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 青

2013-11-15 20:37□徐
福建文学 2013年5期
关键词:小建司机儿子

□徐 岩

茶叶店在城北的一条胡同里,是一幢木质的二层小楼,从垒了鸟窝的近乎于凋朽的房檐下悬了块菱形的薄木板,中间刻了大大的一个茶字,字刻得有力度,是颜体,又似正儿八经的隶书,用油漆涂抹成了绿色,在风中招摇,极其醒目。

转过街口,便是小城的青石板路,三弯两拐就消失在了那些低矮的房屋中,那些低矮的房屋多半是被利用起来的商铺。镇子很小,即便是那些店铺都开着门,下午的阳光下也看不到有多少行人进出。

女人太年轻,而且好看,总是笑眯眯地迎在店门口,茶叶店的旁边分别是一家餐馆和鲜花店,生意很红火,都黄昏的光景了,光顾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的。尤其是左侧那家鲜花店的老板特意在店铺的窗前用七彩的布条遮了棚子,在棚顶吊了无数只五颜六色的灯泡,棚里又用钢筋和木板打制了一些花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鲜艳的花卉,那些七彩的灯光映着女人的一张俊脸竟比花还娇艳。

光顾茶叶店的两个男人便是趁着黄昏时分把车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路虎在街边停下时,年轻女人会更加微笑着把两人迎进去,并高声喊着服务员小玉快点给田老板泡茶,强调说一定要泡新茶,待两人被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引上二楼之后,女人才又拽了拽身上的披肩,重新站到茶叶店的门口。

二楼的雅间都是用绿绸布的帘子一个个隔开的,每一间都有玻璃的茶几和印花布的软沙发,布置得极其舒适宁静,木格格的棚顶上除悬挂一些用塑料仿制的假花草外,还有彩色的灯管,每当有客人来喝茶时,屋子一角放置的那台立体音响便会播放钢琴曲,音乐如水般流动,雅座的附近摆满了很多盆式的水养植物,从近处看,郁郁葱葱的。

两个男人落座后,茶叶店门口的女人会亲自上楼来为他们点茶,女人会含笑介绍说有刚到货的新茶杭州西湖龙井和河南的信阳毛尖,待两人定下名称后赶紧吩咐服务员给多加半两,多余部分算在她账上,女人的客气自然让两个男人很欣喜,口中说着谢谢的同时,吩咐女人给上硬菜。

这里要交代的是男人所说的硬菜是有所指的。那就是这家茶餐厅有陪喝茶的女孩,经女人介绍知道这些女孩可是有品位的。

也不知从何时起,一些城市里都相继兴起了陪伺小姐,歌厅酒吧的叫舞娘,浴池的称做按摩小姐,都是要付费的,是有偿服务。据说在国内的一座相当知名的旅游城市的一处旅游景点还专门设置了由大学生充当的划船小姐,被称为船娘,她们则清一色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茶叶店则是茶娘,主要工作是陪客人喝茶聊天,女孩有十几个,据说都是大商场的务工人员和附近高等院校的女学生。老板娘把她们招聘来以后特意花钱把其培训成为精通茶艺的高水平服务员,可能是因了这些花枝招展的女孩的存在,茶叶店的生意才逐渐地红火起来。两个男人中岁数稍大些,也就是脸上有络腮胡子的那人时不时地跟老板娘开玩笑说,叫茶娘是叫,却绝对不能有别的非分之想,法制社会,人人都得学会本分。看着老板娘年轻漂亮的一张脸,男人接着说道,不光是要学会做本分的事情,还要做本分的人才行。女人没等男人再说什么,就扭过身子兀自窃笑了一下,女人的这一动作虽然很迅捷似乎不易被人察觉但却被男人看了个仔细,他立即涨红了脸孔。这时候男人被一个剃平头的小伙子引领着去了二楼,女人望着男人的背影又笑了一下,她的笑有些像夏日里的一种花卉。

男人上到二楼后被小伙子引进了又一个小包间里,男人对早已经候在里面贴墙站着的两个漂亮女孩中的一个拿手指了指便坐在了门口的沙发上,女孩则在茶几前蹲下腰身,先拿起地上的暖壶在一只盆状的大玻璃缸里倒满温水,再取出一个小牛皮纸袋,打开封口,将里面的一小把茶叶悉数倒进玻璃缸里,待茶叶完全跟水融合之后,双手捧起玻璃缸左右摇晃,直至清水变成淡绿色才轻启朱唇对男人说,这款信阳毛尖采摘自谷雨前信阳地区的高山茶园,色之翠绿,汤之浓郁,都是最好的,泡十分钟后饮用则口感极佳,实则好茶。男人看着女孩频频点头说,是好茶,不仅茶好,价钱也好。难怪古人在写休闲笔记时形容茶是一种树叶,并说树叶能变成钱,真是说得恰如其分啊。女孩见男人接了话茬,便也抖擞精神叙谈说,先生所言极是,以经书论茶,贝叶经《游世绿叶经》中有言:有青枝绿叶,白花绿果生长于天下人间。甘甜的茶叶,生于大树荫下,老人喝了益寿,妇女喝了漂亮,小孩子吃了壮长,智者吃了更智,以此足见茶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男人在烟缸里碾灭手中的香烟后笑着说,妹子说的茶经我虽然听不分明,但你刚刚洗茶摇青的过程却甚是享受。跟你们老板娘说,这信阳毛尖给哥哥留几份,这两天会带一个重要的客人来品,价钱无所谓。

