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与梅花醉几场

2013-11-25 09:25廖文伟
收藏 2013年9期
关键词:德化釉色梅花

廖文伟

那一年的深秋时节,我同湖南省博物馆前任馆长熊传薪、省收藏协会秘书长张敏,组成调查组一道赶赴桃源县,了解当地收藏界发生的一件事情。事后,我们一行三人在当地收藏组织的陪同下,访问了几位颇有成就的收藏者。在一位收藏者家里与他畅谈了许久,正要握别时,他忽然拉开大柜下端的抽屉。

“这些零七杂八的小东西,不瞒几位领导,我都喜欢收藏。”抽屉里果然全是些小杯、小碗、小罐盖之类的小器件,完整的、破损的,恐怕有百十来件。他抬起头来望定我们,笑一笑,接着又说:“说不定哪一天,你们中哪位的壶呀罐呀的就缺个盖,尽管找我,当真可以在这里面找得到原配也不一定……你们说,是不是?”我们都说“极有可能,极有可能”,事实上确也极有可能,并非附和之声。

我呢,平日里便有在不经意间发现“大玩意”的巧遇,见到这一抽屉的小玩意,自然多看了两眼。突然间,那些小杯、小碗中有件白釉色泽很是抢眼的东西一闪,白得柔润,很可心,脑海深处的记忆屏幕上随即跳出3个字:“中国白”!于是我转身走近前去蹲下找,立即便找到了那东西,果真不错,就是德化窑中国白中的象牙白梅花杯!虽有些许伤损,却是“大开门”的古气氤氲,分外精巧。

对象牙白这东西,不怕读者诸君笑话,我还当真单相思多年了,料不到相逢在三湘腹地的小县城桃源,岂肯任它擦肩而过!

“这杯子卖不卖?”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梅花杯托在掌上,笑问主人。“当然卖啰。”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这么个小玩意,你廖老师要,送你吧,哪能要你的钱呢。”看情形,他对象牙白并没有多少兴趣。尽管如此,我仍然坚持着要给钱,心里满满的喜悦,竟按主人的要价多给了两倍。

下午5时许,我们一行回到长沙,行装甫卸,我便一头扎进我的“独羊居”,把玩欣赏我的梅花杯了。

象牙白上雪梅开

此梅花杯之所以逗人喜爱,造型之巧妙很是难得。它高仅6厘米,口部最宽处8.4厘米,杯体呈圆锥状,口椭圆,外侈成喇叭形。杯口以下缓缓内收,杯底成半球形,由透雕的寒梅枝干和山石相托为足。艺人真的是别具匠心,杯口一侧外侈稍稍多些,线条柔婉,带着些许犀角杯的神韵。这种外侈的角度很小,稍稍粗心便很容易忽略。恰恰是这“一侧外侈稍稍多些”的形态,打破了呆滞而克板的平衡格局。于是乎,形态的优雅之外,便带着些捉摸不定的飘逸了。

梅花杯通体呈象牙白色,釉色滋润如脂,莹亮透熟,给人一种凝厚清宁的甜美感觉,可谓是香色古盎了。其胎骨细膩,洁净无瑕。举杯迎光端详,杯体微微泛出淡淡的肉红之色,温馨而和暖。

梅花杯的一侧,贴塑着三朵盛开的梅花(图1),瓣与芯分明,清白中闪着冷艳;另一侧贴塑三朵梅花花蕾,欲放而未放,表现着勃勃生机。其枝条则清健瘦劲,于是,其花朵轻送暗香,其花蕾满含活力。瓷艺工人匠心独运之处,是三朵盛开的梅花之中、两朵正面五瓣之外,却有一朵侧面三瓣的,一下子便完全丢却了平铺直叙的俗丽。衬托雪白的花和蕾的,当然是白雪也似的器壁。这种映衬,不由得会令人想起宋人卢梅坡一首诗的两句“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象牙白上雪梅开,不正是“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吗?

