱吃不吃,饿死倒省了粮食!

嘴里说着狠话,脚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客房门前,她用力敲了敲门喊,大少爷!吃饭了。

门开了,李长庚一脸惊愕地出现在门口,问,凤娇,我如何成了大少爷!

凤娇不理他,转身回到厨房。

李长庚讪讪地跟了过来。四个人坐下来吃饭。凤娇看得出来,李长庚非常高兴,但他一直压抑着,只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饱了”,仿佛刚才那信,已经让他当饭吃了一顿。

这之后,每隔几天,就有信来。李长庚每次收到信,都会躲到屋子里看半天,然后,他把写好的回信封好,托凤娇爹让邮差捎走。

凤娇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每次看到有李长庚的信来,便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脾气也格外得糟,一整天都不愿理人。

这天早晨,李长庚像有急事,吃过早饭,就匆匆出去了,门也忘了关。

凤娇便存下了一个心思。

快晌午时,是店里最忙的时候,爹娘都在前面忙得脚不沾地。凤娇便悄悄回到后院,蹑手蹑脚地进了客房。客房内只有一张床,床头上有一张书桌。凤娇一进门,就看到了书桌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信。她的心忽然跳了起来,她忽然感觉到好害怕,又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她的手打着颤,拿过来最上面的一封信,又哆哆嗦嗦地打开,一行行娟秀的字便呈现在面前:

长庚君见字如面:

我们分手已经两个月零十二天了,这些天,我无时不在想念你。南方的空气潮湿,你腿上的伤又发作了吗?胃晚上还疼吗?我乞求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好好照顾你自己。

这一次写信,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老家”已经批准了我们的结婚请求,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举办婚礼了……

凤娇……凤娇……死哪去了……

前面店里传来娘焦急的召唤。凤娇一边应着声儿,一边赶紧将信原样放好,小跑着跑回店里。

从这一天开始,凤娇做事经常走神儿,卖东西时常常忘了收钱,再不就是收了钱忘了找零。做饭也是丢三落四,有时灶下烧了半天火,锅里冒了半天热气,吃饭时打开锅盖,锅里却没有下米。气得娘骂她,魂儿被野鬼勾走了……

凤娇见了李长庚,再也不似往日那样随便,常常冷了脸,有意地躲着他。弄得李长庚见了她就加着小心,仿佛欠了她二百吊钱。

大约半年后的一天上午,李长庚刚刚出门,邮差送来他的一封信,凤娇接过来一看,信封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像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和以前的字大相径庭。凤娇也没多想,把信从客房的门缝里塞了进去。

这一天,李长庚回来后直接进了客房,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吃晚饭时,凤娇的爹娘也没有让她去叫,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害得凤娇纳闷了一个晚上,却不好问什么。

第二天一早,李长庚很晚才出了客房,眼睛又红又肿。凤娇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她猜不到,也不敢问。

从这一天起,再也不见有信来,李长庚也变得沉默寡言了。以前,他总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换下的衣服当天就洗得干干净净。眼下,他像变了个人儿,连续几天都不刮脸,胡子都快一拃长了,换下的脏衣服也堆在床头不管了。

后来,凤娇的娘悄悄告诉她,李先生的未婚妻被日本鬼子杀害了。

凤娇的心被扎了一下,那娟秀隽雅的字体在眼前恍然一现,就永久地消失了,她感到了一种彻骨的痛,从心底漫延到全身。

凤娇开始细心照顾李长庚的生活,帮他洗衣服,整理房间,早晨还把热水端到他房间里,催促他刮脸。

李长庚默默地顺从着她,既不反对,也无所表示。倒是凤娇娘告诫她,一个姑娘家,做事要有分寸。凤娇像没听见,依然是我行我素。

秋风凉了的时候,李长庚要走了。凤娇听爹讲,他已经办完了这里的事情,要换一个地方了。

李长庚走的那天,凤娇坚持送他,爹娘也劝不住。

凤娇和李长庚并排走在古镇的街上,俊男靓女,引得无数路人侧目。凤娇不管,一直将他送到渔港上,才依依惜别。

临上船时,凤娇对李长庚说,李先生,你不管走多么远,要记得给我写信……我、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

说完这些话,凤娇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一般,毅然转身向家的方向跑去,任泪水汪洋恣肆地洒在青石路上。