男人说罢,茶已泡好,女孩起身执茶壶为摆放在几上的两只酒盅杯注茶,被男人拿手制止,男人说还是给哥哥上大碗,饮茶也如饮酒也,讲究的是过瘾。

女孩笑着收起那两只酒盅般的杯子,又手脚麻利地从几下的一只柜门里取出一只蓝花瓷碗,摆放于男人面前,再将茶水倒满,水溢过碗沿之时,屋子里顿时茶香四溢,使得男人和女孩都不免耸起了鼻子。

十几分钟后,男人喝完了第一遍茶,女孩将茶壶里的茶梗倾倒出来洗壶时,男人出门顺楼梯上了二楼,在木楼梯的拐角处他碰见了跟他一起进来的另外那个年轻点的男人,年轻点的男人递给他一盒刚拆开封的烟卷后说去检查车的油路,便自顾自地下楼而去,男人朝着他的背影叮嘱说,看仔细些,最近车况不是很好,总是给不上油,一定要检查得彻底点。两人说的是暗语,有点像警匪片里的台词,说得站在旁边恭送他们的那个剃平头的小服务生一头的雾水,直到从楼上小包房里探出两颗漂亮女孩的头来喊他上水果,小服务生才憨憨地应着急慌慌地下楼而去。

男人转身进小包房后就被守在门口的女孩抱住了腰身,男人立时变成了一只出笼的猛虎,褪去了刚刚喝茶的斯文样,一双手铁钳般将女孩钳住,扯脱了腰带,扔翻在靠门边的那张席梦思床上,铁塔般的身子也随之压上去。

女孩很漂亮,被剥了衣服的身体更是跟葱白一样让男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女孩不仅人长得好看,弄那件事的本事也十分了得,跟男人扭在一起只几个回合,便让男人大呼小叫地泄了,得到满足的男人翻在一边吸烟卷,偎在他身边的女孩也吸烟卷,边吸边问男人说大哥怎么每次来都像吃不够似的呢,难道家里没有嫂子吗?男人听她这么问眼圈有些红地说,不知道咱刚从里边出来吗?有他妈的多少年没吃饱了。男人说着话便又把女孩扯过来,重新压到身下,竟十分雄壮地再次进入,经过更加凶狠的撞击后,男人终于像猛虎般地怒吼一声,抓过短裤套在身体上,冲出门去跑向楼梯拐角处的公用卫生间,是刚才的那通茶喝得他内急了。

男人重新回到小包房里时,女孩正在弯腰穿衣服,男人断喝一声便将她制止了,男人让又脱光了衣服的女孩站到床边让他欣赏了一会,才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扔在床上,然后朝雪白的墙壁吐了口痰方出门。

男人在下楼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铃声是因为爱情那首歌,男人摁响接听键后说,油路检查完了吗?需要修理吗?男人走到楼下茶叶店收银台处跟漂亮的女老板搭讪着付了茶钱后整理衣服出门,女老板笑容灿烂地说再来呀大哥。妹子随时恭候您来喝茶,硬菜也随时给您备着。男人左脚跨出门槛后说,想让咱往你的店里砸钱,除非端上你这盘硬菜。说完便哈哈大笑着出了门,直到街边有汽车的发动机和油门声飘过来,男人的笑声才被淹没掉。

