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艳
《欲望号街车》是美国杰出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继《玻璃动物园》后又一扛鼎之作。该剧于1947年首次上演便在美国引起轰动,随即也为作者带来巨大的成功与普利策奖这项殊荣。由于他曾无数次在公共场合宣称“我就是布兰奇·德波瓦”,该剧也略带自传色彩。作者以戏剧的形式,通过描写南方淑女布兰奇的堕落直至消亡揭示了美国社会对同性恋这一特殊敏感群体的压制及北方工业文明与南方传统文化的冲突。剧中女主人公布兰奇在已经堕落的现实面前,渴望奇迹的发生却屡遭破坏,就如同斯坦利在其风筝尾上点了火罐,加上其自身始终耽于幻想与自责之中,最终崩溃。《欲望号街车》的成功不仅仅是因为它很好地诠释了“现代社会里各种野蛮的势力强奸了那些温柔、敏感而优雅的人”这一主题,还因为作者成功地将讽刺艺术运用于其剧中。剧中不断呈现的言行、心理与情境的讽刺,不仅加剧了戏剧的冲突元素,还使剧中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真实和个性分明。更为宝贵的是它们对该剧主题的呈现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讽刺在词典中的释义为“运用荒谬、讥讽与嘲弄来达到揭露、抨击和谴责邪恶与愚昧”。它起源于一种批判的、挑衅的心理,通常是对人类荒谬言行的愤怒。因此讽刺是人天性所有物,所有的社会动物对其同类都是极具侵略性的。每个社会圈都有其等级制度,有时被称为“啄食制度”。为建立秩序,两个社会动物之间需要通过“威胁展示”进行对抗,直到弱者屈服于强者。该剧中布兰奇与斯坦利便是该秩序斗争的最好例证。布兰奇犹如一只扑向火焰的白蛾,最终被斯坦利的兽性所降服。
真正的讽刺艺术将提供一种更为奇幻的扭曲视角与更为尖锐的人生批判。作为一名伟大的剧作家,威廉斯试图将我们领入该剧的深层次寓意,虽然经历的过程是极为痛苦的。同时,真正的讽刺艺术将涉及关于问题的痛苦性及作者的淡漠化。正如该剧所呈现的同性恋这一主题一直都是美国社会的一大禁忌,威廉斯的同性恋作家身份使其不得不揭示这一群体的困境。更为可敬的是,他能抽身其外,以冷静、超然之态冷观剧情的发展走向。
当布兰奇到达妹妹史黛拉的住所时,她情不自禁地喊出“只有爱伦坡才可以描述它时”,在随后的多次场景中也时刻暴露出她对妹妹栖身之所的蔑视。正如大众所知,爱伦坡以描写哥特小说中的阴暗、恐怖及腐败的场景而闻名,因此布兰奇在隐射该栖身之所的破败。事实上,尽管它是一个简陋的住处,布兰奇也该心存感激。因为她已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失掉美梦庄园之后,她栖身于一个廉价的旅馆,最终因为坏名声而被赶出小镇。
布兰奇是一个生性及其敏感的人。她料想到妹妹会疑惑她的突然造访,因此自己主动坦白是因为自己的神经衰弱,校长建议其休养一阵。实际上是因为她与一个十七岁少年的不正当关系而被开除了。当这一丑闻传开,加上其淫乱的事实,她被永久地驱逐出该镇。
她为何去引诱一个年仅十七岁的男孩?针对该问题的讨论实际上引发了另一层更为深刻的讨论。布兰奇一直自责是自己无意识的话深深伤害了艾伦进而导致了后者的自杀。布兰奇是美国社会传统观念的牺牲品,对于同性恋这一群体已经转化为内化的厌恶及仇视。她本能地在知道艾伦的秘密后说出那一番“我鄙视你,你让我恶心”的话。然而艾伦在担忧自己的身份的同时又是一个极度敏感脆弱的人,当听到布兰奇的评论后,自然觉得一切都被揭开,自己将面临的是大众的歧视与异类感,死亡并是最好的解脱。而他的死亡是布兰奇堕落的最根本原因。
布兰奇深爱着艾伦却在其死后选择了淫乱的生活方式,这本身看起来甚是荒谬。然而经过一再思索,我们会发现其实她是在赎罪,希望身体上与心理上的折磨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对于少年情有独钟的热爱可能是潜在地将他们类比于艾伦,通过布兰奇的回忆我们可以知道艾伦死时仅有十七八岁,且相貌英俊,有着诗人般的气质。在米奇没有来赴约的那天晚上,一个年轻的收费员来到史黛拉家收取报纸费,布兰奇挑逗他的话让我们为她感到同情。
也许布兰奇会痛恨艾伦选择和自己结婚是为了掩藏自己的特殊身份,即使他的死让自己完全堕落后,她仍是深深地爱着艾伦。当斯坦利翻查她的随身行李时,布兰奇死死地护住艾伦写给自己的情书,扬言他的脏手已玷污了这些信。即使在她的回忆中,她总能痛苦地回忆起艾伦自杀的那一晚,她仍然止不住怀念起艾伦的气质及温柔。
