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碧薇的诗歌

■杨碧薇

这样的季节

比如这样的季节有人想要学摄影

比如你曾强烈地爱上一缕嫩绿

他用镜头解释别样的可能

假象提炼出真实

放肆铺排灵魂的呓语

比如你曾爱上一缕嫩绿

这样的季节有人开始想要学摄影

占据晃晃悠悠的倒影

你充满了偏执

充满了房间、水、木床、山的痕迹

充满了书签邂逅过的叙述

充满了起风的下午落叶的长凳

这样的季节灰色珠子串起世界

人们购买一切

你一边歌唱 一边怀抱岑寂

这样的季节是无限细长的

学摄影的人 无法控制你的虚

你是羔羊

发育之年被夺走青草

你嚼遍树根

嚼碎黑色的太阳

嚼遍空虚所侵略的漫长迹象

这样的季节你失去创造的权力

愿他爱你一如昨日

愿他不爱你时

双眼依然真实

而你只是一只赤裸的羔羊

你无声地跪在摊裂的泥土上

蓝色

天空真高

爱着凌乱的房间

风扇 把一朵朵云搅散

那一片蓝

从淼远之地滋生而来

孩子在摇篮中打盹

“达达”，

孩子说

抓过枕边的塑料士兵

白日梦里出现许多树

一节一节长高

许多长高的树

一棵一棵囤积成森林

梦

开始躺在灾难里了

琥珀色的灾难

荡漾与泛滥

醉人的苦与甜

不妨需要流光

与意识外部的奇迹

孩子在地板上游戏

“达达，”

孩子说

抓过摇摇车旁的奶瓶

孩子的姐姐

十七岁的忧愁少女

坐在半明半暗的窗前

编了一根两根三根辫子又将辫子解散

把头发泡进水里

水盆是圆形的天空

水是一朵融化的冰晶

天真蓝

孩子的姐姐长大了

活在男人们的世界里

男人们似乎都一样

或者是今天打多了胡须水

或者是没有洗脚 倒头就睡

或者是身体的梦在支配

人们都老了

变得寂寞

面对沧海桑田都无话可说

“达达，”

孩子的孩子说

抓过桌子上的沙拉水果

夏日让甜蜜索然无味

无可奈何

哦，蓝色

在变与不变中永远漂泊

树叶上的梦

我想远离人群

又有些恋恋不舍

只好盛妆躺在

窗口伸进的

这片树叶上

时为夏日

新婚礼服的裙裾

一直在热浪中摆荡

我有些倦了

从知了的声音回到枪口中

你，隐藏于视网膜的雾里

不知不觉

栽种了脆弱的一株诗

午后给万物下了蛊

一切都在沉睡

除了文字在寻找光明

苍凉忍耐的树林

已被殖民了二十个世纪

在长长的古老行板中

光斑 爬上老人的面颊

昨天的今天的所有人

我们 在迷糊中死了

等待尸体腐烂

归到自然

在欢乐时刻

人们总是害怕死亡

而当人们忘记了生存与苦难

它不知不觉就来了

情诗之一

我想成为春末的风

藏进一枝金色芦苇

若你经过这片草地

我便迎向你剪开的湖泊

拍打你的脚跟

低头含笑 妖娆摇曳——我总想这样

当我无端悸动的时刻

现在

星星明净

月亮已连续圆了几夜

像要传递神秘的谶语

我们被停靠在大海上的不同岛屿

各自怀想一些猜疑

仰望星空

祈祷抗拒风暴 接受恐慌

再一次与孤独接近

走过城市中这片废墟

我看到一切辉煌都在亲吻着覆灭

有时我不得不短暂地怀疑是否你真的存在过

或者你只在晋诗中的村子

在那里炊烟像花朵一样升腾

在那里情歌如沸酒一般四溢

所有男女 都在练习表达感情

在那里我们永不分离

我们倾心相爱

每一天都在热恋里

情诗之二

午后的天空睡着了

云朵反复渲染灰白

每一个细节与缝隙

都想网罗太阳

而一些人

仍然游移在

黄尘飞扬的道路之外

我切下稻草香的纤维

站在窗前

等待一天的结束

你的呓语只不过

把重复的宿命

推进另一朵

换了外衣的花蕾

那阵悲恸是如此真实

当梦里你离开

我们陷入离奇的对峙

无法言语

夜在我们身体内不断抽动

消耗

一滴一滴墨汁

流淌在

裂开深红色伤口的大地

情诗之三

笑容虚构出誓言

我们牵手迈入

波涛上的浪漫

空气一进一退

推来海腥

最后我们丢了

那艘没有方向盘的

墨绿色航船

燕子还在衔泥

孩子还在祈祷

天空的肌肤起了皱褶

小调为它抒怀

月牙赠它一枚

生锈的文身

很多时候我也在不自知地被镌刻

刻进一个男人的眼睛

最后它深深地吞没了我

大地

埋葬的是僵冷的爱情，

起伏的是温顺的纹理，

消化了一具又一具，

霉斑遍布的尸体。

日复一日，

光明来了又去，

大地睡在灰尘里。

你是我的棺材。大地。

在那些残忍的四季，

惊艳褪色成斑斑与驳驳。

像一支过期的口红，

想修饰沙哑的唇音。

在蛮荒里发狂，

在年轮里慌张。

不知何时。大地，

我开始和你一样，

我的掌纹已经破碎，

眼中盛满哀伤，

妄想用遗忘，

守住难以言说的过往。

瘦弱的风，它又吹来了，

一瓣疲惫的空虚。

居然暮色，

会这般沉重地颤抖，这般忘我地动容。

居然大地，

在这刹那间，

恍惚迷离。

最后的一首三月雪

雪终于落下了，

终于，终于。

来得很轻，

在长满银戒指的转角台阶上，

擦过瓷器，青花色的声音。

世界突然也变得很轻，

迈进了一条小径。

呼吸越发出落得沉稳。

用清水洗了脸，

永恒的光注射进眼睛。

坐在滞哑的风扇下烤火取暖，

沉重的我飘了起来，

渐逝的身体迎向牛奶浸过的碎屑。

埋在指甲内的种子，

努力发芽，

努力开花，

用浅伤的言语，

叙述一条漫长的，生锈的童话。

一切都突然很轻，

一切的耳朵都挂满了月牙。

取下自己的眼睛，

挖开爱人的头颅，

在头脑中种植回忆，

在一颗心脏里种植另一颗心。

你，

总在最远的位置，

如此亲近。

于是还剩下：

静。

时间在火里做梦，

在梦里成为灰烬，

在灰烬里走向雪。

火将灭，

我转过身看见你，

迎向光环缺口处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