几分钟后,男人驾着车驶到了城南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男人停好车拿着手包进了一家叫上和居的酒馆,那个年轻点的男人已经等在门口,年轻点的男人跟走进门的男人谦卑地说,嫂子早来了,菜也已点好,什么时间上菜只等大哥吩咐。男人进了靠门边的一个雅间后便瞧见了坐在中间一把椅子上的一个中年女人在打手机,男人就打开手包从里面取出一张银行卡扔给她说,里面是六万块钱,拿去给儿子当学费吧,只有这么多了,女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急忙把卡片抓到手里说,用不了这么多的。男人已经点燃一根烟叼在嘴上,说余下的你可以买几件首饰和衣服,都年近半百了,也别亏待了自己。咱在里面这些年你也没少遭罪。女人的眼窝有些潮湿,低眉顺眼地又问了一句:是讨回来的债款吗?男人没言语,狠吸了两口烟,竟然把半指长的一根烟卷吸短到了根部,从他嘴里吐出的烟雾浓重地弥漫了整间屋,烟雾让两个人都剧烈地咳嗽起来。待女人把那张银行卡小心翼翼地装进内衣口袋里再系好身上的纽扣后,男人拿掐掉烟蒂而腾出来的右手敲了敲身后的房门,雅间的外面便跟着有女人的声音喊,给三号间上菜。男人敲毕又转头问中年女人喝点什么,红酒还是啤酒?女人说跟你一样白的吧。男人说那得去选一瓶度数低的,这几天脑袋总疼,想必是血压升高了。男人说完话便出去选酒,男人走到门口时,女人说,晚上我去你那吧,男人说干嘛?女人说伺候伺候你呗,在里面憋得难受吧?男人说不用,还是省省吧,那事憋不死人,女人轻声笑着说,难道真的改造好了?连你最喜欢干的事都戒掉了。男人望着女人红彤彤有些妖艳的脸蛋咽了口吐沫说,戒掉不可能,但这几天出来咱就找地方解决了,这世界并没什么改变,只要有钱就没有干不了的事。男人说完又爽朗地坏笑了两声,径直奔门左首的收银台走去。女人说还是那个德性,天生就他妈的那块料,咋捶打也是个操蛋货,我是要去给你洗洗衣服被褥啥的。你瞧瞧你想哪去了。

男人去选了瓶38度的富裕老窖酒回来,开盖后把两只杯子都倒满,见里面还有一瓶底的酒,女人说再让服务生拿只酒杯来,男人摆手制止了她,说让他在外面吃了,女人说为啥?男人说不为啥,这是规矩,以后给我开车就不能喝酒。男人说完便举起酒瓶子,对着嘴将瓶中的剩酒一饮而尽,扔掉空酒瓶子男人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随着不断地咳嗽脸孔也跟着涨成了紫红色,女人十分怜爱的用手抚摸着男人短得不能再短的光头说她这个周末就去呼兰看儿子,马上立冬了,儿子还缺两件棉服,要不要一块去,要是去的话就在城北的客运站集合,早晨七点半有趟车,女人见男人没吭声便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补充说,记住了是早上七点半。别错过了班车,去呼兰可是每天只有那一趟,男人已经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他看了一眼被扔在墙角落的那只空酒瓶,无奈地抓起一瓶啤酒,拿牙齿要开盖子给自己的杯子倒满,喝掉后望着女人说,你碎嘴的毛病还是没改,错过了又能咋样,错过了咱他妈的自己驾车去。

女人夹了口菜放嘴里边嚼边说,来回一百多里地,得烧多少汽油。

男人恶恶地在心里说了句头发长见识短,从身边的手包里抽出几张钱去结账。

黄昏时分,男人在城西郊自家的院子里看一张新买来的地图,男人边看地图边吸烟,他身边石桌上的烟缸已经堆满了大半截的烟头。男人看的有些头疼,他手里的是一张城市美食地图,上面十分齐全地画满了他所居住的那条街大小的酒馆和特色小吃店,像他年轻时经常光顾的李家小馆,张包铺和老仁义蒸饺店等不仅标明了所在的详细位置,还有彩色招牌菜的绘图。尽管如此也还是让他有些头晕,原因是图上标明的那些街道小巷的真正位置在他脑海里对不上号,男人就给司机小建打电话,责怪他把图买错了,不该买美食地图,小建回答说他可是跑遍了整个城市所有的新华书店才掏弄到有关这张道外头十四道街地图的,大哥要找的那些老店铺上面可都有标注的。男人大着嗓门说,有个屁,咱进去前挨着张包铺那家祥泰金店怎么就找不到了,他的司机小建在电话里还在反驳他说的话,男人则说等哪天跟咱去实地考察吧,现在的地图都是他妈没脑瓜骨的家伙画的,找啥都找不到,跟藏宝图了似的,就是个迷茫。

男人挂断电话时,院门被推开,下午跟他一起吃饭的那个中年女人走进来,女人手里拎了一网兜青菜和一条拿草绳拴了的草鱼,进院就奔了厨房,说要给他烧水煮鱼吃,并说在里面肯定没这口福吧?男人说你以为蹲大狱待遇有多好咋的,见天窝头白菜汤,都把咱眼珠子吃绿了,可真他妈不是人呆的地方。

男人边骂人边走近厨房门,见女人已经扎上围裙动手拾掇那条鱼,男人便说,收拾好了晚点做,咱打电话让小建也过来吃,这孩子跟咱一天起早贪晚的,也一道犒劳了吧。

女人说行,我就多做几个菜,你们哥俩好好喝点。两人便隔着厨房的一袭塑料门帘说话,女人告诉他儿子挺好,不但能自食其力了,还处了个对象,女孩哪样都好,长得也不错,就是眼睛不好。

