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窟历险记

2013-12-29 00:00:00沉石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3年10期

马六甲,当今海盗出没最多的海峡。20世纪末,我只身闯入这片令航海家谈之色变的海洋,追寻现代海盗的踪迹——

试验马六甲

马六甲海峡,是亚洲连接西半球和北半球最繁忙的海峡。从开普敦、好望角来的船只要进入亚洲各国港口,都要经过这一带海峡,经常往来于南中国海和印度洋之间的船只也必须在此减速通过。每天有多达240艘船进入该海峡,平均每6分钟就有一艘。然而这个海峡是海盗集中出没之地,世界上大多数的船只被袭击事件都发生于此,时间多是凌晨1点到5点之间。这些职业海盗有极强的袭击作战能力和高超的航海技术,他们挎着轻型冲锋枪,身携匕首和弯刀,通常3~4人乘快艇从船员不易注意的船尾向船靠近,然后甩出铁爪钩住船舷,飞身登上航行的船只,以后发生的一切就可想而知了……

经过10多年的准备和策划,我终于下决心要独自闯闯被航海家公认的神秘海域——马六甲。

我的行装很简单,除了用于化装的几套便服外,就是一些精装的罐头和一份海洋图。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没带笔记本和相机。

那天傍晚,我从海南岛三亚的榆林军港乘上一艘补给船,朝着西沙群岛驶去。

第二天一早,船靠上永兴岛,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化装成渔民,很快上了一艘预先约好的机械渔船。朋友们还为我准备了救生衣、食品和水。

“不好,前面有艘难民船!”船老大边喊边打舵轮想让开。

我突然来了精神,用手抹了抹满脸的水珠,一眼就看见在不远处漂泊的一艘船。那艘难民船是从我们的正前方漂过来的,肯定遇到不少险情。我第一反应是靠近难民船,弄点线索。

这时,难民船上的人发现了我们,船头站起几个人挥着手不停地叫,而船老大丝毫没有减速停船的意思。我对船老大喊了起来:“他们肯定需要水和食品!”

“你没看清吗,那是越南难民,最少在海上漂流了半个月以上……”船老大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就他们这个速度,漂3天也到不了西沙,给他们一点吃的吧!”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们不是要吃东西,而是要吃人!”船老大急了。

我愣住了。船老大变了口气继续说:“这些难民都是各方汇集一起的,乘上船逃香港、逃菲律宾、逃海南的都有。他们在海上全靠风帆航行,遇上台风暴雨就完了。活着的在海上漂流几十天后,断粮断水,又靠不了岸,饿得把衣JBMMI5+WwHtWde7GQcuusQ==服撕了吃,最后饿得快死时,首先悄悄把最虚弱的人给杀了,烧成汤喝。”

我虽然感到吃惊,但总觉得眼前的难民太可怜了,仍坚持说:“甩给他们几个罐头,我们就走!”

“你呀,不见死尸不落泪!”船老大无奈,只好减速。我们的船从难民船的左侧驶过去。我手里拿着几盒罐头,试图靠近点抛过去。谁知难民船左舷忽地站起两个男人,飞快地抛出两根带缆绳的铁锚钩,挂住了我们的船帮。船老大反应敏捷,大声喊:“快用斧子砍断绳子!快!”

我正拿斧子的当头,只见一个男人双手攀着绳索正滑过来,船老大扑向船帮,用脚使劲把铁钩踢进海里,那男人也掉下水去。我飞快砍断了另一根绳索。

船老大加快速度,难民船很快被甩到后面。看到那个男人狼狈地爬上难民船,我从心里产生一种恐惧和憎恶。

船老大话不多,一举一动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们的船穿过漫长的海域,快要接近暗沙岛礁时,我把探险的初衷告诉了船老大,没想到船老大说了一句话:“最好还是回去,太冒险!”

“我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你就帮帮我吧!”我恳求道。

船老大抽着烟,半晌说:“你就到南安礁吧,那一带有个岛,没名没姓的谁也不知叫什么岛,海上打渔的、漂流的都到那里落脚。不过,你要去,最好找个伴。”

我把钱付给了船老大,请求船老大把我送到无名小岛,可船老大坚决不干,理由很简单,太危险!

