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蓝田白鹿原上,小时候最常吃的是苞谷糁子和酸菜,尤其是秋收后,每天的上午饭就指着它们了。苞谷即玉米,苞谷糁子就是玉米棒子粥的意思。北方的农村天气冷,苞谷糁子糖分高一些,吃了之后更能御寒;酸菜,吃了能去掉睡火炕的火气,因此二者成为农户人家的最爱。
到了上午的饭点,巷子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聚到一块,无论是站着还是蹲着吃饭的人,你往碗里看,出奇地一致,饭是清一色的苞谷糁,菜是清一色的老酸菜。稠苞谷糁子和酸菜,再来一块甜红薯,这几乎成为冬天农村生活的全部写照。北方种惯了苞谷的人吃不惯大米,再加上大米稀罕价格也贵,所以冬天的稀饭都是苞谷糁子唱主角。一般天一凉,各家各户都是当年的新苞谷糁子,橙黄橙黄的,闻起来特别的香甜。苞谷糁子也有讲究,要稍稠一些才顶饱,从天凉吃到天热,百吃不厌。
那时候吃的酸菜和城市里吃的酸菜大不相同,城里的酸菜是用专门种植的大白菜做的,看起来比较娇贵。而农村几乎家家都会种红薯,霜一洒过,挖出的红薯收了筐,那一地攀爬的红薯蔓顺手收拾回家,都不用洗直接下锅用开水焯一下,然后塞进菜坛子。黑色或者土黄色的粗罐子,满满当当的一罐菜,倒上往年的酸菜根儿,一个星期后揭开看,酸菜就窝好了。每天吃早饭的时候捞上一大团,洗干净切碎了,放上捣好的蒜和辣椒末,来一勺热油,滋的一声,酸菜的香味就溢满了整个厨房。那时候村子里的人没有什么菜不菜的概念,也没有现在城里讲究的新鲜不新鲜的说法,只知道干冷的冬天,吃了酸菜肯定不会上火。最重要的是农村的冬天,什么菜都没有的,除了开着车运到村子的土豆和白菜,人们别无选择。漫长又寒冷的冬季,并不富裕的家庭,每顿饭只要有一些可口的酸菜,日子就白驹过隙般流走了。
村子的人吃饭图的是个热闹,大家经常凑成一堆,叽叽喳喳边吃边聊,寒冷的冬季因为这样的热闹而显得暖意浓浓。你尝几口我的苞谷糁子,我尝几口你的酸菜,或者干脆只是用眼睛来检阅每个主妇是否能干。酸菜做的时候是有讲究的,有的人做的酸菜没吃几天就坏了,也有人做的酸菜没有酸味,而酸味太大的同样不好吃。母亲是特别能干的人,她做出来的酸菜总有别样的味道,能吃到第二年春天。每次扎堆吃饭的时候,母亲碗里的酸菜总是被早早抢光,我觉得母亲辛苦半天,自己却没吃上几口,母亲却笑着说,多吃一口和少吃一口有啥区别呢。
来城里居住多年,苞谷糁子作为杂粮已经成为稀罕的吃食,也渐渐退出了主食的位置,作为晚饭的偶尔调剂,有时候还不受女儿欢迎;红薯杆做的酸菜更是想都不用想的,菜市场根本就找不出来。然而我时常想起在农村的时光,想起那碗稠稠的苞谷糁子和带着冰碴子的酸菜,口水都能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