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发
我的朋友:乐队大提琴手
其实只想做个入殓师。
蛰伏于金碧辉煌的舞台中央
在众多乐手间
他土黄、常见的脸算是个障眼法:
从中苦练着入殓的技艺
D 弦是缓缓涂抹于死者面部的彩绘?
而G 弦
又像是隔世的交谈:
(当代浮躁的葬仪省略了这个环节)
A 弦上的错觉,正努力
撬开台下已紧闭的耳朵。
他记得小时候练琴
穿过杂乱的小巷
桐花满地
从低矮木檐下涌来那些模糊的哭声
瓦砾之上
是流云磨砺的虚空
也是我们终被烧成灰烬的虚空
他看见自己蹲在那里
用油漆描绘一具具快速冷却的身体
绘他的耳廓
绘他C 弦上曾经柔韧的脚踝
绘他曾情欲蓬勃的阴茎
“我能在另一个上醒来?”
为了两种技艺的转换
他站在紧紧拉起的猩红色天鹅绒大幕之后。
旋转的灯光熄掉
像从不承认、也绝不依赖一个真正的旁观者
仍能
独活下去一样——
我喜欢注视被暴雨击溃的
四处奔逃的人群
头顶公文包、缺少权谋的
底层官吏。双手紧扣着鱼腮的小贩子
一手攥着红领巾、一手捂着胸的
女学生和她病虎一样的妈妈
我死去多年的老父亲
也突然现身在暴雨中
被铸成泥俑的秦汉士卒,塑成
蝴蝶的那些女人也愤怒地恢复原形
在银白又急遽的雨点中。广播播放各种警告
广播中住着将咖啡一饮而尽的闲人
我从窗帘后看去。也从镌刻为书页被摞入
柜子的旧版中看去——
当穹顶慢慢地合拢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四分五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