男人说近视点也无所谓,别是盲人就中。

女人说还真让你猜对了,是个在盲人按摩院工作的女孩。

男人说你儿子他一个盲人按摩院的学徒怎么也找了个按摩的盲女孩呢,你说那两人一对盲人以后可咋生活呀?究竟是谁来照顾谁呀?真是不可思议。女人边在厨房门口的一个洗脸盆里洗手上的鱼鳞边说,有啥不可思议啊,五年前你还是大发菜市场赫赫有名的猪肉铺老板呢,不也得蹲大狱出来求爷爷告奶奶地寻工作吗?人活着最主要的是要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无论干什么得知道自己的半斤八两,只要儿子觉得般配那就没啥不好,人的命,天注定的。

男人说张红梅你还是那张破嘴,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咱又没说儿子找对象不应该,只是觉得感情的问题不是小事情,你说这么些废话干吗,要不是因为你这张嘴,我也不会蹲五六年的大狱,这日子一晃都过去这么长一大截了,你又陈芝麻烂谷子地翻拣出来做甚,成心给咱添堵是不是?女人被男人的一顿火暴话说红了脸,转身去屋里泡了壶茶出来两个人喝。

天光更暗些时候,女人下厨房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有堆满了红辣椒的水煮鱼,有大盘的凉菜还有男人最喜欢吃的鸡蛋炒葱段,女人把酒菜摆上桌后就说自己有事先回去了,女人走到院门口时叮嘱男人别总是四处游荡,赶紧去街道办找胡主任把工作的事落实了,下周得去呼兰看看你儿子,你们爷俩有几年没见了。你儿子上午还来电话问啥时候去,看那架势有点等不及。

女人走后男人进厨房又给自己拌了碟咸菜,男人拌的咸菜很简单,切好的芥菜丝,加葱段和香菜梗,蒜瓣和炸熟的辣椒末,再佐些精盐味素。男人放下咸菜碟再去大屋里取回一瓶酒,独自喝起来,男人把一瓶酒喝掉三分之一时手机响了,他借着太阳微弱的光线看屏幕上的号码知道是他的司机小建打来的,就接听催促他快点过来,说再不过来酒菜都得凉了。

十几分钟后,院门被推开,那两扇木门中间开了条缝,露出小建那颗剃了板寸的平头,笑嘻嘻地问他嫂子都给做啥好吃的了?小建坐下喝了杯酒后说,他在头十一道街转了一上午总算是把那家店找到了,现在改名换姓了,男人说是不是叫小燕珠宝行了?司机小建放下酒杯,拿手在脑袋瓜上抓挠了两下说,你怎么知道的,真是神了。男人操起酒瓶子给他的杯里倒满酒说,咱打听街道办的崔大爷了,那个小燕就是管大鼻子管幸福的小老婆,实际上的老板还是管大鼻子,换汤不换药而已。

小建的眼睛亮了一下,说他也打听了一下,管大鼻子是去南方进货了,月底估计能回来,两人端杯子碰了下将酒喝进去后,小建说,咱啥时动手啊哥,既然敌情都侦察清楚了,我看还是早点行动为好。男人夹了一筷子水煮鱼里面的红辣椒扔嘴里边嚼边说,再等等。

天擦黑的时候,两人酒足饭饱。小建开车拉着男人驶出巷子,到城南的建国公园旁一家花店下了车,两人推门进去时,花店里灯火通明,有不少顾客在选花,一个高个子男人满脸堆笑地迎住他们,一边将两人让到花店门口的沙发上坐下一边吩咐服务员敬茶,男人不动声色地坐下来吸烟,司机小建则把穿了锃亮牛皮鞋的脚搭在茶几上。小建拿眼睛看了下男人,见男人没有理他的意思,便收回了那只穿了牛皮鞋的脚,但是小建在收回的时候腿上用了点力气,那只擦了锃亮鞋油的脚便用了些蛮力气,就把摆在茶几上的两只茶碗和一只花瓶给凭空扫到了水泥地上。花瓶和茶碗都是瓷质的,摔到地上便哗啦啦的都碎掉了,这些刺耳的声音把花厅里忙着选花的一些顾客和服务人员都吓了一跳,高个子男人从依旧坐着喝茶的男人和小建脸上的肃穆看出了端倪,他忙脸上堆笑着吩咐服务员收拾那些碎瓷片嘴里还不停的叨咕着“没关系”和“碎碎平安”等话。

待服务人员和那些顾客都出去之后,高个子男人去门边的收银台处取了一大捆钱,哈着腰送到男人面前的茶几上说是给钱哥准备的喝茶钱,以后每个月都会准备的。男人也没客气,将钱抓起来塞进自己的手包里起身往外面走,男人路过高个子男人身边说,在里面呆了五年,你要晓得这五年是少喝了多少回茶啊。手痒得就是想杀人呀,男人在迈出花店门口时将右手举起来狠劲地甩了几下。

