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和军, 刘云平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a. 经济管理学院; b. 信息与控制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44)
近年来,中国经历了经济的飞速增长和结构转变,非农劳动力转移尤为突出。2006年,农村外出从业的劳动力将近1.32亿人,其中女性4747万人,约占外出从业劳动力的36%*参见国家统计局综合司:《第二次全国农业普查主要数据公报(第五号)》,2008年2月27日。。农村女性走出家庭,实现就业,对于增加家庭收入、提高妇女地位起到了积极作用,但却是以牺牲儿童照料时间或质量、导致其健康或教育等人力资本积累损失的潜在后果为代价的。因此重新审视母亲劳动供给行为对儿童人力资本积累(包括健康、教育等)的可能影响,无疑具有重要的政策含义。
目前有很多针对女性劳动力转移方面的研究,往往只关注女性的劳动者身份,注重其就业行为及影响因素的研究[1-2],而忽视了女性的另一重身份——家庭和儿童照料者。如果考虑到家庭内部分工,母亲对于儿童长期人力资本积累无疑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其就业行为对于儿童福利的影响不容小视,现有研究对此虽有一定的关注,并得出了重要的研究成果,但上述研究主要针对母亲劳动供给、照料对儿童健康的影响[3-5]。
作为反映儿童人力资本的另外一个重要指标教育,现有文献关注的视角主要是父母外出对儿童学习成绩、辍学率的影响[6-7]。上述文献在研究父母外出对子女教育的影响时,往往将父母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分析,事实上因为家庭分工不同,父母就业行为对子女教育的影响是有差异的,此外,上述文献也没有考虑照料方式变化所带来的影响。本研究试图利用2011年5—8月期间在江苏农村地区调查的数据,考察非农就业、母亲照料对农村儿童教育的影响。
儿童的营养、健康和教育取决于国家、社区尤其是家庭的投入,这种投入不仅包括人力资本相关产品的投入,还包括照料时间上的投入,作为家庭和儿童的主要照料者,母亲就业对于儿童长期人力资本积累的作用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收入增加的正面效应,母亲就业所带来的家庭收入的提高,有利于改善其子女的学习条件;女性通常有更强的偏好将收入更多的投资于儿童相关的商品[8],如给孩子买课外辅导读物、聘请家教等,因而在一定程度上会提高儿童的学习成绩。其次,照料时间或质量下降的负面效应,工作的母亲可能缺少足够的时间陪伴儿童,也可能由于工作的压力和疲惫而降低陪伴的质量[9],特别是儿童学习的初期,母亲陪伴时间或质量的下降,不利于儿童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对其一生的学习都有可能产生不良影响,因而会对儿童教育、产生一定的负面效应,如果负面效应超过收入增加所带来的正面效应,就会对下一代的人力资本积累造成损害。
母亲就业的负面效应是否会超过正面效应取决于母亲的就业模式及照料方式:母亲的劳动如果是离土又离乡或全职(并且没有将孩子带在身边),会大量挤占母亲照料和教育儿童的时间,将照料和教育儿童的重任推给社区、学校和老人,特别是当社区儿童照料机构缺乏的时候,只能将儿童照料和教育的重任推给老人,从而不利于儿童的身心健康和成长。母亲的工作地点就在本乡本土或兼职,或者即使是全职、离土又离乡但将孩子带在身边,这样的方式能同时兼顾工作和家庭,对于儿童教育的影响取决于母亲的工作性质和劳动强度,压力或强度较大的劳动会由于压力和疲惫而降低育儿质量。此外,母亲在孩子出生之后第几年进入劳动力市场也是影响儿童教育的重要因素,一般而言,在孩子出生之后特别是第一年就进入劳动力市场对于儿童教育的负面影响要大于出生之后第二年或第三年进入劳动力市场[10-11]。但具体影响还有待实证研究的检验,因而非农就业、母亲照料对儿童教育的影响更是一个经验问题,需要实证研究来加以解释。
作为儿童教育的一个重要指标,学习成绩经常被用来代理儿童教育,因而本文用学习成绩作为儿童教育的代理变量。本研究拟采用Probit模型估计儿童成绩的决定机制,着重分析非农就业、母亲照料对学习成绩的影响,具体模型设定如下:
Zi=α0+α1Wi+α2Ti+α3Xi+α4Zi+μi
