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的风波导致计划经济派全面控制局面,经济停滞在那里。邓公很着急,所以有了后面的南巡。1992年是不得不做的一次南巡讲话,其中第一次在上海的讲话被整个上层忽略,被迫再走一次深圳。之后,整个上层才得以从空前的政治压力中解放出来,新一届政府实施新的经济政策。其中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朱相的崛起。
在事后多少年,我重新回顾九十年代,才真正理解邓、江、朱这三个人是了不起的政治人物。邓公是众所周知的,江的历史价值被低估了。
江在经济上放手让朱去做,政治上为朱抵挡阻力创造氛围,三个代表的价值实际上也被普遍忽略了。三个代表第一次把全体国民的利益写入,也第一次没有固步自封,打破了保守的力量。在村镇直选更是一个突破,所有的政治都是地方政治。
邓公南巡后,江迅速布局了经济宽松政策,可以说一夜之间解放了思想。但是在当时,地方政府大规模的投资和基础建设,货币增发34%,导致了人民币暴跌至1:11—1:15,大宗商品如钢材、粮食暴涨60%,通胀迅速爆发到两位数,1994年的统计数据是CPI24.1%。
经济过热了。
此时中国面临双重压力。美元开始加息,走入强势周期,日本地产在1991年后崩盘。中国一直是存在国际贸易的,这与大家想象中中国一直是闭关锁国的局面不同。实际上这样的国际经济环境迅速引发了资本外流,尽管那时的资本管制大大延缓了规模。
1993年,朱镕基开始宏观调控,对货币、财政支出迅速实施紧缩政策。用国家政治语言说就是在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上适度从紧,地方政府项目强行压制。朱镕基首次使用了提升利率、调高准备金率的金融调控政策,从货币价格和数量上双重调控。
不幸的是,在此之前银行系统卷入了大规模的房产信贷、地方开发区建设、股市债券市场投机,已经形成了极其危险的泡沫崩溃征兆。为了防止银行系统崩溃,朱镕基设定了股市涨跌停板政策,调高交易税,并控制房地产信贷,强迫银行收回贷款。结果导致1995年至1996年股市大崩溃,以及当时的海南岛房地产市场、上海房地产市场崩溃。
更深层次的结果是,1997—1998年堵截索罗斯等人攻击香港金融市场,并维持人民币不贬值来协助东南亚的行为。其结果导致四大行的实际倒闭,中国不得不成立资产处理公司来承接坏账。
这几乎是2012年—2013年的翻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2012年为了维持经济稳定,中央政府审批了13万亿地方政府的投资项目,信贷和社会融资迅猛的扩张,导致2012年下半年大宗商品、房产、股市迅速上扬。
而这只是这是上半场。
我预计下半场会是新一届政府学习朱相的行为模式,来抑制货币流动性,并对房产市场和地方政府的疯狂投资行为进行刹车,以迫使经济软着陆后,制定经济架构改革。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的大规模开放还没有和美国货币政策联系到今天这样紧密的地步,朱镕基迅速采取了以1:8—1:9的区间盯紧美元的汇率政策,这保证了人民币的稳定。
1995年之前,央行释放货币流动性的方式是通过财政发债向央行换取货币印刷的方式,后来放弃,开始采取盯紧美元,以强制换汇来释放流动性的货币政策。这类似上世纪初美国以美元盯紧黄金,来释放流动性的方式。每次欧洲等地的黄金因为一次或二次大战避险进入美国时,美联储就不得不印刷同样的美元释放流动性。
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经济周期危机爆发,朱镕基以强悍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遏制了后面必然到来的泡沫爆裂、经济危机、恶性通胀和社会动荡。
作为从来没有在西方经济和金融市场厮混过的一国经济宰相,朱是一个金融上的天才级人物。他所在的这十年,可以说中国经济处于自由市场经济的最好时段,私营企业蓬勃发展。在抑制了房产和基础建设泡沫后,内生的经济力量迅速发展起来,外部资金快速且大规模的进入,整个中国经济在这十年里迅速成长,中国家庭的收入迅速提高。
其中的不愉快是东南亚金融危机的爆发。
印尼和泰国等地的经济明显处于泡沫阶段,欧美金融大鳄闻着味道而来,可惜那时我不在其位,如果我是华尔街的一个交易员,我也会带资金来做空东南亚。香港也被卷入,于是经济危机演化成政治事件,香港政府向中央政府求助。刚刚回归中国的香港,无论如何不会被置之不顾,中央政府伸出了援助之手。
当时的对冲基金展开的是立体攻势,借入港币抛售,做空港币,攻击联系汇率体系的同时,做空恒指,先多后空,高位借入股票抛售。
香港政府在得到中央政府资金支持后,展开了立体防卫。一方面提高隔夜拆借利率,迫使对冲基金借不到子弹,同时在市场上买进港币,抛售美元。最终保住了联系汇率。而其背后是内地参与其中的金融公司大量倒闭,同时索罗斯等人在整个战役中赚取了大量利润之后拍拍屁股走人。
