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小熊秀雄/文 李日月/译
一条被烤过后摆放在雪白餐盘里的秋刀鱼不禁怀念起大海来。
在浩瀚无垠的海里,他曾和无数同类做过花样翻新的游戏;在繁茂海草里偶然发现的漂亮的小小红珊瑚,现在都长大了吧,也许又有别的鱼发现它了呢。被烤过的秋刀鱼想起这些难忘的海里生活,忍不住在餐盘里抽泣起来。
对秋刀鱼来说,更加难忘的还是爸爸妈妈以及相处极好的兄弟姐妹。他被渔民从海里钓出来,先是被塞进一个大箱子,然后在拥挤不堪的狭小空间里进行了漫长的火车旅行,最后好不容易从昏暗的大箱子里出来,被摆到城市里亮堂堂的鱼铺货摊上。
那里和海里的生活差不多,不但有秋刀鱼、加吉鱼、鲽鱼、鲱鱼和章鱼,还有许多他从来没见过的珍奇的鱼,大家全被热闹非凡地摆在一起,所以丝毫不感到孤单寂寞。但是,鱼们在那里可不能游来游去、说说笑笑,全都翻着白眼,像人偶,像大病一场,无法摆脱那纹丝不动的无聊和悲惨。
几天以后,这条秋刀鱼被这家女主人买来,仔细地烤过。过不了多久,她的丈夫就要回家,到时候,他就注定要被吃掉。
“啊,可爱的大海,再也见不到你蓝蓝的海水了,我是多么想再看看白帆船啊!”他发疯般想在餐盘上跃起身子,可是因为身体中间被扎上了细长的铁条,加上被烤过的身体奇怪地变轻,再怎么努力,也是动弹不得。
他只好打消了在餐盘上反抗的念头。然而,他的内心充盈着一个信念:一定要设法回到广阔的大海,去见自己想念的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
“三毛君,你为什么一个劲地盯着我的脸啊。请你稍微体察一下我怀念大海的心情吧。”烤鱼看着这家主人养的名叫三毛的猫说。因为这只猫刚才一直横着眼珠凝视着这条秋刀鱼。
家猫三毛说:“说实话,秋刀鱼先生,你可真是美味极了。”他的咽喉“咕噜咕噜”响着,来到烤鱼身边,他壮起胆子耸着鼻子闻了又闻。
烤鱼详细讲述起自己的身世,和家猫商量能否帮忙把自己送回大海。家猫想了一阵儿,说:“那我就把你送回大海吧,但你必须给我相应的回报才行。”
烤鱼答应把脸颊上最好吃的一块肉送给家猫,让家猫把自己送回大海。烤鱼想到能重返大海,高兴得热泪盈眶。
于是,家猫把烤鱼衔在嘴里,趁女主人不注意,逃了出去。家猫一路飞奔,来到街外的桥上,家猫对烤鱼说:“秋刀鱼先生,我肚子饿得快挺不住了,看来我们到不了那么遥远的大海了。”
烤鱼一心想回归大海,只能答应:“那就按我们说好的,把我脸颊上的肉吃了吧,这样你就有力气了。”
可是家猫把烤鱼脸颊上的肉吃光以后,竟头也不回地撒腿跑掉了。
烤鱼在桥上悲哀至极。他想,如果哪个好心人过桥,就请他带我到海里去。可是远离街市的桥上没有人来,天也昏暗下来。
第二天一早,幸好早起的年轻地沟鼠过桥,烤鱼试探着求他帮这个忙。
地沟鼠说:“这可不行。路那么远,我连早饭还没吃呢。”
烤鱼没办法,就和地沟鼠约定,让地沟鼠吃掉自己身体一侧的肉;作为交换,地沟鼠把自己送回大海。
地沟鼠吃掉烤鱼身体一侧的肉,然后用长长的尾巴卷起烤鱼的身子拉着走。这天黄昏,总算到了广阔的原野。地沟鼠说:“靠我的力气实在不能把你送到海里了。”说完就把烤鱼丢在原野上,匆匆逃走了。
烤鱼无比悲伤。