其中Zi是表示个体i学习成绩的变量,Zi=1表示个体最近一学期学习成绩在全班靠前或中等偏上,0则表示中等,中等偏下或靠后;Wi是反映母亲工作特征的变量,它们是由三个变量组成的,分别是母亲在过去一年仅从事农业劳动、仅从事非农劳动,既从事农业劳动又从事非农劳动,在估算模型中基准组是仅从事农业劳动的情况。Ti是反映个体i在0-2、3-6岁期间是否由母亲照料的变量,Ti=1表示个体i在0-2或3-6岁期间主要由母亲照料,0则表示由爷爷奶奶、其他亲戚、保姆或幼儿园、托儿所照料。Xi是决定个体学习成绩的一些控制变量,控制变量中个体特征包括性别、年龄、自评健康;家庭特征变量包括父母亲教育程度、家庭收入、学校性质等。Zi为各县(市)虚拟变量,用以控制县(市)的经济、政策、环境等无法量化的因素对儿童学习成绩的可能影响。α0、α1、α2、α3、α4代表未知参数,其中α1、α2是本研究最为关注的参数。
所用数据来源于2011年5-8月国家统计局江苏调查总队对江苏的南京江宁区、无锡宜兴市、扬州仪征市、泰州靖江县、淮安涟水县、徐州铜山区、连云港灌南县在内的7个县(市)农户的调研,该调查样本涵盖了江苏不同经济发展水平的地区,因而能全面、客观的反映江苏农村居民的就业、经济现状。
调查内容包括2011年农户家庭参与养老保险、家庭人口、农业生产、劳动与工资收入、自我经营、消费等情况。调查人员在上述7个县(市)分别选择了9个村,采取按收入水平排序的等距随机抽样方法,从国家统计局的固定样本户中抽选样本,每个村抽取10户左右进行了调研,一共访问了63个村,农户层面的有效样本一共630个[注]对于初次调查不合格的样本,要求调查员立即进行补充调查,因而保证收上来的样本都是有效样本。,涉及家庭成员2334个,其中男性1226个,女性1101个。其中仍在读书的家庭成员330个,男孩200个,女孩130。
利用2011年在校学生学习情况构建因变量,问卷中询问个体“最近一学期学习成绩在全班的水平”,个体的回答包括以下五种情况:1、靠前,2、中等偏上,3、中等,4、中等偏下,5、靠后,根据回答区分为以下两种情况:如果回答为1和2,认为个体的学习成绩好,记为1,否则为0。
利用2011年在校学生被照料及母亲非农就业信息构建主要自变量,这些问题包括:1、该成员0-2岁期间主要由谁照料,2、该成员3-6岁期间主要由谁照料,3、您过去一年是否从事农业工作,4、您过去一年是否从事过非农工作。根据问题1、2构建儿童照料变量,根据个体的回答区分为两种情况:1=母亲照料,0=爷爷奶奶、其他亲戚或托儿所、幼儿园照料。根据问题3、4构建母亲非农就业变量,根据个体的回答区分为三种情况:1=仅从事农业劳动,2=仅从事非农劳动,3=兼业。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特征
数据来源:根据笔者调查数据整理所得。
依据上文的实证模型,估计了非农就业、母亲照料对儿童学习成绩的影响,表2汇报了在读儿童学习成绩决定方程的估计结果,在该模型中控制了县(市)的影响。
方程1控制了母亲当期工作特征对儿童教育的影响,回归结果显示,与不工作或仅从事农业工作的母亲相比,当期参与非农工作的母亲,其子女的学习表现甚至更好。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母亲参与非农工作的概率每提高1%,相对于仅从事农业工作或不工作的个体,其子女学习表现好的概率将提高17.7%~18.7%。这一点意味着母亲从事非农工作所带来的收入增加的正面效应超过了照料时间或质量下降的负面效应。
正如上文所分析的那样,母亲就业的正面效应是否会超过负面效应主要取决于母亲的就业模式及照料方式,在我们的样本中,有215个母亲从事非农工作,其中130个是在本乡镇工作,30个在本县以内工作,剩下的55个在县城以外的地方工作,在本乡或本土工作的比例占74.42%。
考虑到母亲参与工作对儿童教育的影响可能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儿童早期的营养、健康、教育,会影响其一生,因而我们又在方程1的基础上控制了0-2、3-6岁期间母亲工作特征对儿童教育的可能影响。方程2汇报了儿童早期母亲工作特征对儿童教育的影响,但从该方程并不能看出在儿童学前阶段,母亲从事非农工作对于他们今后学习成绩的影响。
表2 非农就业、母亲照料与儿童教育:Probit模型
说明:1.***、**和*分别表示在1%、5%和10%的显著水平上显著;2.所有方程都包括截距项。
几乎在世界的所有地方,母亲都被认为是婴儿和儿童的首要照料者,母亲对儿童心智发展和成长负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回归结果显示,儿童在3-6岁期间主要由母亲照料,会显著提高他们的学习表现,儿童在3-6岁期间由母亲照料的概率每提高1%,学习成绩好的概率将提高17.9%~18.7%,而在0-2岁期间由母亲照料的效应并不明显。