两人坐进汽车发动了往回走时,小建边开车边说,才几年光景,这曾经讨饭吃的刘花匠还发达了,以后闲着没事就来,就是他妈属蛤蟆的,不捏不出油。男人脸上仍旧十分的肃穆,看了眼车窗外面的街景说,当年他们不是都到法庭上出证言吗,老子如今出来了就得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听男人这么说,手把着方向盘的小建脚底下猛踩了油门,使车子即便是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也飞也似的朝前窜了几窜,吓得走在街上的几个行人惊叫着躲闪到了一边。两个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车子平稳地驶出城门后,小建问男人是回家里还是去街道办?男人朝窗外吐口烟雾说,走出城高速,咱去趟呼兰。

小建应了声就把车子拐个弯驶向了出城的那条柏油路。

季节已经是深秋,路两旁的树开始往下掉树叶子,一望无际的田野也有农人在弯腰收割,风越来越凉,使得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男人即便是躲在车里也不时地感受到阵阵袭来的寒意。车子出城区沿沙土路走出十几公里后,司机小建提起了所谓的行动计划,说再有一个月,顶多一个月天就得下雪,雪天里干活不方便,容易露出马脚,我看咱们看完孩子回城里就干吧,把脸几乎贴在车窗玻璃上的男人始终不吭声,任凭司机小建边开车边嘀咕。

车拐上一条临河的沙土路后突然颠簸起来,待司机小建把稳方向盘缓缓行驶后,男人问他红姐的事情搞清楚没有?司机小建说搞清楚了,那家伙是县五金厂的普通工人,跟嫂子是初中同学不假,但两人没有过传说中的恋爱关系,可能是见你跟红姐离婚了便一厢情愿地追红姐,据说红姐从一开始就没答应他,这里要交代的是男人说的红姐是指他的前妻。司机小建说的那家伙是指男人从监狱出来后听说的一个追求他前妻红姐的人。听司机小建如此说,男人的眉头舒展了些,脸上有些笑模样地说,咱说你红姐不是那种人嘛,女人最可贵的就是心性,别看你哥咱进去了,别看咱们的婚姻掰了,这七年中她不还是把儿子给带出来了吗?男人的脑袋贴着车窗兀自说着,你红姐她不容易啊,那可是带着一个半盲的孩子讨生活啊,她连个工作都没有,男人话说得有些哽咽,眼圈正一点点地湿润起来。

司机小建插话说,红姐她是个好人,每次去给家里送吃的用的她叮嘱最多的便是让咱劝你别再做坏事。

下午四点半左右,两人把车子驶进了大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在镇西的一条铺满碎石路上寻到了那家叫尹氏推拿的按摩院,男人进屋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小亮,男孩长高了许多,有点像个大人了,穿件白大褂在给一位客人按足底。

男人见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便提议跟司机小建两个人也做个足底,等儿子下班一块出去吃饭,他们的提议得到了店老板一个年轻女人的赞同,说给他们俩打八折,说话的当口吩咐闲着的技师干活,男人却提议让儿子给他按,儿子小亮却细着嗓音说他按可以,但自己却是学徒,手法比不上老技师,男人则哈哈笑着说,哪有当爹的嫌弃自己儿子的,男人躺床上接受儿子按摩时,儿子仔细告诉他自己目前是学徒阶段,客人做足底每次三十元钱,正式的技师提十元,像他们学徒只提六元,旁边床上的司机小建插话说提的太少了。小亮说提的虽少但是他也觉得很满足,咱的身份就是学徒,是来学手艺的,把握好这一点是关键的,钱无所谓。

夜色降临时,几个人坐在了按摩院附近的一家酒馆里,男人点了一桌子菜,他跟司机小建说自己要多喝点,司机小建说父子重逢应该多喝点,这是喜酒嘛。男人想连按摩院的店老板一起请,被儿子挡了,儿子说只带上他对象,在附近一所盲人学校念书的一个女孩小月,见父亲点头同意就给女孩挂了电话约她到酒馆里来。

