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凤高
帕斯捷尔纳克的“拉拉”
●余凤高
1995年9月8日,奥尔迦·伊文斯卡娅因癌症病逝,《纽约时报》在9月13日刊载的“讣告”中,把她和俄国两位大诗人生活中的女子相提并论,说:“有如若无安娜·凯恩,普希金就不完整,若无伊莎多拉,叶赛宁就什么也不是;倘若没有奥尔迦·伊文斯卡娅,《日瓦戈医生》的灵感源泉,帕斯捷尔纳克就不会成为帕斯捷尔纳克。”
略具俄罗斯文学知识的人都知道,是安娜·凯恩,使亚历山大·普希金写出他流传千古的爱情诗《致凯恩》:“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想/有如纯洁之美的天仙……”此诗为世界上多少青年男女所熟记。大概也知道,1921年秋在画家格里高利·雅库洛夫的工作室,旅居巴黎的美国女舞蹈家伊莎多拉·邓肯第一次见到苏俄诗人谢尔盖·叶赛宁时,以她所识不到十个的俄语词汇,吐出了“天使”两个字来赞美面前的这个小她十六岁的男人;随后,两人相爱、结婚,遍游欧洲,度过两年美妙的时光。那么,帕斯捷尔纳克怎样因有奥尔迦·伊文斯卡娅才成为帕斯捷尔纳克呢?
帕斯捷尔纳克创作了他的名闻全球的小说《日瓦戈医生》后,一次,有位记者问他,小说里的女主人公“拉拉”是否实有其人。帕斯捷尔纳克坦率地回答说:“是有拉拉这么个人。我希望你去见她。这是她的电话号码。”随后就把奥尔迦·伊文斯卡娅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确实,奥尔迦·伊文斯卡娅既是《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的灵魂人物拉拉——拉丽莎·费多洛夫娜·安季波娃的原型,和其他许多作品的灵感来源,同时也是他生活中的灵魂人物。
奥尔迦·符谢沃洛朵芙娜·伊文斯卡娅(1912—1995)生于俄罗斯西部的坦波夫,1915年随父母移居莫斯科。她父亲是一所高校的教师,母亲已是第二次婚姻。
据同时代人回忆,奥尔迦颇有姿容,比小说里描写的拉拉更有诱人的美。可惜她一生命运不济。
奥尔迦·伊文斯卡娅1936年毕业于莫斯科编辑学院创作系,随后在多家文学刊物担任编辑。毕业这年,她就嫁给了青工学校校长伊万·叶米里扬诺夫,但三年后,丈夫上吊自杀,留下一个女儿伊琳娜。1942年,她与《飞机》杂志的主编亚历山大·维诺格拉多夫重新结婚,生了一个儿子德米特里,维诺格拉多夫后来在战争中牺牲了。期间,她母亲又在1941年被捕,两年后才得以释放。奥尔迦·伊文斯卡娅真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奥尔迦喜爱文学,尤其是诗歌,常以优美的诗歌来抚慰自己的心灵。从十多岁那次参加一个文学聚会,听了朗诵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作之后,她便热烈地爱上了这位诗人的作品。因此可以想像,当1946年12月(也有说是10月),她在自己任职的《新世界》杂志见到她心中仰慕已久的大诗人帕斯捷尔纳克时,她的心会是多么的激动。
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生于莫斯科一个已经为俄罗斯东正教接纳的富有文化素养的犹太人家庭,父亲是“莫斯科绘画、雕塑和建筑学院”的教授,一位后印象派画家;母亲是一名钢琴家。家中来往的友人包括音乐家谢尔盖·拉赫玛尼洛夫、歌唱家亚历山大·斯克里亚宾、思想家列夫·舍斯托夫、德国诗人雷纳·里尔克,当然还有父亲最崇敬的列夫·托尔斯泰。
