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雪
他真的老了。不只是那头上冒出的丝丝白发和日渐佝偻的背影,他脸上再也抹不平的皱纹与不再稳健的走姿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他真的老了。 而他仿佛一直不曾发觉。
他二十几岁去当兵,可后来不知为何原因退出了队伍,回了乡,娶了妻,至于为什么退出队伍,他从未对我提起过,于是,我便从未问过。但仍可以从他的言行中看出他对军队的向往,偶尔的在房间中用我们只有在军训时才用得上的步子走两步,他甚至在孙女只有十一岁时就对孙女说当兵的好处,语气中不乏对军队的向往。 可是他虽以自己曾在队伍中工作过为荣,却从不对别人说为什么退出队伍, 或许他对别人说过,只不过我不知道而已。
向往终究只能是向往, 他还是没能回到队伍,他在农村娶妻生子,扎下根来。而那时的乡村很是落后,只能种祖上留下的几亩地养活一家五口人。三个孩子从咿呀学语到上学,这所有的花销全部是他一个人从那贫瘠的土地里收获供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他也在时间的磨炼中变得精瘦、黝黑。 直到五十六岁,那一年,他的三个儿女都有了工作,也都成了家,孙女都三岁了,他到了该享福的时候,谁知上天却开始捉弄人。那一天,他去地里收麦子,太阳在天空中狠狠地散发着光和热,晒得父子俩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水。 到了晌午时分,他们终于收工。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沟里有一条铝管,便弯下腰捡起来, 回到家告诉家人说:“ 瞧我捡这块铝。可以卖几个钱的呢。”家人都笑说他财迷,他却只是摇摇头,说:“ 你们懂什么,你们去商店买东西,少一分钱人家也不会给你们的。 ”
过了几天,街上有人拿着喇叭喊换铝锅,他提着一袋子废铝凑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他折身回家去,嘴中还念叨着什么差一块铝。 谁知过了几分钟, 就听“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就见一股黑烟从院子里冒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大约几分钟后,院子里响起悲恸又恐惧的哭声。
再后来,我很久都没有看到他,我问妈妈他怎么了,妈妈只是摇头叹息。 后来,我知道他住院了,原因是他捡到的那个东西并不是什么铝块,而是抗日战争时期遗留的武器,那个铝棒中不是别的,而是炸药。他被炸药炸得浑身的肉皮都掉了,几乎掉了半条命。 在市里最好的烧烫伤科医院住了两个月, 才把命救回来。所有人都感叹他命大,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眼中流露出一种痛恨,也许是对日本,也许是对战争。也是从那以后,他对军队和战争只字不提。
出院后,他在家养了一年,知道家中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欠了不少的债,便又打算去种地,帮儿女们分担一下债务。几个儿女心疼,又拗不过他,便给他买了一群羊,让他做起了羊倌儿。 他每天带着羊群出去吃两次草,日子倒也乐得自在。
不过可能是不安于那种自在的生活,也许是一个人面对一群羊的时光太过寂寞,于是他卖了羊去附近的铜厂找了一份值夜班的工作。他每天夜里去工厂值班,上午回家睡觉,到傍晚时分,便坐在街口和一群街坊邻居聊聊生活,谈谈感想。每次与他见面,他总是乐滋滋的。 看得出,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那天我放学坐车回家,下车后在熟悉的街口又看到了他。 路边停着一辆装满砖块的手推车,路上有一个坑,他蹲在坑边,用车上的砖去填那个坑,那个坑是很久之前就有的了,下雨时总会有许多积水,人们都在抱怨,却从没有人去填过那个坑。看着他的动作,一种敬佩感油然而生。
你一定会问他是谁?是的,他就是我的爷爷。在他的身上,我能感受到生活的艰辛和战争遗留给中华民族的灾难和问题。 不过,爷爷面对艰辛的生活和不幸的命运的乐观态度,也让我深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