一般而言,0-2岁是儿童体格发育的重要时期,因而这一时期母亲照料更多影响的是儿童的健康[12]。3-6岁是儿童人格发育的重要时期,有一句话叫做3岁看老,意味着这个时期养成的一些习惯和品格,会影响儿童终身,因而这一时期母亲照料更多的影响的是今后儿童的教育和学习表现。
此外,为了考察母亲是否会由于工作的压力和疲惫而降低儿童照料和抚育的质量,或者由于照料时间的减少而最终影响到儿童教育,我们在方程2中加入了0-2、3-6岁期间母亲从事非农工作与该期间主要由母亲照料的交叉项,用以考察非农工作与母亲照料的交互影响,但交叉项的系数均不显著。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母亲从事非农工作并不必然导致母亲照料儿童时间的减少,另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母亲从事非农工作所带来的收入增加的正面效应超过了照料时间或质量下降的负面效应。
母亲教育水平是影响儿童教育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不仅仅在于教育水平越高的母亲,可能越会重视子女的教育,在儿童教育上的投入也会越多,而且在于高教育水平往往伴随着高收入,女性在家庭中收入份额的增加能够显著提高家庭预算份额中分配至儿童教育、健康和营养相关的部分;此外,教育水平也会影响单位时间的照料质量,母亲如果欠缺足够的营养健康、医疗保障和完整教育,会弱化她们子女早期喂养能力和早期的教育能力,从而限制其子女成年后的社会竞争力和自我提升能力[13],反之母亲如果具备良好的膳食健康知识、教育,会提高她们对子女的早期喂养和教育能力,从而为她们子女未来的发展奠定基础。回归结果显示,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母亲的教育年限每提高1年,其子女学习表现好的概率将提高4.9%,并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
学校性质也是影响儿童教育的一个重要因素,一般而言,公立学校因为是政府或其他机构办学,经费充足,因而被认为教学质量好,但我们的研究发现,在公立学校读书的儿童,学习成绩普遍要差,在其他条件一定的情况下,在公立学校上学的概率每提高1%,儿童学习成绩好的概率将降低21.8%~22.4%,并且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
利用2011年国家统计局江苏省调查总队在江苏农村地区调查的数据,分析了非农就业、母亲照料对儿童教育的影响。本文的重要结论是与不工作或仅从事农业劳动的个体相比,当期参与非农工作的母亲,其子女的学习表现更好,母亲从事非农工作所带来的收入增加的正面效应超过了照料时间或质量下降的负面效应,正面效应能超过负面效应的主要原因是,样本中有74.42%的母亲在本乡或本县范围之内工作。研究看不出来母亲在儿童的学前阶段从事非农工作对其子女的学校成绩有影响。儿童在3-6岁期间主要由母亲照料,会显著提高他们的学习表现,而在0-2岁期间由母亲照料的效应并不明显。母亲教育水平越高,其子女的学习成绩越好;学校性质也是影响儿童教育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的研究发现,在公立学校读书的儿童,学习成绩普遍要差。
鉴于以上的分析,本研究具有重要的政策含义。第一,母亲非农就业本身并不必然会对儿童学习造成负面影响,甚至会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关键是工作地点,因而今后政府应在本土或本乡创造更多适合女性的就业机会。第二,母亲仍是婴儿和儿童的首要照料者,并且对儿童心智发展和成长负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尤其是3-6岁期间主要由母亲照料对其今后的学习表现具有积极作用。政府应鼓励企业和用人单位为这个阶段的母亲提供相对宽松的就业环境,缓解这个阶段母亲的工作压力,提高母亲照料的时间和质量。第三,母亲教育水平是影响儿童学习成绩的重要因素,因而提高母亲的教育水平是提高全民素质,切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路径,今后政策努力的方向是提高农村地区尤其是偏远地区女孩上学的机会。
致谢:作者感谢国家统计局江苏调查总队王成同志对本次调研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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