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蓠
往事HISTORY
陈平原高考回溯:永远的1977
570万考生中有27.3万人后来走进了中国高等学府,成为“文革”后第一批通过高考被录取的大学生,来自粤东小山村的陈平原就是这13届考生中的幸运者之一。
文/江蓠
“公元1977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星光一闪;但是,它却注定成为这样一些人终生铭记的人生拐点:没有这一年,他们也许不可能成为教育家、作家、评论家,也不可能成为30年后社会的翘楚,也不可能成为社会进步的见证者和引领者……”
这是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出版书籍《往事与随想:永远的1977》内容简介中的一段,由此掀起的一场关于570万考生共同高考的追忆和回溯,要从一封特别的征稿启事开始。
2006年6月,一个与高考息息相关的日子。著名学者、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收到了来自北大出版社的一封征稿函:为纪念恢复高考30周年,特向参加过第一届高考的1977、1978级人士约稿,截稿日期为2006年11月30日。
征稿函中写道:“无论您来自学界、政界还是商界,无论您的专业背景是文科、理科还是工科,无论您身在亚洲、欧洲还是美洲……如果您对我们的选题感兴趣并且在您所属的领域、行业有一定的影响力,都请您务必接受我们的邀请,为您和您的时代留下一份完整、感性的纪录……”
信中还要求投稿人在文章后附4张图片,可以是人物肖像、高考成绩单、入学通知书及相关资料等,至少有两张须是1978年之前的图片。
这份邀请函瞬间勾起了陈平原一段永远也无法抹去的记忆。 “几乎从拜读‘征文启事’那一刻起,我就在揣摩可能遇见什么样的文章,是夹叙夹议的‘追怀’,还是捶胸顿足的‘感叹’?”
不久,出版社如约收到了闵维方、韩少功、陈平原、王小妮、张维迎等40余位来自海内外不同领域的高考亲历者的来稿。陈平原还应邀担任主编并撰写序言。2007年,当稿件以《永远的1977》结集出版时,陈平原在序言中说道:“就在‘1977’这个节骨眼上,国家命运与个体经验高度重合,读者不妨小中见大,借此体会30年前的斗转星移。”
时间回溯到1977年12月10日,关闭了10年之久的高考大门,终于一朝打开。570万考生一涌而入。
厦门大学高考研究者刘海峰说,这是一场13届考生的同场竞技。因为当年的政策允许部分优秀的1978届学生提前参考,所以考场里坐着的,是从1966届到1978届共13届学生。
他们中有27.3万人后来走进了中国高等学府,成为“文革”后第一批通过高考被录取的大学生,来自粤东小山村的陈平原就是这13届考生中的幸运者之一。
据陈平原回忆,当时广东省高考的考试科目主要有两门:语文和数学。对于喜欢读书的陈平原来说,语文的复习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根本无从入手;他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重温数学上。幸运的是,陈平原所在的中学组织了短期培训班,所有报名参加高考的学生都可以回去复习。就这样,在培训班老师的带领下,陈平原用最快的速度将中学数学温习了一遍,并开始做各类习题。
然而,从宣布恢复高考到正式开考,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复习时间的严重不足让陈平原走出考场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这也几乎成为当时所有考生的共同心态:谁都以为自己考得上,谁都以为自己考不上。
“当时不公布分数,事后我也不想打听。我报了中山大学,还被人家嘲笑,说就你这个样子,还想考中大?”由于无法预估分数,陈平原在父亲的指导下填报了志愿:第一志愿中山大学,第二志愿华南师院,第三志愿肇庆师专。
春节过后,不少高校开始给考生寄送录取通知书。可是陈平原的录取通知书却迟迟不见踪影,这让他非常着急。“那时我很瘦,不知从哪儿听说,上大学有体重限制,男的最少50公斤,而我体检时才99斤,还差一斤,直感叹,早知道,体检前应多吃一个红薯。为这事,父亲专门带我去请教韩山师专的校长,分析了大半天,估计特殊专业才有这样的要求,学文学应该跟体重没什么关系。”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传达室送来一封盖着邮戳的挂号信,他知道自己终于如愿以偿。
1978年2月,陈平原搭上村里的拖拉机,再转长途汽车,到广州中山大学念书。
由于当时存在的城乡差别,陈平原入校时,班上的学生很明显地被分为两大阵营:来自大城市的和来自农村、小城镇的。“大城市来的同学,他们有共同的趣味和语言;农村和小城镇来的,他们有另一种共同的趣味和语言。这种分野是自然的。对于从小地方来的同学,在一进入大学之后,有一种自卑感。”
就在这种由“阶层感”而导致的自卑感影响着刚入学的陈平原时, 1978年4月7日的《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高考作文,题为《大治之年气象新》,作者正是广东潮安县磷溪公社考生陈平原。
这篇在全国上下被吵得沸沸扬扬的“高考范例作文”,一下子让身边的同学对他刮目相看。陈平原早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这是一篇并不出色但影响很大,乃至改变了我整个命运的短文。15年后重读当年的高考作文,颇有无地自容的感觉;可我还是珍藏当初得悉作文发表在《人民日报》时的那份惊喜、惊愕,以及平静下来后的沉思。那是我治学生涯中迈出的关键性的第一步。”
多年后,陈平原曾经多次“拜读”自己的这篇作文,却始终不知道其何以独得阅卷老师的“青目”。直到有一天看到别人的评论,他才恍然大悟:“入学前我在中学教语文,作文自然有章有法,那些才气比我大的小作家们,写的都是文艺性散文,不大合高考作文的体例。”
如今,身为教授的陈平原似乎不愿过多提起当年那篇轰动一时的高考作文,因为正如著名作家韩少功所说:“一个人,是人世间的一颗微尘,其成败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社会和时代,并不完全取决于自己。”
“请记得,当年的报考人数为570万,跨过这道门槛的仅27万,录取率为4.7%。也就是说,每一个‘成功者’背后,都有20个落选者……于他们来说,‘1977’所代表的,很可能是‘永远的痛’。”
当年与陈平原一起走进1977高考考场的,有他的同学朋友,有他后来的妻子,也有他的学生,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成为时代的“幸运儿”。正因如此,陈平原多次强调:“ 77、78级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神奇’,这代人的‘成功’,只是从一个特定角度折射了30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也正因如此,当年作为主编的陈平原为《永远的1977》一书保留了一篇最独特的文章——《未圆的大学梦》。
“说起那永远难忘的1977,说起我那至今未圆的大学梦,心中却像打碎了五味瓶,苦辣酸甜咸一起在上下翻腾,真有一种不堪回首话当年的感受。”与入选该书的所有“幸运者”不同,作者董国和在文中回忆了自己中途放弃高考、一生未曾跨进大学校门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高考之所以打了退堂鼓,是因为有工龄短不予带薪上学条款的出台,怕断了孩子老婆的生路,才无奈做出撤考的决断。”董国和后来说。
由于此文与全书一开始设定的“参加过第一届高考的1977、1978级人士”的规定不合,差点被审稿的编辑们删去,后来在陈平原的再三坚持下保留了下来,成为《永远的1977》一书中唯一的“破例”。
陈平原说,“之所以极力主张’破例’,是想表达这么一种意念:恢复高考的意义,主要指向国家的否极泰来,而不是个人的得失成败。”
□ 编辑 邓凌原□ 美编 王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