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交往空间意义的当代公共艺术

邹宏玉

（成都大学，四川 成都 610106）

在许多发达国家，公共艺术被称为“百分比艺术”，即从中央政府到各级地方政府，以有效的立法形式，规定在建设新建筑的时候，从公共工程建设总经费中提出若干百分比作为公共艺术品建设与创作的开支。如今，中国各大城市也越来越重视公共艺术的建设，杭州市规划局在2010年8月24日发出了杭州市公共艺术百分比研究的招标启示，2011年2月21日，成都市建设委员会在成都市建设委员会网发出了“加强成都城市公共艺术建设的建议”文章，并编制了《成都市城市雕塑建设规划》和《成都市城市公共环境艺术规划》，但没有实施，且由于规划的时效性，这些规划已不能指导成都市的城市公共艺术建设。

以上所述都足见公共艺术建设在我国越来越受到重视，但却缺乏有效的指导性文件和相关研究，就设计这一方面来说，突出问题:①许多公共艺术品被生硬地安插在某地，不能与建筑及周边景观和谐相融。②许多公共艺术品只局限于城市雕塑的形式。事实上，公共艺术品是一种为公众服务的艺术形式，它不仅应该具有装点城市、启迪人们思考等审美功能，还应该具有相当的公共交往空间的功能，允许人们进入其中嬉戏逗留。这不仅是一种国际趋势，更是对城市环境和人们需求的理解。这些既具有装点户外环境功能，又具有实用功能的公共艺术品就是本文要研究的对象，即“具有交往空间意义的公共艺术”。

一 具有交往空间意义的公共艺术讨论的范围

交往空间是建筑与景观设计领域中最常用的概念，是指能为人们提供交流、逗留、观望、嬉戏等场所的活动空间。具有交往空间意义的公共艺术，是将交往空间这一概念引入公共艺术设计中，使公共艺术在美化城市的同时，兼顾为人们提供交流的场所。

具有交往空间作用的公共艺术品在形态上的首要特征是允许人们进入其中，因此通常其体量较大，也更关注其中的人与人、人与公共艺术品的互动，并可能考虑兼顾城市家具的功能。这种公共艺术品通常也因其大体量而通常被当成环境设计的一部分，因此不得不关注与所处场所的协调。

另外，由于越来越强调公共艺术品与周边环境的融合，使得公共艺术品与周边景观设计的界限日渐模糊，越来越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特点。因此本文在讨论公共艺术品时，将超越“雕塑”这一有限的范围，将可能涉及一般意义上属于景观设计的范畴。

二 具有交往空间意义的公共艺术的三种互动

目前我国公共艺术品的最突出问题是对人和所处环境的考虑不够充分，公共艺术品被生硬地安插在某地，既没有和人产生良好的互动，又未能体现所处场地的精神特质。本文所讨论的“具有交往空间意义的公共艺术品”的典型特征是为人们的活动提供场所，且与环境自然协调，具体而言是通过以下三种互动，体现出其对“人”和“环境”的尊重。

（一）人与公共艺术品的互动

区别于传统公共艺术品，具有交往空间功能的公共艺术品通常允许人们进入其中，人们与这些公共艺术品的关系不仅是“欣赏”与“被欣赏”，更加入了“体验”与“被体验”的关系，人们的“参与”往往成为这些公共艺术品富有魅力的最重要原因。

国外公共艺术品通常是在公众的讨论甚至主动动手建设中形成的，这种参与首先表现在公共艺术品设计的决策甚至建造等方面。其次，尺度适宜、形态亲切的雕塑，往往也会赢得人们的积极互动。例如成都市春熙路上的群雕，这些雕塑形态贴近生活，使很多游人不由自主摆出各种造型站在旁边与他们合影，这种与城市公共艺术亲密的接触和互动，加深了人们对春熙路的体验(如图1)。

图1 成都市春熙路雕塑

再次，除了与人物形态的雕塑合影之外，对公共艺术品的穿越攀爬是人们在物理上对公共艺术品的最直接最常见的参与方式。这种攀爬穿越，让人们除了观赏之外，在肢体的运动中，丰富了对公共艺术品的体验方式。例如加拿大Salamander游乐场(图2)，放置户外的公共艺术品因为增加了户外攀爬的功能，使得此处的氛围更为丰富活跃。

图2 加拿大Salamander游乐场

最后，人们与公共艺术品最深层次的互动是在精神上与公共艺术品的共鸣，让人对场所的精神品质产生直接的领悟，这往往是其成为经典的最直接原因。例如，美国越战纪念碑，考虑了人在参观时的多种互动，人们可以触摸碑体上的文字，可以将自己亲人的名字用笔印下来(图3)，也有不少人凝视着碑上亲人的名字而陷入深深的沉思，这种精神上的互动使人们对这个环境产生了深深的眷恋。又例如德国波士顿广场中，时常有人赤脚坐在轻轻流淌的水池边发呆，这种互动虽然没有喧闹和大幅度的动作，缓缓流动的水面却给了这些人们在城市空间中难得的精神抚慰。再如，韩国釜山龙头公园中，无数的青年男女在此锁下了心愿锁，上面写上了自己的愿景，这些锁成为了独特的风景，这些个人化的痕迹也成为这个场所从此区别于其他公共场所的直接原因(图4)。