古镇的人都知道,“闫记米行”老板的女儿,有了一个英俊儒雅的意中人。古镇民风淳朴,几个原本中意于闫家小姐的男子,也都知趣地死了那份心。

李长庚走后,凤娇每天都盼着他的信。可是,那信差就如和她结了仇般,再也没有上门。

凤娇日渐消瘦,每日里仍端坐在米店的门口,向街上张望。隔几日,她还要步行去码头上,在海边站半天才回。

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李长庚没有半点儿消息。

凤娇仍“待”字闺中,任爹娘如何苦劝威逼,死活不肯嫁人。

爹见女儿已经无可救药,只得把实情告诉她:李长庚离开古镇的第二天就牺牲了。因为汉奸的出卖,他在接头地点刚一出现,就被十几个日本特务团团包围了。见突围无望,他迅速拉响了腰间的手雷……

这天晚上,凤娇在后院为李长庚烧了一大堆纸钱,她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灰说,李先生,我这辈子等不上你了,那我就等你下辈子……

闫凤娇终生未嫁。

赎身记

一大早,古镇最大的妓院“来香楼”就热闹了起来,就连门口那棵老榆树上的喜鹊也一刻不停地欢叫着,在树枝间跳来跃去。这妓院本是夜间做生意,早晨一般是很冷清的,姑娘们晚上都睡得很晚,上午又没有生意,所以她们一般不到中午不露面儿,躺在春床上养精蓄锐。至于那些有客人留宿的姑娘,更是良宵苦短,沉睡难醒。

但今天就不同了。她们这里最红的姑娘柳叶儿要出嫁从良了。这里虽是娼门,但娼门也有娼门的规矩。这里的姑娘被人赎了身从良时,老鸨也是要像娘家打发闺女一般做做样子的,老鸨还要装模作样地掉几滴眼泪的。有些正红着的姑娘从良时,老鸨是真的心疼,但她疼的是将要流失的白花花的银子。有什么办法呢,凡是为姑娘赎身的都是有钱的主儿,一次性地扔下一大堆银子,老鸨明知不如留着姑娘接客积攒得多,但谁会眼瞅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断然拒绝呢?

今天要从良的柳叶儿,十岁起被卖入娼门,于琴棋书画中浸淫了多年,时下刚刚年方二十,才艺俱佳,正是大红大紫的时候。有两个男人同时看上了她,要出重金为她赎身。老鸨初时不肯,她想让柳叶儿再给她挣上两年银子,然后再卖个好价钱。但柳叶儿这姑娘性子十分刚烈,一气之下不再接客了,老鸨要强逼,她就跳楼寻短见,弄得老鸨没了法子,只好答应了她,却将她的身价又抬高了几倍,由以前的3000两银子涨到了10000两,两个想赎她的人,让她自己选。谁都以为,柳叶儿一定选浙江的那位茶商陈先生,陈先生不但有钱,而且生得白白净净,谈吐温文尔雅,很有风度。但柳叶儿没有将爱情的绣球抛给他,而是选定了贩卖牲口的山东汉子金玉元。

事情定下来后,金玉元却迟迟未来交赎金领人。局内人都明白,老鸨价钱要得太高了,金玉元一个牲口贩子短时间内很难筹齐这笔银子。但柳叶儿一天不走,妓院就一天不得消停,很多嫖客来了就点柳叶儿,柳叶儿不接客,嫖客就大吵大闹,整天有人摔盘子砸桌子。老鸨一看这生意没法做了,就给柳叶儿定了个期限,到了期限金玉元再送不来银子,她要么跟陈先生走,要么接客。柳叶儿无奈之下,只得拿出多年积累的金银手饰、珠宝玉器,兑换了5000两银子,悄悄交给了金玉元,这才凑够了她的赎身费。金玉元把钱拿走后,柳叶儿的姐妹们都替她捏着一把汗,这可是她被卖入娼门近十年来所有的血汗钱哪,这一旦有失,还不要了她的命?但柳叶儿心里有数,她相信金玉元绝不是个负心薄幸的人。

几天前,金玉元就和老鸨定下了为柳叶儿赎身的日子,还当着“来香楼”所有姑娘的面承诺:要按明媒正娶的规矩办,用八抬大轿来迎娶,要让柳叶儿风风光光地出门。这不光让柳叶儿幸福无比,也让所有的姑娘们看到了光明。

这天一大早,姑娘们就忙着给柳叶儿梳妆打扮,同时也把自个儿梳理得光光鲜鲜的,就连老鸨也打扮得比平时年轻了几岁,“来香楼”上下,真的是把嫁闺女的气氛渲染得无比热烈。

白光光的日头已经照满了乾坤,还没见金玉元的影子。姑娘们开始“叽叽喳喳”地乱猜测:是不是路上耽搁了?别是不来了吧!