我还是想冒险,只好去寻找海上的船。很快我发现一艘打渔的机帆船,我把去无名岛的想法告诉他们,两个渔民小声嘀咕了几句,提出送一趟要400元钱。渔民强调说,只能在岛上呆两个小时,天黑前必须离开。

喋血无名岛

机帆船在海浪中颠簸前进着……船老大说的那个无名小岛,的确在航海图上找不到,但离马六甲海峡的塞拉亚岛不远,许多海上游民、难民、渔民、海匪等集中在那里。

我终于登上了小岛。看看时间,正好下午6点钟,渔民不肯上岛,说了一句:“8点钟,我们离开。”

小岛不算大,高出海面约2层楼,周围生长着一些抗风桐之类的热带植物。鸟粪很厚,布满了岛上的珊瑚石。很显然,有成群海鸟栖息在这里。

小岛上有几间欧式房子,看上去很古老,像是法国建筑。但仔细看看,又有葡萄牙风格。

我转了半个小时,只在那座欧式教堂里见到一位60多岁的老人。我和他聊了起来。他说这一带海匪多,算不上大海盗,主要是抢些渔民和海上游民的钱财和物资。

天开始黑下来,船陆陆续续靠上了岛,船上下来各式各样的人,但全是男人。他们有的光着背,有的戴着帽子,还有的缠着腰、束着头,样子的确让人感到陌生和怪异。

天黑了,我走进那个欧式教堂,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拿着几枚小贝壳翻来翻去。不一会儿,一个脑袋黑大的渔民掏出一把钱,另一个把钱接过来装进自己的黑兜里。我知道他们是在赌博,猜小贝壳的阴阳面。

我走进另一间屋,门前写着一行红色的汉字:海运时运人运大财运。

这时,一个穿黑衣裤的汉子从里面出来,立即传出一个声音:“进了大财运,怎么走哇!”

此人走时我跟着他,还和他聊了几句,他告诉我,他是P国的渔民,和中国渔民经常在一起,能听懂汉语。他打渔跑得很远,开始到无名岛歇歇脚,慢慢也赌上了。有时,在海上打一天鱼挣的钱,半个小时就输光了。

当我进一步提及马六甲海峡一带的海盗时,他变得很神秘,只说了两句话:“他们”早不和渔民打交道了,“他们”看上的是高级商船。

我拉住他,想细细聊聊,一看表,和渔民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10分钟。于是,我赶紧往海边跑去。

海边上送我来的那艘渔民帆船已经不在了。那一刻,我感到十分惊恐,望着茫茫大海,心突然沉了下去。

夜色越来越深。我拖着沾满沙的双脚,机械地返回岛去。突然,教堂外传来一阵吵架声,我下意识地朝那里跑去。

只见两个人先从教堂里屋跑出来,后面跟着一帮人追。吵骂声很激烈,但我听不懂。跑在前面的那两个人长得黑黝黝的,挺壮实,看上去像渔民。从里面追出的人是赌主,身穿黑色油光的短袖衣服,光秃秃的脑袋晒得锃亮。他们叫骂着打起来,赌主的人多,上去几个人试图抱住渔民。两个渔民挣扎着想跑。

我上前一看,其中一个是我刚认识的P国渔民。这时候我听懂了他喊叫的意思,“钱,我明天还你。先放我们走……”

还没等他说完,重重一拳打在他的额头上。他急了,操起教堂外一根桅杆,朝着赌主猛打过去,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赌主从地上爬起来,好像腰被打中了,歪着身子往回跑,渔民挥着棍子继续追。突然,两声枪响,赌主用土枪朝渔民射击了。枪口喷出铁砂子,渔民的右臂被打出了血,人和棍子都倒在地上。

我的右眼感到一阵火热,一摸才知道流了血。我一边捂着一边往后退。周围好像也有几个人被砂子崩着,有的捂着头,有的捂着手在叫喊。

我躲在教堂的后面,用纸擦着血,原来眼角被砂子划破了,要是再往左一点,我的右眼算是报销了。我真的感到有些后怕,沉静下来后,第一选择就是先离开那个阴森的教堂。

那一夜,我是在岛边一间破房子旁和衣而睡的。

无名岛我是不敢待了。整理好衣服,我朝岛岸海滩走去,希望能找到一艘机动船。我查过海图,再往南走几十海里,是一条国际航线,那里有很多远洋轮通过,海域区常有远洋轮停泊。