朱镕基当时的宏观调控和后来的东南亚金融危机带来了软着陆后的萧条,所以,他在1998—2001年又开始重新采取积极的经济政策,并改革了国营企业,下岗了大量工人,让医院和教育市场化,但不幸的是这一政策最终半途而废。
医疗体系和教育体系如果彻底放开,我们今天面临的不是看病难和教育难,而是蓬勃的医疗和教育市场。
我在昆明居住的时候有切身体会。昆明的幼儿教育是开放给私人的,结果我的女儿得到了全国最好的幼儿教育。私立幼儿园的教学质量和看护认真程度远超过上海大多数幼儿园。我给女儿上的国际英文学校也代表了一种更完善的语言学习教育方式,在回到上海上小学后,英文能力和其他学科都迅速超过了大多数同学。
朱镕基在1998年启动了房地产市场全面改革,并使大多数具备自有房产条件的国营企业迅速以低廉价格卖给职工住房。这是一次归还利益给民众的行为,这一行为可以视作前40年老职工为国家经济作出牺牲的补偿。在以后的多年你再也看不到回馈。
房地产市场迅速启动以及朱相任内加入WTO带来的出口制造业爆发式增长,成为21世纪最初10年的经济发展动力。
大家不会忽略,但会无意中忽视互联网科技在上世纪90年代的发展。虽然朱镕基的宏观调控打击了地方政府基础建设、区域房产市场和股市投机,却带给民间资本巨大的空间,让他们去发展创新型经济。互联网无数杰出的公司就是在那时启动打下了基础,而这些公司中许多也扬名于全球。到了后来,尤其是近五年,已经没有了创新企业的生存空间。
再次回到美国和美元。
日本房产市场崩溃,国民和企业在修复资产负债表的慢慢长途中,日本人采取了糟糕的策略,那便是不敢正视经济和金融政策的错误,不敢清创治理,而是把垃圾扫到地毯下面,假装坏账和金融弊病不存在。
财阀控制了政经,因此政府政策都倾向于保护财阀,导致日本没有彻底反思和经济架构改革,也窒息了中小金融机构和中小企业的发展,从而导致日本经济失落的二十年。
所以,后来阴谋论大行其道,说美国人害日本人,谋夺了日本的财富。其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德国马克当时被迫和日元一起大幅度升值,众所周知,后来德国成为了全球第二大出口国,经济一路成长。问题在于,德国人没有实行大规模的宽松去刺激房地产,没有纵容财阀。在法西斯德国后,德国立法限制了垄断企业的无限扩张,并鼓励中小企业发展,成为经济支柱。
这是最致命的区别。
美国在21世纪初就面临了高科技泡沫的爆裂。当时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采取了很糟糕的货币政策,一路宽松和抑制利率,导致美国房地产泡沫,并最终在伯南克上任后,连续加息引爆了次级债在2008年崩溃。
这期间,2002—2003年中国也换届,胡温取代了江朱,开始了新的十年发展。
2003年开始的经济狂热中突发了黑天鹅,sars席卷全国,不仅仅导致当时北京市长的下台,同时还导致中国经济进入半停滞状态。
我当时在江西发展生意,不得不从上海突破重重包围去南昌,进入火车站的时候,你以为来到了二次大战期间戒严的伦敦。人类社会是很脆弱的,经不起一场无法控制的传染病。
2003年,制造业出口的兴旺发展,国外投资的积极介入带来的外汇强制换汇后引发了人民币流动性的空前泛滥。
与此同时,中国房地产市场迎来了真正的牛市。在经济发展、人口红利高涨、城镇化进入高峰的多重利好下,在货币泛滥的支撑下,房地产呈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神话。房产的暴涨和交易频繁还带来了货币的加速循环,货币内生产生的货币流动性更加泛滥。这迫使温家宝在2004年、2006年、2011年多次宏观调控,又周而复始的放松。
在2008年之前,我不认为中央政府的宏观调控有什么大错,只是在货币上错过了放松人民币汇率,走向自由兑换的时机。最好的时机在2003至2005年之间,当时如果放开利率并进一步做国营体系改革,那么中国经济今天会非常健康,远超过美国。
但郎咸平引发的郎顾之争,导致保守势力开始控制经济政策。发改委在2005年之后加强了国营体系的整合,并形成数十个央企巨无霸。这些效率低下的国营体系是经济的吸血鬼和肿瘤。不能说郎咸平害了中国经济,只能说他的郎顾之争是一个引子,给了保守势力机会,夺回了话语权。
从那之后是权贵资本主义形成水泥般的利益集团,并开始迅速在房地产和国营体系垄断中获得利益,巨大的财富开始加速集中。
2008年之后的四万亿刺激是一次手术刀式的洗劫,地方政府和地方权贵实施了一次放大的二十万亿投资扩张,与这次财富转移相比,之前的权贵寻租就是小打小闹。没有统计数据,如果你要以全球统计数据来做估计,2008—2012年间,全球权贵的财富因为欧美中等几乎全部实行的货币宽松政策,财富递增了20%,许多中产阶级垮进穷人阶层,360万穷人流落美国街头。
2008年是一个节点,代表全球共振式的货币宽松和紧缩制造的经济危机。1994—1998年前后的亚洲危机,2008—2012年间的美国和欧洲金融危机,是符合一个周期性的紧缩、扩张、崩溃、再扩张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