鲍里斯出生不久,父母就脱离东正教,而皈依托尔斯泰所从事的基督教运动:运动的宗旨是遵循耶稣,主要是耶稣在《登山宝训》中的教导,处世为人以爱乃至对仇敌的爱为新律法。鲍里斯清楚记得,托尔斯泰的小说《复活》在彼得堡出版商马尔克斯办的《田野》上一章一章连载时,他父亲为它创作精美的插图,及时寄往那里。1910年11月,当他父亲接到电报,说托尔斯泰离家、在阿斯托波沃车站站长家中病逝时,他立刻带着鲍里斯赶去那里,画下一幅大师弥留之际的肖像。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深深感受到,他们“整个家庭都充盈着他(托尔斯泰)的精神”。
受斯克里亚宾的启发,帕斯捷尔纳克最先进的是莫斯科音乐学院,但是不久,1910年他又突然去德国的马尔堡大学研究新康德主义哲学。虽然他的导师、新康德主义马尔堡学派的创始人赫尔曼·柯亨鼓励他继续留在德国深造,他还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之际回到了俄国,并因健康原因没有服役上前线,而进了乌拉尔附近的一家化工厂。“十月革命”爆发后,帕斯捷尔纳克不像他家的其他成员或他们的一些亲密朋友一样离开俄国,而是留在莫斯科。1917年,继四年前第一部《云中的双子座》之后,帕斯捷尔纳克相继出版了诗作《在街垒上》和《生活,我的姐妹》及其他一些诗篇,被看成是一名诗坛的新秀。特别是《生活,我的姐妹》,这部革命化的俄罗斯诗歌改变了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马琳娜·茨维塔耶娃等脍炙人口的诗风,也让诗人闻名全国,引发全国很多的青年男女都爱读他的诗,他们甚至在梦中都希望有机会见到这位诗人。奥尔迦·伊文斯卡娅就是帕斯捷尔纳克的诗的热烈崇拜者。1946年冬这次终于如愿在编辑部见到她的这位诗人上帝,这可是奥尔迦此前所不敢想像的。
第一眼见到奥尔迦·伊文斯卡娅,帕斯捷尔纳克就受到感动,因为她的容貌竟是那么的像他当年在马尔堡大学第一次爱上的那个女孩子——莫斯科著名茶叶商的女儿伊达·费索茨卡娅,他曾在1917年的《马尔堡》诗中描述过他的这一初恋。
第一次相见,这一对爱诗和写诗的人就谈得十分融洽,两人立即相互吸引。帕斯捷尔纳克向她诉说,称她是“我的生活,我的天使,我真心爱你”时,她是何等的激动啊。她写信告诉她的朋友,说与帕斯捷尔纳克会面,有如“在和上帝交谈”。
离开编辑部后,帕斯捷尔纳克给奥尔迦·伊文斯卡娅寄去他的诗作和他的译诗。从三十年代斯大林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被作为苏联作家、艺术家唯一遵从的创作方法之后,不肯屈就的帕斯捷尔纳克便转向翻译歌德、里尔克、维尔兰等的诗作,他还译出了莎士比亚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安东尼和克莱奥佩特拉》、《哈姆莱特》、《麦克白》、《李尔王》及《奥赛罗》第一、二两幕。随后,帕斯捷尔纳克又一次次邀请奥尔迦和他一起散步,还送她照片,把自己创作和翻译的诗献给她。帕斯捷尔纳克送奥尔迦一本他翻译的裴多菲的诗。山多尔·裴多菲是匈牙利伟大的革命诗人,被视为匈牙利人渴望自由的象征;他参加革命,亲历战斗,被俘后,三十五岁时死于肺结核。裴多菲1947年与他所爱的茱莉亚·森德雷结婚,然后度幸福的蜜月。茱莉亚赋予他灵感,让他写出大量优秀的爱情诗。帕斯捷尔纳克在送给奥尔迦的这本裴多菲诗集上题写道:“裴多菲的1947年5、6月是一个代码,我真情翻译他的抒情诗是表达我对您的感情和思念,与他诗文中的需求相一致。”
爱情是不讲条件的,尽管帕斯捷尔纳克当时已有五十六岁,而她只有三十四岁,奥尔迦仍然爱他。自然,奥尔迦有时不免也有嫉妒心理,因为帕斯捷尔纳克还与他的第二个妻子娜捷斯达一起生活。帕斯捷尔纳克也有心摆脱这无爱的婚姻枷锁,但或是由于妻子的吵闹,或是由于自己的负疚感和对她的怜悯而一次次犹豫,导致他和奥尔加之间的争吵。最严重的也是最后的一次争吵是1959年2月21日至3月3日英国首相麦克米伦率领外相和其他人员访问苏联前夕,有关部门要求帕斯捷尔纳克回避。正好有朋友邀请,帕斯捷尔纳克便在妻子的陪同下去了南方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做客。奥尔迦·伊文斯卡娅觉得自己受了怠慢,一气之下,独自去了北方的列宁格勒,使帕斯捷尔纳克很感不安,天天给她写信。不过,吵过之后,两人仍然相爱如初,他们都感到“有一条比我们两人在众人面前亲切相处更纤细的线”,把他们“结合在一起”。奥尔迦几乎成为帕斯捷尔纳克不可分离的工作助手和生活伴侣。