惊魂白鲨口

海滩停有2艘船,一艘是帆船,正在收帆;另一艘是机动船,看上去很熟悉。到船边一看,我惊喜起来,这正是前2天送我的那艘船。我边爬上船,边喊着船老大。

我在船的各舱板都找了一遍,没有人影。我跳下船,在海滩周围寻找。海滩东侧是崖礁,地形异常险恶,还长着几棵巨大的仙人掌。忽然有人喊我,循声望去,只见还是穿着那件旧衣衫的船老大朝我走过来。

船老大要带我到岛的各处看看。在带刺的仙人掌丛里有一道深沟可以行走。我跟在他后面,走不多远,发现一个与大海连在一起的天然崖洞。洞的深处很暗,散发着阴凉的气息。

“你看看这个。”船老大指着洞口右侧的崖石说。

我上前仔细一看,崖石上刻着一道道水波纹,大概有30道。船老大轻声说道:“从我记事起,就听说海盗抢劫东西后,把船开进这个洞里。”我猛然意识到,那刻着30道的波纹,就是海盗抢劫的记录。

“你再看看这个。”船老大又对我说。

船老大用手扒着沙,礁石下面隐隐约约露出一个雕刻的图案,是一艘不大规则的船。船老大对我说,这是70年代海盗留下的。

我告诉他,我想了解现在的海盗是怎样抢劫作案的,是怎样生活的。

船老大摇摇头。我把要去国际航线的想法告诉了船老大,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答应送我前行。

船老大开着机帆船向前行驶。突然,左前方两海里处,一艘高速快艇飞驰而过,朝马哈群岛方向驶去。

我的第一感觉,这就是海盗的高速快艇。一会我又产生疑惑,白天海盗出来干什么?一个大浪扑来,船头上的我摇摇晃晃没站稳,掉进海里,我下意识地大声喊道:“救人呀!”

船老大一边大喊着,让我不要着急,一边将船靠近我。

好在我是地道的海军出身,受过正规的海上游泳训练。我浮出海面,顺着浪涌的流向漂游。猛地一个涌峰袭来,又把我打进海里,我害怕极了,拼命往上挣扎。

船老大站在前舱,不停地朝我甩着缆绳:“快抓住绳子!”

我看准了缆绳,刚用手抓着,又一个涌峰把我抛向后面。当我睁大眼睛向上浮起时,看见一只大白鲨朝我游来。我惊呆了,足足有十几秒钟,我才对船老大喊道:“有鲨鱼!”

船老大急了,边喊边操起鱼叉:“快靠近船!”

我脑子一片空白,双手怎么也不听使唤,大白鲨张开大嘴朝我袭击,我无法再躲避了,只听见“啪”地一声,船老大的铁叉子飞了过去,大白鲨翻着身跑了。

这时,船老大又把缆绳抛向我。奇迹来了,滚了几个浪,我就抓住了绳子。这时船老大又在船上大喊起来:“后面有白鲨!快抓紧!”

我牢牢地抓住缆绳,船老大使劲拉着。我的身体刚离开海面,大白鲨“忽”地一下冲过来,飞跃着从我脚下窜过,扑了个空。

当我浑身湿淋淋地瘫在船板上时,只见三四条大鲨鱼从四周朝船袭来。船老大一眼就看见我左脚上的血印。

他递给我一块旧布,说:“扎住脚,只要有血腥味,鲨鱼多远都能找来。太危险了!这一带是有名的鲨鱼出没区,大鲨鱼有上千斤重,吃人就像吃条小鱼一样简单。”我看看脚,可能是掉进海里的时候在船边划破的。

鲨口脱险后,我疲倦地躺在船舱里睡了一大觉,待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船老大指着前面的海域说:“那里有很多大船抛锚,有等白天过海峡的,也有其他原因的。”这片海域比较平静,被航海家称之为通过马六甲海峡的“加油站”。

“靠过去,看看有没有能说上话的海船。”我的精神又来了。

我们的机帆船沿着海湾,缓缓靠近远洋轮的抛锚地。再往前走,是国际航线。远洋轮的汽笛不断响起。航海线上行驶着各国的万吨巨轮:当我们驶近抛锚海域时,一艘远洋万吨轮的舷号引起了我的关注,我对这舷号很是熟悉。我对船老大说:“那艘远洋轮可以放心靠上去。”