菜上齐时,女孩敲门进来了,女孩长得十分的俊秀,要不是手里拄着根木头盲杖,那还真是个完美的姑娘,女孩腼腆地管男人叫叔叔,男人则告诉她自己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是过来看他们俩的。司机小建赶紧把水杯端给男人让他喝水,男人说当着自己的孩子没啥不能说的,蹲监狱那是咱过去的事情了,污点只能停留在以往,从今往后你钱哥可是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的。男人酒喝得高兴,自然就话多,表扬儿子这几年历练得不错,都能自食其力要赚钱养活自己了,这么多年你们娘俩不容易啊,在问及儿子这些年念盲校的生活来源时,儿子的话让他吃了一惊。儿子说他经常接到一个叔叔汇来的钱,几乎每个月都一次,几百元钱不等。男人问他那个叔叔叫啥名,儿子不答,而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汇款单拿给父亲看,说是这个月刚收到的,男人见了汇款单上的名字心里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了。司机小建问究竟咋回事,男人把汇款单递给他看,小声说怎么会是他呢?司机小建看后说,是上夹树街派出所的李警察,肯定是他。这每个月三百元,六年下来就得好几万呀。男人终于忍不住趴在酒桌上号啕大哭起来,男人拿衣服袖子胡乱抹去眼泪水说,怎么可能啊,咱是地痞流氓,人家是警察,他会帮咱,司机小建说不信又能咋,这汇款单上可真真亮亮地写着人家的名字,也许他是在为当年把你抓进监狱而感到愧疚行善事吧。男人说你这话对也不对,咱当年可是因打架犯了法才被抓的,人家是在行使警察的职责。

几个人酒喝到半夜,男人问儿子小亮对象家里情况,两人又是怎么打算的。小亮说对象小月的父母都是邻县一个小镇的普通农民,他想等小月把书念完跟她去她家乡结婚,安家谋生活。男人点头表示赞许,两人都是盲人,成个家在一起生活有共同语言和生活的习性,说不定能幸福的。

因为天太晚的缘故,晚饭结束后男人跟司机小建没往城里返,找家小旅馆住下了。儿子小建便送对象小月回学校。那晚,月光如水,把马路照得清晰无比。男人坐在车里看着儿子搀扶着拄了盲杖的女孩两人过马路,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那么亲密,那么温馨,他的心突然间涌起了一丝欣慰,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儿子从六岁开始患一种病导致眼睛失明,送幼儿园,上盲人学校念书,是磕磕绊绊艰辛地走完了十多年的人生之旅,能在将来有份使自己衣食无忧的工作,能成个家一直是他们夫妻俩的愿望,看来这块夫妻俩共同拥有的心病即将被去掉。男人想给前妻也就是红姐打电话说说儿子的情况,想了想还是忍了,睡一夜就开车回去了,见面再说吧。从司机小建嘴里得知了自己的前妻还是一个人过着,男人的心里隐约有了丝感动,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打嫁给他那天起就没享过什么福,倒是整日里为他担惊受怕的,直到他犯伤害罪蹲监狱跟其办了离婚手续,女人原本有权利去寻找新的幸福却没有。男人心里明白,前妻是为了儿子守护一个家的概念,只有她这样做,才能等到两人的复婚,使这个家能最终破镜重圆。男人决定回城里就去找女人。

男人心里想是一回事,可回到城里却是另外一回事了,男人跟司机小建开车进城后就径直去了城北那家茶叶店。

男人在叮嘱司机小建去把车停好时叫他顺便去城西的哈达菜市场找孟三收最近几个月的保护费,并拿其中的一部分买十条玉溪牌子的香烟,作为明天去拜访派出所警察老李的见面礼,司机小建说不用买更好一点的吗?男人说就玉溪吧,老李只抽这个牌子的,错不了。

男人一个人坐下来喝茶,他要了壶铁观音,点燃一根香烟边吸边看着砌茶小姐为其泡茶。男人总是觉得小女孩洗茶的过程是优美的,他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孩一双纤细的手指将那些碧绿的茶叶放在头一遍温水中清洗,过滤,让那些茶梗的颜色渐渐褪去,透明中变得碧绿,再将洗好的茶叶浸泡到第二遍的沸水中。女孩把她的这套砌茶过程称作摇青,女孩微笑着将那一整套动作做完后,问男人懂不?男人也笑笑说,懂一丁点,之后他便笨拙的解释说就是将带有尘垢的茶叶拿到清水里除尘呗,说大白话就是越摇越清爽啊。男人的解释不一定准确,但也对女孩的意思。女孩便给他斟茶,竖起大拇指夸他聪明。喝过第三遍茶后,男人吸着烟跟女孩说,这茶叶能够清洗,不知道人的灵魂能不能清洗,见女孩好半天不回答他的问话,男人便掐灭烟蒂自嘲的说,人的灵魂脏了肯定是不能清洗的。一壶茶喝过之后,女孩想再给他砌新茶却被男人摆手拒绝了,男人说他累了,得上楼放松一下,这几天总是不停的喝酒赶路,弄得脑瓜仁子疼,真是岁数不饶人呀。男人上楼后直接进了一个小包房,并从口袋里掏根烟卷叼在嘴上,后面跟着的一个剃平头小服务生立马掏出打火机帮其点上火,男人从手包里拿出一沓百元的钞票递给小服务生让他去给自己叫人,就一个要求,要盘子亮的。可是待小服务生欲转身下楼时又被男人叫住,男人从小服务生手中讨回了那几张钱后说,不用叫小姐了,说自己这两天出差的媳妇得回来,得交公粮的。小服务生看着男人迈出房门的背影疑惑地摇了摇头跟出门。