岁月沧桑之剑,真的是无情。可爱的小小梅花杯,同样免不了被它刺割的伤痕。每每窗前独赏梅花杯,我不觉得那是伤痕,它是历史的流淌,它是岁月的诠释,它是艺术的新生,诚为真正的古色古香。于是,看它,便总也看不够了。

其实,关于福建德化窑的考古发掘和研究,新中国建立之初的1953年便迈出了第一步,两年后便有宋伯胤先生撰文发表在学术刊物上。根据德化窑遗址出土的残瓷分析,德化窑并非只有“中国白”,其釉色有纯白色、白中带青、白中闪红的乳白色和牙黄色四种。白中闪红的乳白色器,也即“猪油白”了,就出土在被称作奎斗宫,后来被定名为屈斗宫窑遗址的“甲杯山”。牙黄色则出现在碗坪仑遗址。同样的白中闪红,在今天被称作“象牙白”。猪油白、象牙白演绎出来的葱根白、鹅绒白、建白,是德化白瓷的不同色别,域外通称为“中国白”。

2001年早春,我在清水塘古玩商铺见到一个大如巴掌的梅花杯,开口要价3000元,说是“建窑中国白”,有人还价到2800元仍不出售。但该杯造型拙劣,釉色白洁,显见得为近些年之作。又见有小如我“独羊居”梅花杯的,造型、釉色亦差强人意,看着不那么赏心悦目(图2)。梅花杯诚然是要看梅花的,但这些梅花杯,不是仅仅只有两朵梅花,便是三朵五瓣皆为正面,丝毫无变化。亦有仅仅美其名曰梅花,托在掌上看,称桃花亦可,称梅花也行,是花而已。至于造型工艺,则不可望明代梅花杯项背,不是侈口太大又过于圆正,失却了犀角杯的神韵,便是杯口过大而嫌杯身过矮,忽略了匀称而见粗俗。有的更是将托举杯体的枝干捏塑得参差悬殊,显得生硬而杂乱。这样的造型,优雅显然是无从谈起了,倒有些“蒙蒙乱扑行人面”的感觉,尤自觉得不甚舒心。

曾与梅花醉几场

梅花杯把酒,终不成有什么特别的喻意深情?

人们大都记得,张岱所作《夜航船》便记了孟浩然踏雪寻梅的佚事,后代丹青妙手画写“踏雪寻梅”(图3)的数不胜数。其实,关于梅花的故事又何止于此。

南北朝时期,南朝宋武帝自家就发生过一件奇事。寿阳公主正月初七在含章殿檐下小卧,一朵梅花轻轻飘落额上,竟然任你如何地拂拭都不掉落。直到三日之后,又试着用清水洗擦了几次,那梅花才脱落干净,却留下个淡淡的梅花影印。不料,春风“弄拙成巧”,这小小淡淡的梅花影印,竟然给公主娇媚的容颜平添了几分清丽。宫女们见了,很觉得好看,纷纷地去仿效,在额上添画上一朵小小梅花,后人相传为“梅花妆”。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杭州时曾去西湖小孤山赏梅。离开杭州后,他追记为诗:“三年闷闷在余杭,曾与梅花醉几场。伍相庙边繁似雪,孤山园里丽如妆。”诗中一个“醉”字,一个“丽”字,便将与之相伴相依之梅活生生烘托了出来。

北宋诗人林逋,喜欢梅花,真的喜欢得入了骨。他在杭州西湖小孤山梅林中结庐隐居,栽植培护梅花,还养了几只丹顶鹤。有朋友来访,林逋在梅林中迎候,前呼后拥的是梅,一左一右的有鹤。朋友担心他结庐独居会寂寞孤单,他哈哈一笑,挥手指指身前身后,笑说道:“不寂寞,不寂寞,有梅妻鹤子相伴啊。”

古往今来,梅之令文人雅士痴迷,是因为它的傲雪、它的清艳、它的暗香。宋代名相王安石就曾作过一首小诗,说:“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寥寥20字,便将梅的这种品格写得入了微。

这便足以为佐证了,将梅花搬上德化象牙白小酒杯,断然是文人雅士们出的主意。

宋代诗人姜夔作《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其中有写到梅花的,说是“细草穿沙雪半消,吴宫烟冷水迢迢。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然而,梅花并非真的是四季飘香,将它搬上小小酒杯,无论何时何地,不就是四季把着梅花了,这种种的诗情画意还能不袭上心头?

责编 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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