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玫
我从小生长在剧院里,父母是天津人民艺术剧院的编剧和导演。在充满艺术气息的环境中,那时候我着迷的就是眼前不断拉开或关闭的紫绒帷幕。舞台上斑驳的故事和纷杂的人物就像神奇的魔盒,为人们铺展开斑斓的色彩,或者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迷恋博物馆的初衷。
一直觉得文学不是单一的形式,而是能与其他艺术门类相通的共同体。所以在写作中,我总会不知不觉地陷入譬如戏剧、绘画、音乐或电影之中。我喜欢用文字描述那种艺术的感觉,或者说我就是热衷于艺术的。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就想着进剧场、听音乐会、看画展之类。在国外旅行就更不愿错过那些著名或不著名的博物馆。
总之,博物馆已成为我域外行旅中的必修之课,只要看到了让我震撼或感动的博物馆,就会欲罢不能地将其间的历史或故事记录下来。久而久之,见过的博物馆多了,就自然而然地想到能否写一本关于博物馆的书。
之所以一直喜欢博物馆,是因为那种地方不仅具有地域象征性的符号,也是当地文化与历史的某种沿革。所以无论我去到哪里,最想去的地方首选就是博物馆。在我的意念中,其间总会充满千姿百态的故事。对我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文化宝藏,甚至往往会影响我们的人生。
而那些好的博物馆会让你留恋往返,譬如巴黎的卢浮宫和与之连接的印象派艺术的奥赛博物馆。那里不仅收藏了大量艺术珍品,还让我们拥有了关于历史的知识。我尤其喜欢由火车站改造的奥赛博物馆,因为在那里不仅能看到众多印象派画家的作品,还能从马奈、莫奈、德加、梵高、高更的作品中,感受到他们迥然不同的描绘方式。你甚至可以在绘画中听到他们的思想,感受到他们完成那些充满颠覆性作品的创作过程。
所以每一次走进博物馆都兴致盎然,觉得博物馆就像是没有教室的课堂,由展品、文字以及影像来讲述种种异乎寻常的故事。于是你置身其中,就算是走马观花,也会是受益良多。
对我来说,看博物馆,就像是去看一场你喜欢的歌剧、电影,或芭蕾舞。所以当你走进波士顿的加德纳夫人博物馆,徜徉于那座漂亮的威尼斯建筑中,就仿佛在欣赏波西米亚的舞蹈。我女儿的婚礼就是在那里举行的,迷人的花园,幽深的回廊。好多次客居波士顿,我都会去那里探望午后的斜阳。
流连于这些博物馆的记忆自1994年起,那一年我参加了美国政府的“国际访问者计划”。从那时起,我开始沉迷于各种博物馆,在行走美国的四十天中,先后参观了一二十家大大小小的博物馆。那种在大厅中的一步三回头,那种在画作前的怦然心动,至今清晰如昨。最让我难忘的就是华盛顿刚刚落成的“大屠杀博物馆”,在那里,我心情沉重地看到了“丹尼尔的小屋”,听到了“水晶之夜”破碎的声音,听到了犹太人被运往奥斯维辛集中营的隆隆铁轨声。
之后来到美国南方的小镇,长久地驻足于奥克斯佛的福克纳庄园。而先后拜谒福克纳和海明威的家园,其间竟隔了整整十四年。此时我才知道,海明威为什么会喜欢这里。酒吧和疯狂的爵士乐,以及他最南端最炽热最扑朔迷离的爱情。
福克纳和海明威都是伟大的作家,尽管他们写作的方式和生活的追求迥然不同。海明威以他斑斓的人生,赋予了文学的鲜血和生命,写自己的故事就等于在写人类的故事。而福克纳在他熟悉的南方不懈地探寻着人类的命运和写作的未来他们都抵达了文学的巅峰,也都毫无争议地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从此迷上了博物馆之旅,是美利坚的大地启蒙了我对博物馆的热爱。从此不论走到哪儿,都会千方百计地搜寻当地的博物馆,以为它就像灯塔一般地指引着我的行程。
于是联想起我们当下的博物馆建设,应当说较之从前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记得曾拜谒过绍兴的鲁迅旧居、凤凰的沈从文故居、乌镇的茅盾故居,而我的家乡天津亦有无数名人旧居,诸如李叔同、梁启超,乃至民国几任大总统的寓所。
