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春 胡博雅
(大连理工大学 人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
带着“初创即是高峰”的艺术魄力,《女神》自1921年8月5日由上海泰东图书局初版发行以来一直是读者、批评者关注的焦点,同时也是郭沫若文学作品中被阅读最多、研究最多的文本。上世纪末,《反思郭沫若》(作家出版社,1998年)与《公正评价郭沫若》(中央党校出版社,1999年)两书相继出版,在学界引起强烈反响,使新世纪伊始的郭沫若研究在争鸣、反思与总结中拉开大幕。其中虽然较少涉及对《女神》的褒贬臧否,但“摆脱贬损和捍卫的思维”,“努力做到‘论从史出’”逐渐成为学界共识,《女神》研究得以在一个更加开放多元、力主客观辩证的学术背景下展开。
郭沫若自言是一个游走在中西文化间的精神汲取者,作为新诗史上“开一代诗风”的扛鼎之作,《女神》在何种文化背景下创作而成,一直备受学者关注。对此,学界的相关研究主要从《女神》的源流影响、文化内蕴的发掘以及在这一背景下的比较研究等三个方面展开。
首先,这一时期关于《女神》源流影响的分析从整体上延续了前期的研究思路,主要集中在中国的楚、庄文化,外国惠特曼、泰戈尔等人的影响上。关于前者,凌受勋认为巴蜀文化、楚文化以及《庄子》的陶冶是“作为作品的深层次意蕴而存在的”。罗昌志也认为《女神》“独特的诗美创造”是“荆楚文化的时代投影”,“受到了庄子汪洋恣肆的文思和屈原的《天问》‘发愤以抒情’的启迪”。关于后者,刘静从惠特曼的“泛神论思想、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对大自然的热爱、对自我的讴歌、粗犷豪放的狂文体”等方面探讨其对《女神》深刻而广泛的影响。吴中庆主要从文体的语言、形式、表现三方面入手,认为郭沫若借鉴了惠特曼“平民化的口语”、“自由体”以及“热烈、狂放、粗犷、雄浑的风格”。魏建的《泰戈尔究竟怎样影响了郭沫若?》则对郭沫若何时接受、如何接受、在何种程度上接受泰戈尔的思想进行了细致的梳理:从“一九一五年的春间”开始接触其诗歌,到从《新月集》的儿童诗中逐步确立全新的诗歌理念、被《园丁集》中的爱情诗激发创作热情,再到通过泰戈尔接受泛神论,成就郭沫若对新诗“内在律”的发现,作者认为郭沫若从一开始关注的就是“为新诗寻找取代旧诗艺术规范的‘诗之精神’”,这是来自泰戈尔的重要启示。文章细致严谨的考察方法以及体现出的反思意识、问题意识对该类问题的深入探究提供了重要参考。
其次,进入新世纪以来,研究者又把目光聚焦《女神》的诞生地——日本,从其传统文化、自然风情、人物影响等方面对《女神》的影响进行了深入探讨。其中,通过实证分析来勾勒郭沫若早期诗歌与日本传统文化之间的联系是研究思路之一。靳明全自2000年以来发表了一系列论文:《日本俳句与郭沫若诗歌》、《日本和歌与郭沫若早期诗歌》从日本的两种诗歌文体入手,认为郭沫若的一些诗作已得“日本俳句淡雅、简洁之三昧”以及和歌的质朴委婉、重视情感的象征性表现、美的境界、梦的情调等特征,对郭沫若诗歌清新婉约的一面给予着重关注与细致分析;而《日本茶道与郭沫若早期诗歌》、《郭沫若诗歌中的日本佛教意识》等文章从日本的传统文化入手,认为郭沫若的一些早期诗歌中不仅蕴含着“茶道‘四规’的‘和、敬、清、寂’的内在精神实质”,“佛教的涅槃意识、怜悯众生、以和为贵、内心自悟等意念”,且在对日本宗教文化进行接受的同时,“表现出更加强烈的自主性和创造性”。