柳叶儿一点儿也不惊慌,她想这么大的一桩事儿,金玉元怎么也得好好准备准备吧。

有沉不住气的姑娘开始跑出去,顶着日头到路口那儿张望。

天气越来越热了,没有一丝儿风。姑娘们怕被晒黑了,都用手中的芭蕉扇遮在头上。一群人等着盼着,熬着煎着,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到金玉元的影子。最后连柳叶儿也沉不住气了,她也跑到路口等待、观望,后来身子一软,就晕倒了。

金玉元携了柳叶儿的钱跑了。这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柳叶儿醒来时,就见床头上坐着茶商陈先生。柳叶儿哭了,陈先生,柳叶儿没脸活了,也负了您的一片心意。

陈先生像长者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抚了抚柳叶儿的额头说,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再从这个地方待下去也不可能了,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把你接走,照顾你一生一世。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柳叶儿还有什么话说?当天傍晚,她就随陈先生坐上了一条通往江南的客船,去了杭州。

陈先生的院子好大,这是柳叶儿自出生以来见过的最气派的宅子。后院还有一个大花园,亭台楼阁,花草鱼池,十分的雅致和讲究。进陈府的第一天,柳叶儿就知道了,陈先生家里已经有了三房太太,而且都不像是省油的灯。住了几天,当她们打听到柳叶儿的出身后,更是对她轻视了几分。偏偏陈先生还就宠着柳叶儿,这让那三个女人又嫉又恨又无可奈何。

这年秋天,陈先生去北方催收贷款,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没信儿。柳叶儿担心他的安危,便带着一个贴身丫头到后山的娘娘庙里给陈先生烧香许愿。

柳叶儿回家时,日头已经快下山了,路上行人稀少。她和那个丫头匆匆地出了庙门,抄近路往山下奔去。当她们穿过一片小树林时,被三个黑布蒙面、手持钢刀的大汉拦下了。

柳叶儿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虽然害怕,并没显出多么惊慌。她解下腰里的荷包、摘下脖子上的纯金项链和耳朵上的翡翠玉坠儿,对三个大汉说,三位大哥无非是手头儿紧了,我带的只有这些值钱的东西了,全部给你们,求你们放我二人一条生路吧!那个小丫头接过柳叶儿手里的东西,双手捧着,战战兢兢地走到三个大汉的面前。

为首的一个大汉面无表情地劈出一刀!小丫头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柳叶儿知道坏了!这些强人并不冲财物来的,她隐隐约约地也感觉出了什么,就稳住心神儿问,三位大哥,小女子与你们并无怨仇,就是死,也要叫我死个明白吧。

为首的大汉冲她拱了拱手说,不瞒您说,我们是受陈家大太太之托,来要你命的,你来世再找她报仇吧!说着,举起了钢刀。

柳叶儿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声,果然如此!就闭上了眼睛。

柳叶儿听到身旁一片利器的碰撞声,睁开眼时,见那三个蒙面大汉都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而她的身旁,站了十几个汉子,都短衣打扮,手持刀枪。为首的一人,面目狰狞、丑陋,左眼戴着黑色的眼罩。

柳叶儿明白是被人救了,她双膝跪在地上说,多谢众位大哥救命之恩。

为首的那人上前一把拉起她叫道,柳叶儿……声音竟哽咽了。

声音虽然不大,在柳叶儿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她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人,这个声音。可是……她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面部布满疤痕的汉子,终于看出了一点儿当年的轮廓……她不敢相信,她颤抖着声音问,你是……玉元哥……

