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 土 牛
霜降以后,衣着单薄的稻草人不想回家。
田地已没有一片谷物,想家的鸟雀们已经飞往南方的家,孤独守望的稻草人不想回家。
稻草人其实是乡村最恋家的儿女。村里的青壮年风一样远去,它目送所有漂泊的背影,把沉重的嘱咐全部扛在肩头,从此站在最需要守护的庄稼地里,站成忠诚的雕塑。
它感受最深的是季节冷暖里的伤感:
亲亲的衰老的爹娘,在春水的寒凉中握住的秧苗颤抖着无法落下,在炎夏的火热中草似的心事没来由的疯长,在雁归的秋风中思念飘零了一地苍茫,在冬风凛冽中张望的泪结冰无法融化……
它不敢多看,风霜枯落的树下,那笔直的腰杆耕耘弯成的犁架。
它多么渴望,远去的兄妹候鸟般返乡,用同样期待的思念把白发的苍凉温暖。
它把老人的孤独与寂寞,统统守望成春华秋实的馨香与饱满,把孩子的忧愁与眼泪顶在头顶,让每一个焦虑着从远方归来的灵魂一眼望穿。
稻草人霜降不回家,立冬不回家,大雪不回家……
它要没日没夜站着,要在冬风口和孩子一起向远方召唤,等候一路急急赶回的足音,要让一双疲惫焦虑的眼握到最后的亲情合上。
田地耕种的心越来越野。庄稼种过了种瓜菜,瓜菜种过了种花草,花草种过了种工厂。
挥臂的挖掘机是田野最大的耙锄,突突的推土机是最大的犁铧,一辆辆奔跑的运输车像春水般欢腾……
一年之际在于春啊!春耕的希望就是繁忙!春天的梦想就是夸张!
不容懈怠的春耕,不容懈怠!种什么都是种啊!种了一辈子田的老人,心明如镜:绿油油的庄稼,将被田头广告牌上整齐高大的厂房替换。
他知道,这些比乡村高出许多的大烟囱,定会留住年轻人的心,定会把熟悉的乡音与笑声唤回,重新撒在这方土地上,让汗水浇灌出新的希望。
但他不理解,目光抚摸了一辈子的田野,今天触摸着它的脉搏与心脏,为什么像触摸到灵魂的震颤?是激动?还是恐慌?
庄稼地里种工厂。逐渐消失的田野,遗忘了一个老人和他春天的情感,忽略了他的惆怅和悲凉,让枯草一样的沧桑成为他挥不去的最后记忆。
在春雪渐化的田野,没人觉察,一个老人往返在早春的路上,他机械地挥臂,渗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