与此同时,蔡震也从多角度对《女神》的日本文化背景进行了论述,他认为《女神》的文本“建立在一个再创世神话的叙述框架内。‘女神’与‘太阳’的意象,有力地表达了《女神》毁坏与创造的基本主题”,这是诗人从日本传统文化中存留的创世神话系统及其传统文化语境中感悟到的。在另一篇文章《〈女神〉对大自然的诗性感悟与日本文化》中,蔡震则着重分析了日本自然风光给郭沫若的创作灵感,进而剖析了日本诗歌的形式和“单色的想象”的特征在郭沫若诗歌中的呈现。朱寿桐的《日本博多湾风物与郭沫若研究的几个问题》一文从郭沫若诗歌中的博多湾因素入手,对《女神》中的一些诗歌创作时间进行了具体考证。武继平也将视线聚焦于此,认为“博多湾所显示出来的狂暴与温柔这两种截然相对的性格都如实得反映在《女神》之中”。此外,刘静具体分析了“《女神》与日本泰戈尔热”的关系。曹丹丹专门分析了安娜对郭沫若创造的“具体的、深刻的、巨大的”影响。在专著方面,武继平的《郭沫若留日十年 1914—1924》以及蔡震的《文化越境的行旅 郭沫若在日本二十年》也对郭沫若留日的情况进行了梳理与阐释,为研究者提供了新的材料和研究角度。
最后,比较研究在这一时期呈现出了更加丰富的图景。与同时代人的比较,主要集中在胡适、鲁迅、闻一多、艾青等人身上。其中,与闻一多的比较是受到普遍关注且持续研究的一个方向,研究者多从两人的个性精神、诗歌创作、诗美主张等方面进行分析。新世纪以来,刘殿祥在多篇文章中具体探讨了《女神》与《红烛》《死水》的关联。其中,《〈女神〉与〈死水〉两诗集艺术精神结构比较论》一文视角独到,从两部诗集编排方式造成的诗歌本身结构的差异入手,来分析两者不同的“艺术精神结构”:认为《女神》虽是“平面化的板块式结构”,“但在当时具有诗体格式和个性解放的意义”;而《死水》则表现出“严整的圆形结构”,是希望在混乱的情感、思想和现实中寻求一种秩序的表现。姜涛在《“起点”的驳议:新诗史上的〈尝试集〉与〈女神〉》一文中通过两者的对比,来“梳理这一‘起点神话’的建构过程”,对两者文学史地位进行了权衡与探讨。关于鲁迅,主要与其《呐喊》进行对比,认为“从它们的战斗作用看,确实都是呐喊”,但由于两人的生活阅历、年龄的差异导致了创作风格的差异。关于艾青,主要集中在爱国诗的比较上,如张建宏的《郭沫若 闻一多 艾青爱国新诗诗美创造比较论》一文就分析了三人“人生道路和艺术素养的差异”以及由此形成的“各自独异的审美意识和审美个性”。此外,与蒋光慈、李大钊的比较分析,在一些文章中也略有提及。
与其自身的比较,主要反映在《星空》《屈原》《百花齐放》等作品上。其中魏红珊通过《女神》到《屈原》的创作转变,来考察其文化身份的嬗变,认为其中体现了郭沫若从“个体文化身份的追寻到民族集体文化身份书写”、从“个人身份焦虑到民族群体意识觉醒”、从“‘小我’到‘大我’”的转变。陈晓春则认为《女神》的深层精神结构“并没有因作者接受了新的世界观而断裂消亡”,在《屈原》中又可看到这一暂时隐匿的“‘本原精神’的复活”。还有论者从《女神》与《百花齐放》的对比分析中,探讨“貌似‘断裂’的背后”其对“‘中心’话语的追求与把持”的一致性。此外,与惠特曼《草叶集》的比较分析也是研究者较早关注的一个方面,论者多从时代背景、思想内容、表现形式、艺术风格等角度进行对比分析,比较重要的文章有陈永志的《泛神论 中心形象 人生哲学——〈女神〉与〈草叶集〉比较谈》上、下两篇,前者主要阐述两者“在泛神论思想方面的异同,并据以考察它们中心形象的描写与人生哲学的表现”;后者主要从诗歌的内在肌理出发,着重从抒情方式、诗歌风格、节奏音调、形式等方面对两部诗集进行考察。另外,陈永志的《人的发展:〈浮士德〉和〈女神〉》与彭耀春的《郭沫若〈凤凰涅槃〉与莎士比亚〈凤凰和斑鸠〉》在比较对象上的扩展与发掘也表现出新世纪研究视域的拓展。