那汉子一把抱住她,连连说,我是我是……

原来,几年前,金玉元在去迎娶柳叶儿的路上,遇上了土匪,迎亲的男男女女几十口人无一生还,只有金玉元身受重伤,勉强活了下来,却变成了一个面目极丑的人,一只眼睛也瞎了。他被一个过路的老汉救起,养好伤后,就开始打探柳叶儿的下落。后来,他就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杭州,找到了陈府。他见柳叶儿已经成为陈先生的宠物,生活得很幸福,自己又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配不上柳叶儿了,就想一走了之,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了此残生。不料,他无意中发现,有几个参与打劫杀人的汉子频频出入陈府,经多方打探,才知道那场血案全是陈先生一手安排的,那些杀手全是他的护院。他本想告官,但想到陈先生有钱有势,他自己又没有任何证据,不但告不倒他,弄不好连性命也难保,就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伺机报仇。后来,他在一次夜行时被一伙土匪抓获,他灵机一动,对土匪言明了自己的身世,毅然加入了土匪队伍。由于他做过生意,脑子好使,几年下来,就做了他们的头儿。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柳叶儿,为此,还专门安排一个小匪到陈府当了仆役。由于有内线,他知道柳叶儿在陈府的处境,时时有遭暗算的危险。所以,今天柳叶儿一出门,他就派人盯上了,一直暗中保护着……

柳叶儿听完金玉元的话,紧紧地抱住了他,大哭道,可怜的哥哥,小妹一直误会着你呀!

不知何时,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了柳叶儿和金玉元,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惟恐一不留神对方再不见了踪影。风从树林中穿过,轻柔、温暖,像一双小手,在两人的身上不断抚摸着。

良久,金玉元轻轻推开柳叶儿说,陈府你是不能回了,姓陈的已经被我杀死在北方了,少了他,你在陈府连一天都活不了。我给你找个善良人家,把你安顿好,过个平平淡淡的太平日子吧。

柳叶儿低下头,一言不发,泪水顺颊滚滚而下。

金玉元用衣袖给她擦了擦泪水问,我杀了姓陈的——我知道他一直对你很好。

柳叶儿轻轻摇了摇头说,以前,小妹确实很感激他。但我没有想到是他的一个阴谋毁了我们本该很幸福的生活。何况他还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小妹只是不明白,哥为什么不要我了?哥嫌弃小妹了吗?

金玉元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说,妹子,你看我这个吓人的样子,哪里还配得上你这位大美人?只怪我俩没有缘分呀!

柳叶儿笑了,柳叶儿问,这是哥的真心话吗?

金玉元沉重地点了点头说,这就是命呀!妹子,我们认了吧!

我不认命!柳叶儿说完,突然从头上取下了一枚簪子,插向自己的右眼……

金玉元惊呆了!饶是他近几年见惯了打打杀杀的事情,也被柳叶儿的举动震惊了!

这次哥总配得上小妹了吧?要不要小妹把另一只眼也废了?柳叶儿一只手捂住右眼,鲜红的血瞬间就从指缝内溢了出来,十分的充盈和夺目。

金玉元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疯了般向山下跑去……

柳叶儿紧紧地搂着金玉元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哽咽着说,哥,你知道小妹当年为什么拼死也要从良吗?

就因为我想自己做一回主。柳叶儿自己回答了自己。

夺魂散

傍晚时分,落霞把古镇的街道涂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没有风,街上的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从远处看,很像一幅仿古的水彩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乱了这充满着诗情画意的宁静。赌场的老板厉长风领着几个保镖从街上匆匆走过,径直来到镇东头开药铺的邵子明家。

厉长风叫保镖把好门,一个人慢吞吞地踱着方步来到邵子明坐堂问诊的堂屋里。

邵子明六十开外,是方圆百里无人不知的名医。这时他正闲着无事,翻看着一本陈旧的医书。一抬头,看见了皮笑肉不笑的厉长风。他赶紧站起来,诧异地问,厉老板,怎么有空到我这小铺面来了?哪儿不舒服? 在这个大镇上,没有人敢不恭敬厉长风,他不但家大业大,而且手眼通天,一个电话就能把县上的保安团调过来。当然,这与他那当县长的舅舅也不无关系。至于这个镇上最大的官儿——镇长,除了现任的镇长焦国良不买他的帐外,以前的几任镇长,无不对他俯首帖耳。

厉长风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用一把鸡毛扇子在面前来回晃动着,对站在身前的邵子明视若不见。

邵子明尴尬地站在那儿,一时无话。幸好,他铺子里仅有的一个学徒回家了,这场面没人看见。

良久,厉长风才拖着长腔问:邵先生,你配制的“夺魂散”还有没有呀?

邵子明一惊:厉老板要那东西干什么?”

厉长风笑了一下,反问道,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六月十八呀。

好记性、好记性。厉长风夸张地称赞着邵子明,那明天咱镇上有什么大事儿呀?

邵子明沉吟了一下说,是焦镇长的六十大寿。

厉长风阴阴地笑了,你说,镇长大人做寿,我能不表示点儿心意吗?