图3 越战纪念碑

图4 龙头公园心愿锁

（二）公共艺术品与所处场地的互动

除了人与公共艺术品的互动之外，公共艺术与所处环境的互动是设计中必须考虑的另一个重要环节，这将改变当前公共艺术品被生硬地安插在某处的做法，突破公共艺术品与周边环境之间的“放置”与被“放置”的简单关系，创造出在精神上、形式上、材料上的积极呼应。

任何一个场所，都有其特有的精神气质，好的公共艺术品应该增加和呼应这种场所精神，而不应该只是简单地放置在某处，甚至影响场地的使用或违背场所的整体氛围。优秀的案例有米勒公园中凝视着远方的雕塑，雕塑的人物姿态像盼望着从林荫道缓步走来的游客，非常好地强化了该林荫道的精神魅力，在形式上和精神上都强化了该处的场所精神，成为场所的亮点(如图5)。

图5 米勒花园

公共艺术品与周围环境相呼应的另一种重要方式是公共艺术品与周围景观形态的呼应，这种形态上的呼应，主要是周围景观的形状延伸到公共艺术品设计中，或反过来说，公共艺术品的形状延伸到周围的景观中。例如，唐纳花园中水池池岸的优美形态和水中的抽象雕塑的曲线相互呼应(图6)，又如图7中，圆形的公共艺术品，与周围环形的花坛在形式上形成呼应，使整个场地更为统一。

图6 唐纳花园

图7 国外某户外景观

另外一种公共艺术品与环境的互动，是其造型跟随地形而变化。在大地艺术的影响之下，景观设计的地形也呈现出造型艺术化的趋势(如图10)，在这种趋势之下，当代景观设计中的公共艺术有许多作品呈现体量增大的态势，并融入有丰富变化的地形中。例如装置艺术“whatami”(图11)，地形本身的美感是作品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例如巴塞罗那北站广场中的雕塑(图12)，其造型是地形的延伸，与地形的变化完全融为一体;例如，红飘带(图13)，其造型完全随着地形的起伏而变化。

图10 詹克斯花园

图11 装置艺术“whatami”

图12 巴塞罗那北站广场

图13 红飘带

最后，公共艺术品融入周围环境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之一就是材料的统一。例如，日本绿色中心广场上的石块户外装饰品与广场上的石材形成了呼应，从而与场地形成一体。例如西雅图高速公路公园，石材形成的一座座方墩群落，既有公共艺术品的雕塑感，其材质又与周边其他环境紧密呼应，与环境浑然一体。

图14 日本绿色中心广场

图15 西雅图高速公路公园

（三）人与人之间的互动

人与人的良好沟通往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也往往是人对某处留下深刻印象的重要因素，随着公共艺术品体量的增大与周边环境的融合，人与人的活动将有可能突破人们缺乏户外交流场所的实际，创造出和谐的空间氛围以促进人与人之间的各种互动。

对于这部分的考虑是该类公共艺术品设计中的核心内容，这主要涉及不同人群对不同空间的使用需要、人与人的舒适交往距离等，例如赫尔把人际距离分为4种:密友、普通朋友、社交、其他人，其中当人脸比较靠近时，脸部与间距之比小于1米时进入亲密距离，人与人之间相互有干涉;坐下时，坐下的高度与距离比等于1米时为普通朋友尺度，大于1米为社交尺度;站立时，身长与距离之比小于1米时进入亲密距离，大于1米时为社交尺度，大于2米时为”其他人”的尺度。这些尺寸是设计公共艺术品造型时应该考虑的。

二 实用功能

当公共艺术品被放大到允许人们进入其中，就已经让这种公共艺术品可能兼顾城市家具的功能，其中最重要的功能应属座椅功能。尺度适宜的座椅往往暗示该领域欢迎人们逗留，这是一个场所富有亲和力的最重要特征之一。例如在红飘带的设计中，红飘带除了是所在场地的装饰，也在需要时提供座椅。又例如西雅图高速公路公园的石头块，会有市民在上面与老朋友交流，或结识新朋友。

目前，主要的手法大致有两种:一种是重点考虑公共艺术品的艺术形态，兼顾座椅功能。另一种是设计目的本身是提供大量座椅，只是在设计时将座椅设计时更具美感，使其成为一种城市装饰。

另一种做法是在公共艺术品中，加入座椅的尺寸，使其兼有座椅功能。通常情况下城市空间中不宜放置过多的座椅，过多的座椅会挤占城市空间，并在闲置时显得荒芜，但又会在热闹时，让人们很难在户外找到合适的休息场所。对于该问题的解决，除了较为准确估算人流量与座椅需求量之外，放置具有座椅功能的公共艺术品是更为妥善的解决方法。这些公共艺术品本身具有装点城市的功能，当人群聚集时，这些公共艺术品又能兼作休息场所。例如，北京空格建筑事务所设计的校园“过山车”公共空间，既有装点户外空间的功能，又为所在学校师生提供户外公共交往空间等(如图17)。又例如，天津桥园中的某公共艺术品(如图18)，大红的条状花坛，既装点了环境，又可为人们提供休息座椅，且形成了多个小区域，便于人们交谈。