但是在斯大林的变幻莫测的政治压制之下,他们时时刻刻都感到担心受怕。帕斯捷尔纳克告诉奥尔迦:“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因我而流泪”,作为对她一个预先的警告,他还说:“我们的相聚,不论对你和对我,都不会有好的结局。”但这些没有动摇奥尔迦对他的情感。像这样一个他觉得不仅具有“天仙之美”,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的人,帕斯捷尔纳克认为是最理想的、最值得他深深去爱的女性。他称她是“我的美人儿”、“我的亲人”、“我的金子”、“我的生命”,说是她给了他“幸福”,是他不可缺的“右手”。他向她保证,要把她的“美”“锁在诗的昏暗的闺房之中”,并“忘我地埋头于无穷无尽地赞美你和你的才智,还有一而再,再而三地赞美你的善良”。他写了很多诗篇赞美她,如《娇女》赞美她平素像是一个娇女,“那么文静”,与她一起时,“你是一团火,烈焰升腾”;还有《酒花》,说他俩为躲雨钻进长春藤搂抱的树丛,但他觉得,“这不是长春藤是酒花缠住了树丛”,使他像喝了它似的陶醉(高莽译诗)……在创作他史诗式的巨著《日瓦戈医生》时,他还以她为原型,把女主人公拉拉描写为“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人”,她“身上的一切都是完美无瑕的”。
以男主人公的名字命名的小说《日瓦戈医生》通过医生以及他的情妇、以“拉拉”为爱称的拉莉莎·费多罗芙娜·安季波娃的生活,反映了苏联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在“十月革命”和随后的“国内战争”时期中的徘徊、苦闷和爱情。
帕斯捷尔纳克于1948年开始创作《日瓦戈医生》,除了后来作为医生诗人日瓦戈的作品写进小说里的诗十首曾于1954年以《尤利·日瓦戈的诗》为题在《旗》杂志上刊载,由奥尔迦打印的书稿原来投寄给了《新世界》杂志。但是拖了很长时间,直到1956年9月,以主编康斯坦丁·西蒙诺夫为首的五位《新世界》编委给帕斯捷尔纳克写了一万多字的退稿信,断言这部小说暴露了作者“一系列的反动观点”,彻底否定了这部作品。
在此前漫长等待的绝望中,帕斯捷尔纳克在1956年5月20日接待了一位叫塞尔基奥·丹杰洛的意大利人。丹杰洛是意共党员,受党指派来苏联,在莫斯科电台任意大利语编辑。他受意大利共产党员出版商詹贾科莫·菲尔特里内利之聘,作为该社的驻苏代理人,并及时注意苏联作家有什么优秀的作品出版,向他推荐,以便在意大利出版译本。1956年5月,莫斯科电台对外广播时用意大利语报道说,著名诗人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已经完成一部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即将出版,同时还介绍了作品的内容。丹杰洛及时向菲尔特里内利汇报了这条信息后,菲尔特里内利指示他立即跟作者联系,设法马上将手稿复印出来寄给他。丹杰洛找到帕斯捷尔纳克后,直截说明他的来意,说很想读一读他的新作《日瓦戈医生》。面对丹杰洛的要求,据高莽在他所写的传记《帕斯捷尔纳克——历尽沧桑的诗人》中的推测,认为“帕斯捷尔纳克……也许他考虑到这位在莫斯科电台工作的意大利人和他代表的出版商都是意共党员,而苏联报刊与电台又都正式传递了《日瓦戈医生》将要面世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把原稿交给外国人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丹杰洛如愿拿到了小说原稿。