邵子明大惊,你……你……想……

厉长风“哈哈”大笑,你知道了也无妨,反正你这两天也出不了这个门了。

邵子明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瘦削的脸上爬满了汗水。

厉长风和新任镇长焦国良素有嫌隙,这是全镇人都知道的事情。焦国良到任前,厉长风在古镇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不但开着赌场,还开有烟馆、妓院等生意,很多人被他弄得倾家荡产。厉长风不但脾气霸道,而且好色成性,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也有人到镇公所告他,但往往是人刚出了镇公所的大门,他就知道了信儿,带几个打手将人拦下打个半死,然后扬长而去。久而久之,人们就明白这古镇是他的天下了,只能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但新任镇长焦国良一来,就改变了局面。他上任的第一天,就驳了厉长风的面子,没有去赴他的宴请。几天后,又退回了他送的拜见礼。镇上的人们看到了希望,有人就大着胆子去告状,结果,焦国良全部秉公审理,还关起了厉长风的几个打手。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儿。厉长风一见事情不妙,就去求他当县长的舅舅。但焦国良不是一般的人,他在县里有着很高的威信,又行得端走得正,没人敢随便动他。这一下厉长风可傻了眼,只能暗暗地发恨,盼着焦国良早早调走或者早死。在做事上,他只得收敛了很多。

今天,邵子明一听厉长风的话意,明白他是想用“夺魂散”去害焦镇长的全家。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稳了稳心神说,厉老板,这“夺魂散”本是用来治鼠患的,现在我们这里老鼠已经不多了,所以,店里也一直没再配制。

厉长风“嘿嘿”地冷笑了两声,突然对门外大喝一声,押进来!

邵子明的独生儿子被两个打手五花大绑地推了进来,一把钢刀紧紧地压在他的脖子上。

厉长风放缓了语气说,邵先生,并不是我厉某人成心跟您过不去,只是这世间除了你的“夺魂散”无色无味外,用别的毒药还真的难以得手。

邵子明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说,你们放了他吧。

两个打手松开了手,把钢刀也拿了下来。

邵子明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破旧的木头箱子。他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油纸包,又打开油纸包,拿出了一个葫芦形的瓷瓶。

厉长风一把将瓷瓶夺了过去!然后,他“哈哈”狂笑着出了药店的大门。

两个打手一左一右,倚在药店的两扇门框上。

当天晚上,厉长风就命提前安插在焦府的内线将“夺魂散”下在了明天宴会用的菜里和水井里。

第二天,焦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厉长风躲在家里,一边喝着一壶上等的铁观音,一边等着好消息。

这一上午对厉长风来说,真的是度日如年。茶喝到乏味,他的耐心也快到了极限,疯了般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一直等到天过晌午,他派去的人才垂头丧气地跑回来说,焦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前往道贺的人已经吃饱喝足开始告辞了。

厉长风虚脱了般跌坐在藤椅上。

傍晚时分,忽然就起了风,是东北风,镇街上碎纸、草屑漫天飞舞。

厉长风领着几个打手来到邵子明的药铺里。他派的两个打手还一动不动地倚在门框上守候着,像睡着了。他用手轻轻推了他们一下,两人竟然都倒了。

厉长风暗叫了一声“不好”,俯身摸了摸他们的鼻息,已经毫无声息了。

厉长风大惊,进了屋,见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邵子明面带微笑端坐在他平时看病的椅子上,木雕般一动不动。

厉长风一脚先踢翻了一只凳子,正想再动手,忽然觉得喉咙被人勒住了一般呼吸困难起来,他两只手拼命地去掐喉咙,却“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同时倒下的还有他的几个打手。

第二天一早,有人去镇公所报了案。镇长焦国良带人验了尸,一共八具,邵子明、厉长风,还有六个打手。他们身上都没有任何伤痕和勒痕,导致他们死亡的原因是窒息。可在这么大的一间屋子里,又开着门窗,怎么会窒息呢?这桩案子就成了悬案。

几年后,古镇又闹鼠患。已经失踪了的邵子明的儿子回来了,他献给镇长焦国良很多蜡烛,对他说,这就是我们祖传的“夺魂散”,只要点燃,百步之内可绝鼠患,但人在点燃时应以湿毛巾捂住口鼻,点燃后迅速离开。

直到百年后的今天,古镇也没再闹过鼠患。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