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战

2013-12-29 00:00:00柯实
中国周刊 2013年4期

从北京飞往新加坡的航班平稳地飞行在南中国海上。

新加坡籍空姐从机舱中间的洗手间走出来,一片嘈杂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个中年中国男子在后舱前排座位上,扭过头和坐在后排的同伴们大声聊天,后排几个戴红帽子的中年人以同样的音量回复着他。夹在他们中间的乘客们皱起眉头。

路蕊听到喧哗声后也赶到后舱,新加坡籍空姐愣了一下后,对路蕊小声说:“Jusus Christ,what a civil war……(天呐,这是要打内战了吗)”

空姐的尴尬

大陆人路蕊曾在某外籍航空公司做了三年多的空姐,有的时候,她会感觉到尴尬,甚至丢脸。

在一次国际航班上,一名外籍空姐略带小心地对路蕊说:“刚才那位中国乘客用过洗手间后没有冲……”

听到这话后,路蕊虽觉得脸上有些无光,但她也知道这位外国空姐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便解释道:也许那位乘客是第一次乘坐飞机,不知道如何冲厕所吧。

她的解释便是她的想法,在三年多的空姐生涯里,路蕊每次遇到一些令自己可能尴尬的事情时,都不会对自己的同胞做出恶意揣测。

只是有的时候,某些行为,她实在解释不了。

中国乘客在卫生间吸烟的事情,路蕊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可这一回还是让她无法相信:敲开门的一瞬间,那位在厕所里的乘客,一手夹着烟,一手拿个纸杯罩在烟感器上,像董存瑞炸碉堡的动作一样。

这是让路蕊会感到丢人的事件,罩住烟感器的行为,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解释为这是无意为之。

常年飞国际航线的路蕊,不喜欢去划分乘客的国籍,在她的意识里,乘客仅仅就是服务对象。

可是诸如吸烟、喜欢大声喧哗的行为却基本只发生在中国乘客身上,这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作为同胞,我觉得一些行为丢了中国这个国家的脸”,特别是当她对一些行为无法做出解释,外籍同事表示疑惑时。

而某些举动,路蕊未曾经历,甚至很难想象。可她却在公开的报道上看到了那些飞机上的“战争”。

3万英尺高空上的战争

女人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墨镜男”鼻子,质问道,“你骂我妈是不是?”

一手撑着前座椅靠背的“墨镜男”亦不落下风,在一句“你妈的”脱口后,被女人一记耳光扇飞了墨镜。

立即站起还击的“墨镜男”一把将女人推倒在过道上,连踩四脚。

乘务人员见状,上前劝阻,将两人拉开。

2011年8月24目,在温州到海口的海航HU7364次飞机上,坐在20排的“墨镜男”向坐在他前边的朋友扔纸团,不慎砸到18排的女乘客,引起不满,最终导致互殴。

经工作人员调解后,两人表示不再追究对方责任。工作人员称,由于没影响到飞行安全,二人并未被移交至有关部门。

同样激烈的斗殴还发生在国际航班上。

2012年9月7日,四川航空塞班飞往上海的航班上,一名黑衣男子与身穿红白相间上衣的男子在机舱中段互相紧掐对方颈部,扭打在一起。当黑衣男子被打倒在座位上时,他的同伴加入了战斗,飞起一脚踢向红白上衣男。红白上衣的同伴也不甘示弱,纷纷加入群殴。

在多名乘客“别打了”的呼喊中,空保人员赶到将场面控制住,使得飞机没有返航。

这次斗殴是为了抢空座位,而座椅靠背导致的争执,后果更严重。

2012年6月30日,在昆明飞往沈阳翔鹏航空8L9881次航班上,30多岁的沈阳旅客刘女士,将座位往后调整,遭到了后座18岁女乘客小许的抗议。在刘女士不予理睬的情况下,小许愤怒地踢了前边的座椅。被踢座椅的刘女士被此举激怒,回头便抽了小许一巴掌。见小许挨打,她的妈妈、姑姑以及同学对刘女士进行围攻,抓扯拳脚齐上。机组人员几次劝阻,均没有把双方拉开。