当布兰奇被医务人员带走时,她留下的最后的话是“不管你是谁,我总是依赖陌生人的善良”。通过史黛拉的描述,布兰奇曾经是一个非常温柔且相信别人的女孩,然而一些像斯坦利一样的人侮辱了她并让她改变。布兰奇无人可以依靠,就算是唯一的妹妹也弃她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处理一堆麻烦事包括面临亲人的接连去世的痛苦。至于陌生人,我们能够联想到布兰奇的旧情人们,他们都是为性欲的满足而来,对布兰奇并没有真正的感情。当布兰奇告诉他们有结婚的念头时,他们便杳无音讯了。即使是亲人也并没有给她依靠,史黛拉的早年抛弃、斯坦利的野蛮侮辱及米奇的愤怒已经使布兰奇彻底绝望。
在1961年与美国著名记者兼作家斯塔兹的访谈中,威廉斯谈到该剧。斯塔兹质疑,“布兰奇是否找到了陌生人的帮助”?威廉斯给出了一个隐晦的回答,“我只知道她被毁了”。(李尚宏,113)
给读者留下印象最深的可能是布兰奇关于斯坦利的评价。她说斯坦利像个猿人,粗鲁且没有教养,并且一再怂恿妹妹与自己一起离开重新生活。然而她的内心一直在呐喊着“我的妹妹嫁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中和后面强暴一幕,斯坦利的话“我们早就约定好了的”,可以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即布兰奇虽然瞧不起斯坦利的出身及其粗鲁举止,却又不禁为其男性特征所吸引。
布兰奇试图在米奇面前完全伪装自己,然而当一切秘密已被揭开,面对米奇的质问,布兰奇辩称:“从来没有,我内心从来没有骗过你。”布兰奇外在的谎言实际上是为了内在的对幸福的渴望。外在的谎言与内心的思想构成了一个自在的矛盾体。布兰奇是诚实的,在内心她一直渴望能与米奇构建一个安定幸福的家庭。
威廉斯堪称讽刺艺术大师,甚至体现在谨小慎微之处。例如场景的命名,“美梦庄园”该名称本身就很讽刺,该场所留给布兰奇最深的印象便是憎恶与怨恨。亲人的接连死去及妹妹的抛弃让她面临着对死亡的恐惧。“欲望号街车可以将妹妹带往幸福——一个幸福的家庭及将要出生的新生命,却将自己拉向毁灭”(刘国枝,68),甚至于最后幸福的机会——与米奇结合,也被斯坦利的告密被无情地碾碎。
当经历了撕扯与争斗之后,史黛拉仍能被斯坦利深情反复的呼唤奇迹般地召回,很令人惊奇莫过于这场闹剧如风驰电掣般迅速。外在的激烈打斗与身体的心理欲望构成一个讽刺实体。这实际上是布兰奇与斯坦利关于史黛拉的争夺之战,结局便是布兰奇败给了所谓的“爱情”。
在布兰奇的生日宴会上,斯坦利的生日礼物——奥瑞尔的返程车票,彻底将布兰奇推向绝望的边缘。斯坦利已经知道事实是布兰奇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将她永久驱逐的小镇。在正常意义的理解上,生日一般是一个值得庆贺的事件,象征着新的生命、新的希望。而对于布兰奇而言,生日俨然已变为她的末日。斯坦利为了一次性驱走布兰奇,对她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在史黛拉分娩的夜晚,斯坦利对布兰奇实施了强暴,一方面的降生与另一方面的毁灭构成了一个讽刺的综合体。这一切都将布兰奇推向幻灭与精神崩溃。为了一次性地驱逐布兰奇,斯坦利对她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报复,直至将她推向幻灭和精神崩溃的深渊。(桑俊,38)
田纳西·威廉斯创新地将讽刺手法运用于该剧中。讽刺的言行、心理和情境三个方面始终贯穿该剧。在剧中,读者可能会觉得只有布兰奇是唯一的温柔、敏感且优雅的人。实际上,还有一个主要人物,它就是艾伦,虽然他只存在于剧中人物的回忆之中,却主导着整部戏剧的情节发展,更应受到关注。作为已经死亡的同性恋人物,他并未消失,他“阴魂不散”,存在于故事的“第四维空间”。不仅如此,已经去世的同性恋人物还往往成为故事核心——所有舞台上的人物与活动都围绕他展开,他也因此显得最为深度丰满。然而由于高压的外在环境,威廉斯只能借助舞台上的其他角色辅助其形象的塑造及重生。
讽刺的言行、心理及情境的三个方面不仅使人物形象更为真实、丰满,并且在展示“现代社会里各种野蛮的势力强奸了那些温柔、敏感而优雅的人”这一主题上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在人物塑造上,尖锐的心理剖析赋予了人物独有的个性特征。通过讽刺艺术的三个视角,威廉斯不仅哀叹布兰奇所代表的南方传统文化的消失,也控诉了美国社会赋予每个人的对于同性恋这一群体的仇视、异化心理。
[1]李尚宏.悲剧并不发生在舞台上——《欲望号街车》主题辨析[J].外国文学评论,2008(3).
[2]刘国枝.布兰奇的命运:生的欲望与无望——从《欲望号街车》中的象征手法谈起[J].外国文学评论,1995(2).
[3]桑俊.《欲望号街车》的悲剧根源探究[J].长城作品评说,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