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宗福军
母亲的花园
■ 宗福军
父亲是五十年代末进入柴达木的第一代青海石油人,母亲则是六十年代进入柴达木的第一批家属。当时家里共三个孩子,全家老少住在一间土坯平房中。吃饭、洗衣等所有的生活用水,要到一公里外的水房中用扁担去挑。
既然家里的住房已经是小得不能再小了,但酷爱养花的母亲,却像是变戏法一般,养了三盆花,这在“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四处荒漠戈壁”高海拔的柴达木盆地,可是一个不得了的稀罕物。
母亲作为一名家属工,在油田的被服厂工作,主要负责制作七十二道杠的棉工服。你可别以为这是个轻松愉快的活儿,它实际的工作强度大得惊人。
当时正值油田历史上最艰难的创业阶段。油田上下厉行节约,开展了“节约一滴水、一度电、一分钱”活动。当时制作的棉工服大多是旧工服回收后,拆洗取出其中未经油污污染的棉花,然后用机器打散后,翻新利用。
母亲的主要工作就是弹棉花,活用三个字来概括,就是“脏、吵、呛”。一进入她们狭小的工作间,就像进入了下着鹅毛大雪的冬季。伴随着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棉絮夹杂粉尘如雪花般漫天飞舞。母亲与另外两位同事都“全副武装”,头带白色工帽,耳朵塞着棉花,鼻子上无一例外地架着一副沙尘暴天气才戴的防风镜,嘴上还戴着大大的双层白口罩,胳膊上带着袖套,裤口则用绳子紧紧地扎着。
她们的头上、脸上、身上都吸附着一层厚厚的棉球,在尘土飞扬的室内,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每天母亲都是拖着疲惫的身影下班回家的。不管再苦再累,她都强打精神,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干净,开始操持一家老小的嘴巴。吃过饭,洗完碗,这时母亲才会端一个小木凳,静静地坐在花盆前默默地独自欣赏。
母亲养花初期品种有限,一盆满枝红色的吊金钟,一盆翠绿色的万年青和开着小白花的吊兰。花盆也是东拼西凑:废旧的电瓶壳子、绿中透黑的小木箱,和一个咖啡色的陶盆。
那个年代,衣食住行都要到冷湖唯一的贸易公司购买。购置一些主要的生活必需品,光有钱还不行,必须要有相应的票券才行。花盆当时极为少见,贸易公司是没有卖的,都是出差休假从内地带回来的。
我们家的孩子多,生活条件差,母亲平常持家过日子非常吝啬。而养花这件事,她忽然变“大方”了,特意安排当司机的父亲,从敦煌买回来一个正规的花盆,这个陶制的花盆在当时可是一个奢侈品。
有了花盆没有土怎么办?母亲不知从哪儿找到一个大麻袋,硬是从几公里外的一片芦苇地背回一整袋土。这个土碱性很大,肥力不足,母亲便自己动手调理改良。先是东借西要地找来了羊、鸡粪便,再找些树枝、枯草烧成草木灰,均匀搅拌。放入花盆再扣满空鸡蛋壳,发酵一段时间,再植入花草。
一日,母亲回家心情极佳,手里捧着一个塑料袋,脸上洋溢着难得一见的微笑。一问才知道,别人送给她一株吊金钟的花苗。晚饭后,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它种在陶制花盆里,拿个小凳坐在旁边足足一个多小时。
冷湖常年气温较低,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也异常凉快,满大街找不到一个穿短袖、裙子的。这样的气候花儿变得非常脆弱,一不小心它们就点头哈腰,萎靡不振。越是这样,母亲对待它们也就越上心了。
针对这种恶劣的气候,母亲摸索出了一套很有特点的养花模式。每天天色刚刚见黑,母亲就把花盆从窗台上端到家里最暖和的地方。早晨天刚透亮,她就拿着一把大扫帚,把家门口清扫一遍。洗漱干净,做好早餐,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她又把花盆一一端到窗台,让花儿充分享受阳光的滋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间断。
有时,干旱少雨的冷湖偶尔降下几滴雨露,母亲便放下手中的活,请一会儿假,冲回家中,把花盆全部端到室外,让花儿享受大自然的甘露。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享誉全国的甘青藏石油大会战如火如荼,冷湖的生产生活条件也有了改观。父亲因工作成绩突出,被授予柴达木首个亿吨级的尕斯油田发现二等功,还分了一套两室一厅带独立厨房和院子的四合院。住进了新房,糊上了雪白的顶棚,铺上了平整的红砖地,还请木匠打制了几样家具,家就更像一个家了。这下母亲种花养草的积极性更高了。
首先是家里的花盆悄悄地发生了变化,由过去的土法上马,演变成现在雕花刻字的高档花盆。接着是花的档次也上了台阶,新增了石榴树、令箭、兰花、文竹等当时比较稀有的品种。整体数量也达到了十余盆。到后来,母亲为了给花提供充足的养分,居然又养了一缸小鱼。用鱼水浇灌花儿,保证充足的营养。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母亲又开辟了第二战场,在院子里又建起了一个室外花园。这是一个三平方米的小花池。先挖一个深坑,垫上一块塑料布,再从它处运来新土种上了成活率最高的八瓣菊。第一年就大获成功,红的、紫的、黄的菊花随风摇荡,让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开心了半年。
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她的花花草草茁壮成长。其中,她最宝贝的一株石榴树,居然长出了五六颗果实,引得老爹的朋友纷至沓来。碰巧哥哥所在的通信公司搞了一个冷湖地区花卉展评活动,老哥也没有告诉母亲,就擅自做主抱着石榴树去参赛。不曾想引起了轰动,拿了一等奖,发了证书,还奖了一个床单,让母亲好生高兴。
如今,母亲去世已经六年有余。每次外出见到盛开的美丽鲜花,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有时,望着这些美丽的精灵,思绪像风儿一样飘到了九霄云外,眼前出现了一幅很美的画面:万花丛中,母亲头戴一顶草帽,在忙碌地浇灌着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