早在1949年,得知帕斯捷尔纳克在创作一部被看作具有颠覆性的作品时,克格勃就决定要惩罚他,但又不敢直接对帕斯捷尔纳克下手,原因是帕斯捷尔纳克名声很大。帕斯捷尔纳克认识斯大林,曾将一位格鲁吉亚诗人的诗作翻译成俄语,使出生于格鲁吉亚的斯大林很是喜欢。据说,斯大林不但在1924或1925年接见过帕斯捷尔纳克与另外两位诗人谢尔盖·叶赛宁和弗拉基米尔·马雅科夫斯基,还曾在1934年7月的一个晚上给帕斯捷尔纳克打电话,征求他对后来被捕死于劳改营的诗人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的看法。克格勃不敢拘禁帕斯捷尔纳克,就将目标转向于他的情妇、毫无防御能力的奥尔迦,在1950年7月以“间谍同谋犯”的罪名逮捕了她,将她拘禁在莫斯科著名的卢比扬卡监狱,单人监禁。当时,奥尔迦已怀上帕斯捷尔纳克的孩子。但是监狱极端恶劣的生活条件,日日夜夜的审讯,加上官方后来解释说由于“疏忽”,将她在监狱的停尸间锁了一夜,以致使她流产了。在监狱里,面对权力的施压,奥尔迦坚决拒绝将帕斯捷尔纳克牵涉进一桩编造出来的什么间谍活动中。“我忠于我的生活”,她后来写道:“事实是,这些年里,他们没有使我动摇过。”随后,伊文斯卡娅被送往莫尔达维亚(也译“莫尔多瓦”)共和国的一家劳改营。这段时间里,帕斯捷尔纳克不断地给她写信,继续帮助她穷得不名一文的母亲和孩子。在《相逢》一诗中,帕斯捷尔纳克深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孤独和对奥尔迦的思念之情:“大雪封了路/埋住了幢幢房屋……这个雪夜加倍长/我不能划一条线/隔断在你和我之间。”在劳改营待了四年之后,直至1953年斯大林死后苏联所实行的大赦,奥尔迦·伊文斯卡娅才获得释放。
奥尔迦·伊文斯卡娅出狱后,失去了工作,住进莫斯科郊外西南别列杰尔基诺“作家村”帕斯捷尔纳克和他的第二个妻子日娜伊达合居的一座小别墅。帕斯捷尔纳克天天陪伴着她,过了七年幸福的生活。她做他的文学经纪人,为他创作的著作打字,帮助他联系发表和出版事宜。但是当局提防的眼睛丝毫没有放松,时时刻刻注意着这两个人。
在意大利这边,菲尔特里内利抵制住了意大利某些人的压力,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将《日瓦戈医生》译成意大利文,并于1957年在米兰出版。这是《日瓦戈医生》在世界上的首版,被认为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一部不朽的史诗”。1958年10月23日,瑞典科学院宣布将195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帕斯捷尔纳克,以表彰他“在现代抒情诗和俄罗斯伟大叙事诗传统风貌所取得的重大成果”。帕斯捷尔纳克当即以极简要的“感激不尽,激动,骄傲,意外,愧疚”这么几个词来表达他的致谢。10月26日,《真理报》发表大卫·扎斯拉夫斯基的批判文章《围绕一棵文学杂草掀起的反革命喧嚣》,指控帕斯捷尔纳克“是社会主义革命的污蔑者和苏联人民的诽谤者”,揭开迫害这位大作家的序幕。随后,苏联作家协会宣布开除帕斯捷尔纳克会籍。帕斯捷尔纳克后来说,他们这样是“要我恨我之所爱,爱我之所恨”。但是压力越来越大,帕斯捷尔纳克只好在12月29日宣称拒绝接受诺贝尔奖金。这几个月里,他病了,不到六十岁的他,女作家利季娅·丘科夫斯卡娅见到时,“一张焦黄的脸,炯炯有神的眼睛和老年人的脖子”,并“第一次发现他走路一瘸一瘸的”,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到两年,在长期的忧郁中,这位伟大作家便于1960年5月30日死于癌症。死前也未能见到他心爱的奥尔迦,她也一直得不到他的任何音信。
