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许冬林
小砚
文 _ 许冬林
构思一个小说:一户书香之家,4个女儿,最小的那一个,名叫小砚—又清凉又难忘的名字。
我在纸上写下“小砚”两个字,恍惚中以为满世界有雪花在飘。三片、两片、三片地飘。苍黑的远树淡了,灰黄的远草白了。冷冷淡淡,安静凄清。
老祖宗传下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如今,硬笔替换了羊毫狼毫那样的软笔,熙熙攘攘的如蝇小字也代替了古人的笔走龙蛇金戈铁马。墨呢,有墨水,有随用随丢的中性笔芯,磨墨人不在。经过美白的纸,用时只觉光洁明亮,宣纸的暗黄或米白成了一场古旧遥远的相思。虽如此,这四宝里,笔墨纸三样转世之后依旧流连人间,只有砚不常见了。家常的书桌上,遇砚一回,太难。砚像是个自有格调的小家碧玉,敛了袖子,低头退身于时光的重门之后。
想想,书桌上,少一方小小的砚台,会少了多少风雅啊!
遥想从前的读书人,在隆冬,看天地荒寒,于是在屋内闲置炉火,展纸研墨。一方冰坚的砚台里,春水初起,盈盈润润,渐渐流泻到微黄的宣纸上。于是,草木有了,花朵有了,山川近了远了,一座狭小的屋宇被一幅纸上的水墨给撑开了,天地如此寥廓。回头看看磨墨人,她是王羲之的夫人郗璇,她是苏东坡南迁相随的侍妾朝云……面若桃花,开在砚台边。
早年读中学时,冬天,父亲送我一块砚台。极朴极拙的砚,是用砖凿出来的。那时,学校边兼卖文具的杂货店里没见摆放过砚台。父亲念念不忘砚台,大约是他少年读书时用过砚台。门前堆放的青砖是用来建新房子的,父亲挑了最沉实的一块,在中央凿出砚池。不知道父亲用去了多少农闲时光,只记得那年我家的对联是我写的。我用父亲凿的砚台写字,给后门对联写的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父亲的砖砚陪了我整个中学时代。之后离家读书,再见那块砖砚,已经是碎的了。为此,我怅然多年。
年末,我所在的学校组织了一场学生书法比赛,有硬笔,也有软笔。给学生发奖时,我一翻,奖品里竟有砚台。内心一荡,不禁欢喜起来。打开盒子看,好小的砚,大半个手掌大小,石青色,没有雕龙附凤,没有绘兰描菊。可是古意出来了,墨意在了。不知道得到它的学生会是怎样开心,日后伴同它时,会是怎样珍爱。
是啊,在冬天,能有一方小砚陪着多好!在有暖气的室内,俯对一方拙砚,展纸写字。听墨在纸上走路的声音,像雪花落在湖面上一样轻。写着写着,小小的砚池里,墨浅了、尽了。一抬头,玻璃窗外,迎春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