出了茶餐厅门后,男人上了车跟小建开车去了城西的建筑街派出所,进门见到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后,男人十分激动的搂住了他的肩,竟哽咽地掉起眼泪来。穿警察制服的中年汉子取了办公桌上的餐巾纸一边帮他擦眼睛一边说出来了就好,这世界上没有比自由更能让人感觉到幸福的,兄弟一定要吸取经验教训,珍惜现如今获得的自由呀。男人听老警察这么说,反而更加激动的抓住他的手哽咽着说,俺是来感谢你照顾俺儿子的,男人示意跟在身后的司机小建把刚买的那几条香烟放在桌子上,又忙不迭地说,李警官你帮助咱儿子的那几万元钱俺肯定尽快挣了还你。似乎听明白了的老警察赶紧把那几条烟卷推给小建说,都是应该做的,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有困难找警察嘛,还说什么还不还的,胡扯。老警察说着话的当口好像突然间想起了啥,急忙走到屋子墙角处的一只铁皮文件柜处,从腰带上摘下钥匙,打开其中一只柜门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男人说,是刚从县局给你开的证明,里面有你在监狱里的服刑表现,找工作能用到的,你自己送到街道办吧。男人脸上的泪水流的更加的欢畅了,就在他双腿一软欲在老警察面前跪下来时,被老警察给扯膀子拽住,送出了门外。老警察跟他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要记住感恩的最好方式是不计较怎么样回报,而是怎样做善事。

男人和司机小建坐到车上后,两人商定三天后干买卖,男人说只干头十四道街那家金店,其他的买卖都临时取消,并且只干这一票,干完就金盆洗手,人得学会自己给自己脸,人家李警官说的对,人的脸树的皮,得自己维护才对。

男人和司机小建从派出所出来后,两人去了附近胡同里的一家吃烧麦的清真小酒馆,两人要了盘扒肉条一盘水爆肚几瓶啤酒喝起来,席间男人边喝酒边感慨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呀,像儿子小亮的按摩师傅,还有警察老李,人家能对他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坏人另眼相看已经是不容易了,还伸出手来帮助他,即便是铁石心肠的家伙也该有所心动吧。男人暗自感动的同时,也借酒劲发着牢骚,他说这世界也是污浊的,好人和坏人是相对着生长的,比如咱们要干的那家金店的主人管幸福管大鼻子,就不是他妈人揍,当初要不是他去公安局实名举报,你哥咱也不能蹲这六七年大狱,不是有句老话说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如今是时候了,咱哥们受的苦难总算是到头了,也该找他出气报仇了,咱要让他欠咱的加倍偿还了。男人说着话将杯中的酒喝光,然后将酒杯狠狠地摔碎在水泥地面上。

喝第八瓶酒的时候,男人跟司机小建商量好这个周末晚上对管大鼻子的金店下手,并说好只砸场子不伤人,男人的言外之意是不伤及无辜。小建说也要适当的给管大鼻子点颜色看看,要不然那家伙气焰太嚣张,男人说到时候看情况吧,我也去,你跟弟兄们看我眼色行事吧。

两人喝完酒已是下午时分,男人先接了个电话,尔后就独自驾车出了城。男人是接的儿子小亮同事的电话,说出事了。男人心急火燎地开车赶到城郊呼兰区儿子学徒那家盲人按摩所后才知道不是儿子出了事,而是儿子的师傅老崔被车撞伤送进了医院,事情的经过是当天上午儿子陪师傅出门到附近的一家移动电话收费大厅给手机交费,两人交完费回来横穿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轿车撞上,老崔为了救小亮在将徒弟推开的当口被汽车撞飞,受重伤而送进医院,人是脱离危险了,但面临的却是双腿的截肢,男人听了事情的经过后心情异常的痛楚,他边让儿子带他去医院看望老崔边给小建打电话让他跟弟兄几个说,给大家伙三天的时间,都出去想办法给他凑钱,能凑多少是多少,一定要竭尽全力把崔师傅的病医治好,他知道截肢对一个盲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务必要凑一笔钱给老崔的下半辈子养老用,儿子的救命恩人也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没的说。

男人在开车返城时,小建给他打来电话说钱已经凑够了十万元,问他够不够?男人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对着手机话筒大声喊,十万元够个屁,至少还得凑两个这么多,你少罗嗦,赶紧他妈的给老子想办法去。小建嘶哑着嗓子说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男人左手在方向盘上猛力地拍打了几下,竟然无意中拍响了车喇叭,汽车的鸣叫似乎提醒了他,赶紧冲着手机话筒说,办法有了,你赶紧联系买主,咱现在就往回赶,便宜一半把咱的路虎车卖了,咋也不能低于原价的三分之一,小建好像在那头生气地嘀咕说,低于原价的三分之一那就得赔十几万。男人吼了一嗓子说,赔就赔,赔死也不能负了人家救命恩人的情义。

