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
当我走了,那滩芦苇会记得我。那棵被我无意踩倒又长起来、身子歪斜的碱蒿会记得我。那棵树会记得我。当树被砍掉,树根会记得我。根被挖了,留在地上的那个坑会记得我。树根下的土会记得我。
多少年后我如烟似风的魂儿飘过时,谁会喊住我?谁会依旧如故地让我认得我的前世?
能挡住我风一样的魂儿的,必定是那堵残破不倒的土墙。能缠住我烟一般的魂儿的,除了年复一年的草木,除了一朝一夕的炊烟,还会有谁呢?
我认识的人们不会再在那个时候站在村头。和他们相貌一样的子子孙孙会在这片土地上来回走动。他们说话的声音不会让我陌生。在那些院子和田野里,人们依旧干着多年前我干过的那些事,吃着多年前我吃过的那些食物。我依旧会在那时的微风里,闻到米饭和拉面的香味,闻到炒土豆和酸白菜的香味,闻到酒、烟叶和清茶的香味……我在虚无的飘游中必然被它们唤醒。我会激动,会无端地感激我曾实实在在经历的一切。这让风中缥缈的我逐渐有了意识,让早已成一缕烟、一粒尘土的我,突然间有别于其他的烟和尘土。
(冯国伟摘自《兰州晨报》2013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