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远
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平林泰子(1905~1972年)是日本近代颇具代表性的女作家。她自中学时代就对社会主义产生了兴趣。1922年毕业后来到东京,因为和无政府主义团体接触,被迫流浪至朝鲜和中国东北。1927年在《文艺战线》上发表《在免费病室》,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基础,描写了在日本统治下的伪满洲国,一位临产妇女和支持罢工的丈夫一起被捕后的故事。这部作品确立了她无产阶级作家的地位[1]。短篇小说《殴打》正是同时期的作品,于1928年(昭和三年)10月发表于《改造》。小说一经刊出,当即得到新感觉派先驱横光利一的褒扬,称其铿锵有力[2]。日本文坛关注小说形式上的创新和阶级意识的体现,而对该作最全面的论述,当属中山和子。中山和子认为《殴打》表达的是源于资本主义社会权利构造的一种内部迫害的暴力关系[3]。
细读《殴打》文本,即可发现该作文如其名,无论小说中时间和空间如何切换,“殴打”的场景却始终贯穿其中。主人公银子的童年,就是在一次次目睹母亲被父亲殴打中度过的。为了摆脱同样的命运,银子18岁时毅然来到东京,成为一名见习接线员;很快便和建筑工人矶吉相遇,有了一段甜蜜的夫妻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因为银子向同事们普及劳动者和资本家关系方面的知识,让女工们开始不满于过长的廉价见习期,她先是被调去上夜班,接着又被开除。自己也和母亲一样,沦为了丈夫暴力发泄的对象。值得注意的是,撇开各类物理性的声音,小说中出场人物的话语对于读者几乎是不可见的。泰子总是极为简单地写道:“何かぶつぶつ言った/嘟哝了什么”“叱った/斥骂了”“泣いた/哭了”[注]本文中所有译文为笔者试译。目前国内除沈端先先生翻译的《平林泰子集》(现代书局,1933)和《在施疗室》(水沫书店,1929)之外,笔者尚为查到专门的平林泰子研究书籍或论文。上述两书中均未收录本篇作品。。于是乎,正如观赏无声电影一般,殴打场景的冲击力更多地依赖于肢体动作和形象表达,而该作尤为凸显色彩的张力。《殴打》中出现的色彩词有白、红、黑、灰、黄、茶色等,其中尤以白色居多。其出现次数之多,表明颜色在作品中并非简单的背景,而已然成为一种战略。中山和子就曾提及须将白色和作品的无言语世界联系在一起思考,认为白是“既在变化又没有在变化的自然中无限循环的时间”,同时也象征着“语言被剥夺,被压抑的空白页”[3]。本文将聚焦小说中的“白”,具体考察色彩和上下文的关系,分析“白”在《殴打》中的深刻内涵。
那么如此宏大的白色布景,其建构又呈现出怎样的特征呢?在小说中,白雪和白桦是开篇反复出现的意象。
在作品的前半部分,还有两处白色被用于人物描写。其一是母亲被打前的肤色。与有着红土崖般额头、被劈柴刀砍掉一节手指后长出的钩状指甲、施暴前必擤鼻涕的父亲松造不同,也和有着火一样的红发、下颚骨顽石般突出来的银子不同,母亲是白皙的,有着柔软的细腰,露出里芯的腰带深陷了进去。她沉默,没有名字,也几乎没有表情,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女性主义文学家波伏娃曾主张生育和女性独立的不可兼得性[5]。姑且不论波伏娃的论述是否偏激,如文中母亲作为这般被过度束缚在生育上的女性,无疑是这一隐性性暴力的受害者。年幼的银子为母亲愤愤不平,总挑衅地看着父亲,朝父亲扔土块抗议。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从来不哭。
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二次被打后,银子还用最后的工资13日元买了一盆牵牛花,并在浅草为男人买了一身衣服。印度研究者古普塔指出,之所以选择“朝颜/牵牛花”,正是因为其极短的寿命和它的象征意义[6]。据传,牵牛花是被遣唐使带到日本的,在日本被视为无常恋情的象征。在日本,有“朝颜の花一时”的说法,一般都译成昙花一现。
归纳小说全篇的“白”的意义,除了中山和子所提出的“空白页”之外,还应加上一个关键词“无力感”。无论是贫苦农民,都市的底层劳动者,还是女性,在这里都是弱者。农民遭受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地主的压迫时,劳动者在面对资本家时,女人在面对男人时,都是被压抑的一方,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过所谓的话语权。因此,母亲沉默着被父亲殴打,丈夫矶吉沉默着被工头殴打。这些弱者抱有的深深的无力感,正是通过“白”这一色彩来表现的。
在《殴打》中,泰子试图将性别差异放在阶级差别中,或者将之与阶级差别放在同一层面上来思考。作为弱者中的弱者,那个时代的劳动妇女实际上是最底层的人。她们同时背负着男权和资本家的压迫。也许是贫穷的生活激化了性别差异,比如矶吉的变化,但是银子的故事告诉人们,只通过阶级斗争并不能完全改变女性的地位。女性要求得到真正的解放,必须同时推翻这两座大山。泰子通过这篇小说尖锐地揭露了身处社会底层的女性所背负的双重压迫,指出了当时的银子们解放之路充满艰辛。
参考文献:
[1]群ようこ.妖精と妖怪のあいだ—评亻云·平林たい子[M].东京:文芸春秋,2005
[2]中山和子.平林たい子(女性评亻云シリ-ズ8)[M].东京:新典社,1999
[4]平林たい子.平林たいこ·大原富枝(日本の文学48)[M].东京:中央公论社,1969
[5]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Ⅰ[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