男人吼完后就关了手机,把车子打着火,开了出去。

一周后的一个下雨的晚上,男人带着小建和另外两个兄弟,脸上都蒙了面罩,带了家伙,赶到城北道外区头十四道街右手的金店附近,男人小声跟大家布置了任务后,几个人便分开潜伏进了周遭的建筑物的隐蔽处,一边避雨一边伺机作案,可是事情却在一阵电闪雷鸣之后起了变化,一阵闪电过后,雨大起来,男人和他的弟兄们发现眼前的金店内突然间灯火通明,里面人影闪烁,好像是有人在激烈地打斗起来,贴在男人身后的小建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说,不好了大哥,是有人抢在咱们前边下手了,男人小声嘀咕说,抢在咱们前边下手是怎么个意思?蹲在他右边的一个兄弟挥了挥手中的大刀片说,就是抢咱生意呗,听说这片近两年出了大双和二双两兄弟,打起仗来不要命,兴许咱今天就碰上了。男人恼怒地踢了身边的小建一脚说,管他大双二双呢,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得把他摆平了。

男人说话的当口,人已经如狼般窜了出去,他魁梧的身躯犹如下山猛虎般消失在朦胧的雨雾里,后面跟着他那几个同样矫健的兄弟。

随后,顺着金店的正面几个人破门而入之后,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呆愣住了,金店老板管大鼻子满身是血的躺在屋地的正中央,两个蒙面歹徒中的一个在挥舞手中的一把榔头猛砸柜台上的玻璃,边砸边从里面抓起大把的金首饰往手里提的一个旅行袋里装,另外两个歹徒则跟一个年轻女人厮打,女人的脸上也满是鲜血,显然受了伤,头发披散着,在跟那两个家伙拼命争抢一个女士手包,男人进屋后直接走到三个人身边,用手指着抢女人包的家伙让他放了女人,说好男不跟女斗,没想到那家伙非但不听,还挥舞着手中的尖刀冲他叫嚣,让他少管闲事,被冲过来的小建踢了一脚,非但没镇住,那家伙反倒将刀狠狠地刺进了小建的前胸,看着嚎叫着倒下去的小建的身影,男人大吼了一嗓子,扑倒了欲拔刀再刺的那个歹徒,男人弯腰抓住那家伙的胳膊用脚踩在地上,使劲将其撅断,男人在那家伙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后面已停止往旅行袋里装金首饰的那个歹徒胆战心惊地跟他的同伙说,认栽吧二双,这家伙就是五年前横行于道里和道外的谢大炮仗谢汝平,刚放出来不久,咱撞见他那还不是倒霉透顶。可是就在男人走到房门口,抬脚欲迈出金店门槛时,门旁闪出来另外一个蒙面的歹徒,将手中挥舞的铁榔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男人顿觉眼前金星闪耀,整个人面口袋一样朝外面扑了出去。

三天后,躺在太平桥公安医院二楼病房里打点滴的男人接受了老警察的问询,老警察面露慈祥地说这次可是你谢大炮仗蹲监狱改过自新后第一次行侠仗义,要是没有你的出手相助,金店老板娘会吃大亏的,人家要好好谢谢你呢。男人红着脸说,咱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咱其实也是要去砸场子的,其实咱心里边也恨着他管大鼻子呢,当年没有他的举报咱也不能进监狱,只不过那欺负人的场面让咱赶上了,袖手旁观可不是咱道上人的性格。

男人说着话就从病床上爬起身,靠在床头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正要摸打火机时,被站在门边的女人红姐奔过去抢了扔进纸篓里埋怨说医生嘱咐了你头部受震荡,不能吸烟的,女人边说边拿起暖瓶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让他喝,说是刚放了茶叶的,喝点茶水能活血化瘀的,对你的病有好处。男人手里捧着茶杯喃喃自语着说,喝茶得去城北的小翠茶楼,人家那里才是正宗一流的服务呢,人家那里是要洗茶的,洗茶的过程叫摇青,泡茶的小姑娘说了,不光茶叶能洗,就是连人的灵魂也能洗的,会越洗越干净的。男人还说等他养好伤就借钱开一家茶馆,边赚钱边喝茶洗灵魂,争取把自己洗成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

男人说话的时候拿眼睛深情地盯着身边叫红姐的女人看,女人被他说得眼窝竟然有些湿润,男人忽然觉得这个曾经是他前妻的女人,在他蹲了几年监狱之后竟然变了样,是变得有些俭朴善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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