走上远洋轮,我感到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或上过这艘船,但一时想不起来了。上船后,海员把我带到餐厅美美地吃了一顿。一位佩戴大副标志的船员走了过来。老海员刚要给我们介绍,我和大副都愣住了,几年前我们见过面,但谁也叫不上名字来。大副拉着我的手回忆说,在北部湾,这艘船遇上台风,是你们军舰护航,把船引进北海港口的。

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在军舰当枪炮长,在北部湾日夜巡逻,保卫海上石油平台,也接触过许多国家的商船。

那一夜,我被接到他的舱室里。大副还提到,在马六甲海峡外圈有一个林林群岛,是海盗的栖息地,远洋轮也要经过那里。大副答应带我一程,并说用机动艇送我上岛。

按照大副的安排,我被机动艇送上了林林岛。大副还送给我一大袋罐头食品,足够吃十天半日的。

林林岛离国际航线很近。天气晴朗,视线好的时候,能看到一艘艘远洋轮、海运船从岛的周围驶过。到了夜里,航海线一带更是点点星火。

林林岛三面是峭壁,崖礁像牙床裸露在海面,行船在此无法登岛。岛的正面有一条珊瑚沙丘,那是唯一可以停船的地方。岛上长满了茂盛的热带雨林植物。海鸟常常是一群一群地起落,增添了岛的幽静和神秘。

我走进密林不久,发现了靠海礁的林中有几处木板房。再往里走,看见那里有不少人,他们有的在烧烤海鱼,有的在喝酒,有的悠闲地用牌算命。

我发现,渔船靠岛后,渔民自由地上岛窜来窜去,没有什么顾忌。从他们的交谈中,可听出有各国各地的口音,当然也有说汉语的。

渐渐地,我和岛上的人也说上了话。一位黑皮肤的亚洲人告诉我,汉语和英语是他们的主要语言。他还十分友好地把槟榔果和干鱼片分给我。

我也留了心眼,没有直接向他探听关于海盗的情况。不一会儿,有人叫他走了。在板房后面的树林里,我隐隐约约听见他向两个人交待着:“要弄清起航的时间……要准确……”

我懵了。这分明是在部署工作,难道身边的人就是我要找的海盗?我没有离开位置,权当什么也不知道。足足过了20多分钟,我看见这3人推着渔船出海了。我又糊涂了,他们也许是渔民?

傍晚时分,太阳红彤彤地往海里坠落,茫茫的波涛荡漾着玫瑰色的旋律,景色美极了。我无心观赏,心里揣摩着如何了解一些内幕。这时,岛的珊瑚带靠上了一艘渔船,岸边跑去几个人。我朝渔船靠近,还没走到跟前,我愣住了。只见一个渔民右腿被打断了,用衣衫包扎着,鲜血染红了船板。几个渔民小心地把他抬下船。我不知道受伤者是什么人,不容多想,自然走上去帮着把受伤者抬到了岛上。一些渔民和岛上的人给他简单上点药,然后用干净点的布缠绑起来。渔民的腿是被冲锋枪打的。

过了一会,我听渔民们议论,这是海盗在一个月内第二次袭击渔民。那一带海域,水深鱼多,周边的渔民常冒着危险,到那里撒网捕鱼。但稍不留神,就会有海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抢鱼抢东西,如有反抗,海盗就开枪,打伤打死人是常事。

那些天,我的身体很不适应。许多日子没有吃蔬菜,上下嘴唇和舌头严重溃疡,无法吃东西,也不想多说话,真是痛苦不堪。我知道岛的密林里有不少仙人果,能治口腔溃疡。

当我钻进刺林深处摘仙人果时,猛地发现林中礁石处是个活动的观察哨。礁石好像可以移动,一个超大的望远镜架在那里,对着国际航线的方向。我静静地没敢再走动。不一会儿,一个人影闪出来扶着望远镜观察了两分钟,当他转过身时,我看到就是那个和我聊过天的黑皮肤的亚洲人。

……我在海上待了108天,上了50多个岛礁,在凌晨亲眼看见过一群海盗驾着摩托艇袭击商船……

〔本刊删缩〕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原载 中国法制出版社

《国际海盗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