我所在的城市,曾经的殖民地色彩及风情颇为浓厚,至今仍然沉淀了多国文化的风采。自1860年至1900年,天津先后设置了九国租界。我所出生的产院曾是教会医院。在医院旁边,还伫立着18世纪由法国人修建的大教堂。这里延续了古老欧洲的教会体系,教堂伴之以教会的医院和学校。我在几近于市郊的环境中长大。那里四野荒凉,透过窗就能看到衰败的法国公墓。这座废弃的墓园成为我儿时记忆中最灿烂的部分。如今墓地尽管已不复存在,但那些无形的影像却永远留在了这个城市的记忆中。所以我一直觉得城市对人的塑造无比重要,就像是灵魂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我血液中流动的,就是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
以往城市中的博物馆凤毛麟角,如今这类历史建筑已被保护起来,一些修旧如旧的老房子甚至成为了博物馆。所以无论李叔同、梁启超、曹禺及溥仪、袁世凯等人的故居都成了对外开放的胜地,至少保证了历史和文化的延续,让它们在岁月沧桑中不会断裂。
博物馆在某种意义上也丰富了我的写作。在《武则天》《上官婉儿》和《高阳公主》的创作过程中,我就曾先后参观过洛阳和西安的博物馆。仿佛能从那些斑驳的文物中穿透历史,在环佩叮当的风铃声中,感受过往的活色生香。
每一次走进博物馆都兴致盎然。慢慢地,这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灿烂地光照着我探求的心灵。让我了解了很多不曾谙晓的知识,亦让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一直萦绕于心。在安宁而静谧的环境中,你唯有用心体验,让现实悄然融化进那风起云涌的往昔。然后,悠远的历史和非凡的人物就镌刻在了我们的文化积淀中,甚而会成为种种崭新并左右着我们行为的思维方式。
在某种意义上,西方人比我们更注重博物馆文化,除了他们的博物馆星罗棋布,参观游览的游客亦比比皆是。在博物馆里,各种不同肤色的游客徜徉其间,认真地观看实物和图片,以及绵密的文字说明。他们安静而专注,探寻着世界的奥秘。而更加令人感慨的是,几乎每到一个博物馆,都会看到孩子们。在老师带领下,孩子们专注的目光简直让人感动。他们间或席地而坐,除了认真听讲,还争相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这种在博物馆中的学习与领会,无疑会影响到他们的未来。
我所看到的那些博物馆,有的属国营性质,亦有私人所有,不同的博物馆有不同的经营方式。有些收费,为了维持博物馆昂贵的运行。有些不收费,依靠社会或私人基金会捐助。有的很小的博物馆收费甚高,而一些公益的哪怕藏品众多的博物馆却分文不取。一些私人博物馆无偿向观众开放,是因为展品系所有者无偿捐献。总之无论收费还是不收费都经营得独具特色,那雅致的展厅,静寂的流转,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缅怀与沉思。
在看过了这些令人难忘的博物馆后,便慢慢积累起来,最终完成了这本《博物馆书》。
当终于将《博物馆书》的文稿交给江苏文艺出版社的赵阳,顿然地,心里生出一种踏实,知道我所交付的是我对博物馆的深情与敬慕然后这部沉甸甸的书稿就躺在了赵阳的书案上。她说她希望将这本书做成“最美”的书,所以才找来优秀的平面设计师赵青。他的足迹踏遍世界,而他所获得的设计艺术声誉也遍及全球。感慨于赵青对这本书稿的眷顾,不久后便看到了他与众不同的设计。别出心裁的奇思妙想渗透于书的每一个角落。设计者的想象力和创造性,熠熠闪光地传递出精英的理念。装帧的风格和我的文字几乎如出一辙,得到这本书的朋友无不爱不释手。
这就是我们的这本《博物馆书》,献给每一位热爱博物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