帕斯捷尔纳克生前一直担心有人会继续伤害奥尔迦·伊文斯卡娅,作为惩罚他的一种手段。他曾给一位朋友写信说:“但愿不要发生:他们会拘捕奥尔迦的。因为打击她就是对我的打击。”他的担心并非无中生有。确实,奥尔迦的苦难远没有过去。
帕斯捷尔纳克去世后三个月,奥尔迦·伊文斯卡娅再次被捕,这次还带上她和她第一个丈夫的女儿柳达米拉·叶米里扬诺娃。她被指控是帕斯捷尔纳克的线人,联系西方出版商,为《日瓦戈医生》买卖硬通货,被关进西伯利亚的一个劳改营。当时的报刊对她竭尽丑化之能事。1961年1月,莫斯科广播电台用意大利语、德语和英语播发,说奥尔迦·伊文斯卡娅欺诈帕斯捷尔纳克的版权继承人,还说她接受海关走私的卢布和美元等等。几个月里,国外的报纸都在抗议逮捕奥尔迦·伊文斯卡娅,直到悄悄地将她们释放:柳达米拉在1962年释放,奥尔迦则等到1964年。出狱后,奥尔迦回到她在莫斯科波塔波夫街的公寓,发现所有帕斯捷尔纳克写给她的信件和其他手稿、文件都被克格勃没收。
奥尔迦·伊文斯卡娅直到1988年才被宣布无罪,恢复正常生活,但这时她已经是一个衰弱不堪、眼睛半瞎的老人了。根据法律,克格勃应归还从她那儿取走的任何物件。但她希望重新获得帕斯捷尔纳克给她的信件的努力,遭到帕斯捷尔纳克的儿媳、列奥尼德·帕斯捷尔纳克的妻子娜塔莉娅的阻挠。由于俄罗斯最高法院裁定“没有产权证明”和“文件应留存国家档案”,几年的诉讼毫无结果;对她抗议鲍里斯·叶利钦侵犯她公民权利、使她“不能”过正常生活,也没有任何帮助。
奥尔迦·伊文斯卡娅最后的几年是与她第二次婚姻的儿子德米特里·维诺格拉多夫一起在一个单间的公寓里度过的。1978年,她俄语的回忆录《与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一起的岁月:为时间所俘》在巴黎由法耶德公司出版,很快即被译成所有欧洲的主要语言。
苏联解体后,有人声称,从解密的档案中发现奥尔迦·伊文斯卡娅在被捕期间的1961年3月10日曾给苏联共产党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写过一封信,向这位苏联领导人祈求自由,表示愿意与中央委员会密切合作。1997年11月,《莫斯科共青团员报》刊登了据说是这封信的摘要。据说,奥尔迦·伊文斯卡娅甚至在信中写了这样的话:“我尽力做了防止发生不幸的一切,但要每件事都立竿见影,这超出了我的能力。是帕斯捷尔纳克自己写了这部小说,是他自己以他所选择的方式接受报酬。不应把他描绘成一个无辜的羔羊。”
这是帕斯捷尔纳克的缪斯写的吗?信或不信,一段时间里争论不休。如今似乎已经不再被人提起了。很多人宁愿觉得奥尔迦·伊文斯卡娅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拉莉莎·费多罗芙娜·安季波娃,是帕斯捷尔纳克心中的拉拉,她聪明伶俐,性情温和,容貌异常俏丽,灰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以及那身段、声音,轻盈的举止,沉静、潇洒的风度,一切在她的身上都显得那么的和谐;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对帕斯捷尔纳克的爱,是他不可分离的工作助手和生活伴侣,他灵感的缪斯:帕斯捷尔纳克说的,“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人”,她“身上的一切都是完美无瑕的”。
(原载《书屋》201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