回归文学现场、回归诗歌创作原点进行重新解读,对既定观念、既定评价的再度分析与理性反思,是新世纪以来《女神》研究的焦点,其中“泛神论”思想与“浪漫主义”表现手法是研究者最为关注的两个方面。
泛神论是《女神》中着重表现的思想内容之一,郭沫若的“泛神便是无神。一切自然只是神的表现,自我也只是神的表现。我即是神,一切自然都是自我的表现……”这段文字也成了学者必引的经典论述,而对泛神论的不同层面和角度的阐释多由此生发和扩展。
新世纪以来,很多研究者通过梳理东西方泛神论的源头、内涵、发展过程及其特征,普遍认为“泛神论”并不能简单概括郭沫若早期的诗学思想,而是有着更加丰富与独特的内涵。
首先,对“泛神论”的再解读突破了以往从哲学层面上的认定,将其延展到唯自我论、思维方式、美学等方面,呈现出“去泛神论”的倾向。伍世昭在肯定陈晓春对以往研究者“泛神论情结”有力解构的基础上,对其提出的郭沫若“早期哲学思想的核心是非理性主义的‘生之哲学’思想”也提出了质疑,认为郭沫若早期哲学思想是中西哲学思想综合影响下形成的“唯自我论”,即“自我主体精神张扬到极致的产物”。刘悦坦、魏建指出泛神论对郭沫若而言是“一种动态的思维方式”,并提出“自然与自我不可分割的互渗关系”说,并认为《女神》“开一代诗风”的意义更在于它以思维方式的变革掀起了中国现代艺术创作思维、尤其是新诗创作思维的革命。在此基础上,税海模的《郭沫若泛神论本质上是美学》一文更进一步指出泛神论“不仅是一种思维方式”,还涉及到“人的诗意栖居、审美解放等一系列美学课题”,其本质上是美学,其最大特征与魅力,是将其本体“神”泛化为“自然”与“自我”。从对泛神论在郭沫若早期诗歌创作中的地位以及对其性质范围的界定上看,新世纪以来的相关探讨颇有新意,有助于我们对“泛神论”之于郭沫若独特性的深入把握。
还有研究者跳出泛神论的固定全套,肯定了郭沫若灌注其中的创造性力量。吴定宇认为“郭沫若没固囿在泛神论旧说中,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改造了泛神论”。徐肖楠也认为“郭沫若五四时期的泛神论,是一个边缘化、中庸化的”、“自创、自己解释的文化概念”,这一概念“实际为一种传统文化和客家精神共同锻造的神性生命意识”。凡此种种,可以看出,新世纪以来对郭沫若早期诗歌思想的研究更接近一种本真的面貌,而逐渐丢弃了一些大而不当的“帽子”,转向对“名称”背后内在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的探讨。
其次,针对《女神》中的“浪漫主义”,研究者也提出了各自的见解。如果说“泛神论”是《女神》思想内容中的重大主题,那么,“浪漫主义”作为郭沫若《女神》时期创作的重要艺术表现手法似乎成为了不可置否的定论。蔡震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书写的人生——关于郭沫若的浪漫精神》一文站在20世纪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看郭沫若,认为“他最本质的东西是诗人,最有价值的东西是浪漫精神”,这一精神是留给20世纪中国的最好启示。“在《女神》和浪漫主义在成为郭沫若人生旅行起点的那一刻”,就构成了其“体认客观世界的独特情感方式和思维方式”。而胡勇则认为《女神》中的浪漫主义是通过一种在中西文化中“游离与整合的方式”,“反映出中国文学在接受外来影响的一种范式”。