图17 “过山车”

图18 天津桥园某公共艺术

再如，林璎的作品《波场》位于一个航空基地，采用了飞行器飞行时产生的气流形式作为设计灵感的来源，每一个小波浪都能成为一个座椅，人们可以靠在草地形成的座椅中交谈(图19)。

图19 林璎的《波场》

另外，也有些设计的初衷是为市民提供座椅，但在设计时将其形式美化，使其具有装饰城市的功能，例如纽约亚维茨广场上的草绿色的环形座椅，本身已经成为城市风景中的一部分(如图20);例如巴塞罗那居尔公园中的座椅，具有美感的靠背使其成为该处景观的亮点(如图21);又如鲍威尔街人行道景人行道景观中的座椅，用漂亮的带状不锈钢形成了一个个小的城市雕塑(图22);再如成都市九方国际中心的户外座椅(图23)，除了为在此活动的人群提供休息场所，也兼有装点空间的美感。

图20 纽约亚维茨广场

图21 巴塞罗那居尔公园

图22 鲍威尔街人行道座椅

图23 九方国际户外座椅

（二）公共车站

公共汽车站是城市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公共设施之一，经过精心设计的公共车站也可以是城市靓丽的风景线，同时不同个性的公共车站，也将因其识别性而方便人们出行(如图24)。目前，我们国家的公共车站设计相对程式化，缺乏个性和特点，这点应该更多向国外学习，将公共车站设计纳入城市公共艺术品规划设计当中进行统筹安排。

图24 国外某处车站图

（三）游乐场所

在很长的时期里，我国城市户外空间较少考虑儿童的游乐场所，随着社会发展和人们对儿童教育的重视，对游乐场的需求无疑是巨大的，同时，经过良好设计的游乐设施也成为城市环境的装点。例如，野口勇的作品《樱花之林》儿童游戏场，所放置的雕塑不仅具有游乐场功能，更具有类似雕塑的审美功能(图25)。再如加拿大Salamander游乐场中的攀爬设施，兼有了当代极简主义雕塑小品的风格(图26)。

图25 樱花之林游戏场

图26 Salamander游乐场

（四）移动厕所

随着对人们需求的人性化考虑，公共厕所也被纳入考虑的范畴。目前，我国城市中，一方面移动厕所的数量不够;另一方面，少量存在的移动厕所，美感不够，往往不能融入周围环境。实际上，如果将厕所纳入公共艺术规划设计的范畴，独具美感的厕所不仅能提供便利，增强城市的亲和力，同时也能成为城市的装饰品。例如，伦敦某公共厕所，既具备了实用功能，又通过生锈的铁栅栏与周边历史建筑产生共鸣，产生了独特的审美效果(图27)。

图27 伦敦某移动公厕

图28 英国伦敦KREOD亭子

（五）文化展示走廊

城市中有时会需要一些户外展示空间，例如在一些文化街区经常会看见摄影作品、绘画作品等文化展示活动。目前，这些展示活动通常用一些临时性的架子架在路边，不方便这些活动的管理。在这方面，我们的城市设计可以向国外的一些案例学习，例如英国伦敦 KREOD亭子(图28)，不仅已经是当地的地标，同时还是公共文化展示场所，可以作为多媒体中心、时尚酒吧、集市和公共活动举办地。

四 对相关理论的借鉴

具有交往空间的公共艺术因其能为市民提供交流的场所，故而可以借鉴关于“空间”的相关研究理论，这些理论主要包括建筑的空间理论、环境心理学和人体工程学的相关知识，其中最为重要的体现在对这些理论中关于尺度和空间秩序的讨论，以及不同人群对空间不同需求的讨论。

另外，非常值得借鉴的还有纯艺术中与空间和环境相关的艺术形式，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装置艺术和大地艺术。由于大地艺术的影响，现代景观设计已经越来越注重地形的艺术化，因此，放置其中的公共艺术品也应以各种形式与这种多变的地形相呼应。另一个值得关注的是装置艺术，装置艺术因其具有空间这一要素，且更关注美感或内涵的表现，值得借鉴。

五 结语

具有交往空间意义的公共艺术品，是一种关注“人”与“人”之间、“人”与“公共艺术品”之间、“公共艺术品”与“所处环境”之间和谐互动的作品。这样的公共艺术品突破人与公共艺术品之间“观赏”与“被观赏”的简单关系，创造出体验与被体验的深层次互动;突破公共艺术品与周边环境之间的“放置”与“被放置”的简单关系，创造出在精神上、形式上、材料上与环境相呼应的作品。这种设计打破艺术品与城市家具的界限，使作品既具有实用功能，又具有审美功能，这并不是要抛开现有公共艺术品的设计思路，而是从现有设计思路中吸取营养，同时结合其他空间艺术形式的优秀理念，特别是建筑的空间理论、当代装置艺术和人体工程学等，以拓宽公共艺术设计的思路，是一种能解决目前公共艺术品设计与景观环境设计脱节问题的有效途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