次日,一条瘦瘦的野狗从原野经过,烤鱼请求野狗把自己送回大海。
野狗一副居心叵测的样子,死死盯住烤鱼说:“我是两天没吃过东西的野狗,饿得走路都摇摇晃晃,怎么可能把你送回大海呢?不过,也不是不可能,那要看你出什么价钱。”
烤鱼决定把身体另一侧的肉送给野狗,让他把自己送回大海。
野狗美美地吃完秋刀鱼另一侧的肉,叼住鱼头,持续不停地向大海的方向奔跑。
野狗腿细善跑,一路上比预想的顺利得多。但到了一片繁茂的杉树林以后,野狗就放下烤鱼逃之夭夭了。
烤鱼无比悲伤。更可怕的是,脸颊上的肉给了猫,身体两侧的肉给了地沟鼠和野狗,身上的肉都被吃掉,他只剩一副骨架了。下次无论有谁路过,他也无法拿自己的肉换取对方送自己到海里去了。这一天他就在树林里睡下了。夜晚下起雨来,只剩下骨架的烤鱼感到刺骨的寒冷。
天亮时有一只鸟飞过,烤鱼连忙叫住她。“鸟啊,求求你把我送回大海吧。”烤鱼苦苦央求,鸟却不怎么理睬他。
于是烤鱼说自己后背上还多少剩下一点肉可以送给她。
鸟说:“那点肉算什么啊。”
“那我把宝贵的眼睛送给你吧。除了眼睛我可是一无所有了。”烤鱼悲哀地说。
于是鸟用尖嘴来啄烤鱼的眼睛,把两只眼珠都叼走。但烤鱼的眼珠又干又硬根本咽不下去。鸟想,用来做头饰还是可以的。接着,鸟把烤鱼脊背上所有能吃的肉都吃得干干净净。
鸟用有力的爪子抓住鱼的骨架,直向大海飞去。
认为已经飞得足够远了,鸟忽然松开爪子,仓皇离去。幸而下面是长满柔软青草的山冈,烤鱼没有受伤。
烤鱼无限悲伤。
“啊,再也见不到蓝蓝的海水了,我是多么想再看看白帆船啊!”在山冈上,烤鱼像念叨口头禅一样说了又说。忽然,他无意中侧耳一听,在山冈下边,似乎传来波涛轰然拍打海岸的声音;同时,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海潮一点点涌过来的声音。
把眼睛送给鸟的烤鱼已经变成了瞎子,只能听到亲切的涛声,却再也看不见蓝色的海水和点点白帆。当闻到夹杂在海风芳香里的那种海草的气息时,烤鱼不禁在遍地青草的山冈上潸然悲泣。
烤鱼每天都在山冈上凄苦等待,倾听海涛声。
有一天,在不远处拥有城池的蚂蚁王国的队伍绵延通过。烤鱼向队列里最后一只蚁兵讲起自己的身世,请求他带自己到海里去。
蚁兵将事情报告给蚁王。蚁王对烤鱼的身世非常同情,立即传令属下把他送回大海。
什么工兵啦、炮兵啦、辎重兵啦,数千蚁军来搬运。尽管不像鸟呀、野狗呀、地沟鼠之类快速,但蚁军的工作热情饱满,没几天就把他搬到山崖边。
山崖下就是蔚蓝色的大海。想到终于能回归大海,烤鱼高兴得泪水狂流不止。向亲切的蚁兵连连致谢后,烤鱼从山崖上落到大海里。
烤鱼疯狂地在海水里游啊游,但与以前不同,总是感觉身体重得要沉向海底,以致不得不慌慌张张地游来游去。而且海水冷得像针刺一样让他浑身疼痛,盐分强烈地浸透到体内,难受极了。
还有,他什么东西也看不到,只能漫无方向地游。
几天后,烤鱼被海水冲到岸上来。白沙一层层压在他的身体上,很快鱼骨就被掩埋在沙滩里。开始烤鱼还能听到波浪的声音,但沙子越来越重,后来就再也听不到那亲切的涛声了。
(二月春风摘自《少年文艺》2012年第9期,王 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