即使有学者对《女神》中表现的到底是浪漫主义还是现代主义(表现主义、象征主义)提出了疑问,也似乎无法改变《女神》是我国新文学史上第一部浪漫主义诗集的历史地位的结论。陈永志在《〈女神〉是表现主义,还是浪漫主义?》一文中就以《女神》是表现主义还是浪漫主义设问,以弗内斯所推崇的表现主义定义为依据,对《女神》中的表现主义印记及其在《女神》中的地位作了考察,得出的结论仍然是:“表现主义的影响是存在的”,但“不能改变《女神》整体面貌的浪漫主义性质”。魏红珊在《论郭沫若诗歌创作的表现特征》中则认为《女神》“在浪漫主义的基调上,创造性地运用表现主义的创作手法,形成了他创作中的泛表现主义风格特征”。尽管如此,作者也还是认为“浪漫主义始终与表现主义同时并存”。不管是为浪漫主义正名还是探究浪漫主义背后的丰富内涵,其实都是认同既定的“浪漫主义”的框架。
与之相比,李怡的《〈女神〉与中国“浪漫主义”问题——纪念〈女神〉出版90周年》则从基本概念入手,对一直以来被认定的“浪漫主义”进行了正本清源。文中梳理了浪漫主义在西方的分歧和争议,并对这一“后设”的术语是否能够准确呈现作家的追求和作品的实际形态提出了质疑,作者指出郭沫若庞杂的美学接受可能让我们“命名”的任何一种“主义”都不那么适用,郭沫若的一个核心目标或理想中心都指向“文化创造”的宏阔目标,即一种对自由、自然、非公立的文化理想的向往。而这种理想源自郭沫若自己构建的“三代以前”的原始文化的想象。另外,王本朝的《抒情作为“主义”与郭沫若文学创作的自我认同》提出“主情主义”的概念,认为“五四时期的郭沫若既潜移默化地继承和融合了中国文学的抒情特征,又大张旗鼓地移植和转化了西方的浪漫主义,在特定的历史境遇中生成为现代中国的主情主义,它既不同于西方也不同于传统而拥有自己的本土性和现代性。主情主义既是浪漫主义的中国化概念,也是抒情传统的现代性表述,隐含有郭沫若的价值定位和认同,包括自我防范与批判。它既推动了传统抒情的现代转化,又在被‘浪漫’化后而呈现出时代意识形态的特点”。上述探讨都强调摆脱思维定势,重返文学现场,重新回到郭沫若自身,提倡反思精神、对“定论”的再解读,可以说是新世纪以来郭沫若研究的重要收获之一。
“浪漫主义”之外,还有学者探讨了郭沫若早期诗歌中的创作支点——“无政府主义”,从“张扬个性的怪力乱神精神”、“强烈的反封建专制思想”、“空洞地主张流血斗争”等三个方面来进行论证,并从内源性和外源性两方面来寻找这一支点形成的原因。与“浪漫主义”相同,各种“主义”命名之下的解读都有待追本溯源来辨析其中的异同,贴近文学现场、贴近诗人诗作的解读才是有生命力的。
世纪之初,蔡震曾指出郭沫若研究中“突而不破”的困境,“近些年来的郭沫若研究,似乎给人以原地踏步的感觉。虽然不能笼统地说没有多少进展,至少看不出来在哪个领域有突破性的深入,许多文章甚至在重复着人们已经说过多次的话”。具体到《女神》的考察,新世纪以来研究重复与失衡的状况仍然十分明显。