最后在整个机组人员与乘客的劝解下双方暂时停火,空保人员无奈之下也只能一路坐在当事人旁边保证安全。

飞机抵达经停站武汉后,机长考虑到飞行安全,拒绝此5名女子乘坐此次航班。

同样的事情,几个月后上演在了国际航班上,而这一次,全机人都被牵连在内。

2012年9月2日,在苏黎世飞北京的瑞航LXl96航班上,两名中国乘客的斗殴,最终迫使飞机在已飞行6小时的情况下返航。

57岁的中国籍乘客在微醺状态下正吃着晚饭,前排27岁中国籍男子突然把椅背放下的动作,引起了他的不满。被打扰的中老年男子抗议后对方不予理睬,便用掌掴了前排男子的脑袋。于是双方大打出手。从座位扭打到过道上。瑞士观察报称,周围还有多名乘客也加入斗殴。

前来劝阻的机组人员也被拉扯,乘务长喉咙被掐。最终二人被体格健壮的乘务员与乘客制服,年长男子被按在机舱尾部,用座椅上的安全带扣住,但该男子仍继续叫骂了一个多小时。

瑞航发言人齐萨克表示,由于机长担心两人再次爆发冲突,甚至导致场面升级,于是决定返航,在客机上斗殴的两名中国籍乘客后被移交至苏黎世州警方处理。

斗殴双方于一天后获释,瑞士警方没收了这两名闹事者随身所带的钱款以支付法律费用,其中57岁的中国乘客因危害公共交通还被处以按日支付的罚金,天数为90天。瑞士航空公司也表示,可能会让这两名闹事者赔偿飞机返回瑞士的额外燃油和其他乘客在苏黎世旅店住宿的费用。

即使见多识广,路蕊也很难想象,乘客们怎么可能会在飞机上大打出手,她只能为自己感到幸运,没有亲历过这样的事情。

权力的介入

除了乘客之间,机组人员与中国乘客之间也会产生摩擦。

路蕊在三年多的空姐生涯里,几乎每一次国外飞国内的航班上,都会有乘客扯她的衣角,或是用手指戳她的腰部。

起初遇到这种情况时,路蕊不知乘客是何意,几次过后,她发现其实这是乘客在叫她,寻求服务,只是他们从不用语言招呼。

在新加坡定居已久的路蕊无法避免地感到,手戬空姐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她感到不被尊重,可仍然尽量替同胞考虑:“他们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叫人。”那些拉她衣角、用手指戳她的人,很多都是五十岁上下的阿姨。

而针对空姐的不礼貌甚至侵犯,在2012年秋天,被一则新闻彻底引爆。

据新华社报道,中共广州越秀区前区委常委、区人民武装部政委方大国和妻子由于登机较晚,二人头顶上方的行李箱已满,空姐建议他们将行李放到更前边一点时,引起二人不满,进而导致方大国殴打空姐。

据距离当事人最近的乘客之一、中非共和国籍乘客多班称,那对夫妇(方大国夫妇)“酒气很大”,空姐提出将行李放置远一点建议后,男乘客大声对空姐说话,像吵架一样。随后,方伸手捏住空姐的手臂,“我看到了空姐手臂上的伤痕”。方的妻子也大声说:“如果没有我们,你连饭都没得吃。”

多班称,在整个过程中,空姐都没有动手。

广州越秀区的调查结果是:其家属与空姐发生拉扯,方大国未殴打空姐。

事实上,这次飞机上的“战争”从激烈度而言,并不是最高,但其引发的关注确实最高的。这条新闻长时间占据新闻排行榜首位。更多人愿意相信。引发“战争”的,不是粗鄙的个人素质,而是傲慢的权力。

就在方大国事件逐渐淡出人们视线时,去年年底,空姐路蕊辞掉了工作,定居新加坡专心读书。她再也不用费心去向外籍同事解释同胞们的行为,可那些行为,还在继续上演——

早上7点,新加坡飞往北京的航班降落在了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飞机还在滑行中,广播里传来机长的声音:飞机还没有停稳,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不要离开自己的座位,谢谢您的合作。

机舱里,一块块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安全带金属扣打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乘客站了起来,打开头顶上的行李箱。

(文中路蕊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