一方面,在相关探讨中,研究者往往更着重于宏观角度对《女神》的综合考量,微观之下的文本细读则多有疏漏,而后者恰恰是对《女神》全面把握、深入研究的重要前提和基础。而且,对《女神》中单篇诗歌的赏析也往往集中在有限的几篇,根据CNKI网的统计,新世纪以来主要涉及的有:《凤凰涅槃》(约 24篇)、《天狗》(约 12篇)、《炉中煤》(约8篇)、《女神之再生》(约5篇)、《湘累》(约3篇)、《棠棣之花》(约 3篇)、《匪徒颂》(约 2篇),一篇的有《日出》《笔立山头展望》《浴海》《立在地球边上放号》《雪朝》《光海》《梅花树下醉歌》《夜步十里松原》等。进而在研究论述中,作为例证援引的诗歌往往集中于上述的几首,当论者以此为例对诗歌的总体风貌进行综合探究时,则不免有以偏概全的疏漏之处。
当然,尽管有上述欠缺,从一些单篇文本的分析中,仍可以看出新世纪以来的研究进展。其一,是对文本的重新解读,陈永志的《〈梅花树下醉歌〉疏证》、《〈雪朝〉义疏》,汤琪君的《宣泄“洗澡”的欲望——郭沫若〈浴海〉赏析》,陈俐的《光之世界的生命律动——郭沫若诗歌〈光海〉新读》等文章从新的角度切入诗歌,分析新颖独到,尤其是前两篇对诗歌文本的梳理分析,极具说服力;其二,是对诗歌创作时间的考证,主要有陈永志的《〈死的诱惑〉等五首诗释疑两题》与《〈女神之再生〉等三篇作品写作日期之探讨》,文章中对诗歌的写作日期详加考辨并作出明确判断,有助于研究者的深入探讨。其三,是对不同英译本的比较分析,杨玉英的《评郭沫若〈立在地球边上放号〉的四个英译本》和《〈凤凰涅槃〉的三个译本》作出了积极的尝试,以期让读者和研究者对“‘他者’视域中的诠释”有全面的了解。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文章对诗歌的思想内容、艺术手法以及诗歌意象进行解读,虽然角度并不出彩,但也表现出一定的深度扩展。总体来说,郭沫若早期诗歌尚需细致深入地分析,以为诗歌整体风貌的把握奠定基础。
另一方面,郭沫若研究的突破还有待于新材料的发掘,如廖久明在本世纪初即指出的,“近二十年来,与郭沫若有关的资料并没有增加多少。尽管不少人反复呼吁将郭沫若的佚文结集出版,并将郭沫若没有公开的文字如日记、书信等出版,但这样的呼吁直到现在还没有变成现实。”所幸这一状况随着《女神》佚诗等重要文献的发掘整理而有较大改善。
2008年,蔡震编辑的《〈女神〉及佚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正式出版,为郭沫若研究的长足发展乃至突破奠定了重要基础。在该书的编后记中,蔡震提出了“《女神》时期诗歌”的概念,不仅拓展了《女神》研究的范围,更为研究者“完整的、历史的”了解把握郭沫若诗歌创作面貌,深化郭沫若诗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源。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郭沫若《女神》时期的诗歌佚作是我们完整认识诗人诗歌观念的重要文献。借助蔡震先生编辑的《〈女神〉及佚诗》,我们可以洞察他独特的诗歌新/旧评价,把握其探索新诗艺术的基本理想,也有助于深入理解他‘绝端的自由’的形式主张,最终重述一个更符合历史事实的郭沫若的诗歌观念或曰‘郭沫若诗学’”。但是,与《〈女神〉及佚诗》出版备受关注形成反差的是,学界对佚诗的深入探讨尚未展开。目前,仅有藤田梨娜的两篇细读文章,分别对《胜利的死》、《狼群中一只白羊》与《牧羊曲》进行了细致的考察。此外,还有学者在整体上比较了《女神》与其佚诗的差异,如朱寿桐从宏观角度探讨了两者所体现的“中国新诗在发韧期诗风、诗艺选择的多重性”和“郭沫若对它们的有意识规范”等特征。相对而言,对《女神》佚诗的深入考察是目前研究中较为薄弱的部分,还有待后来者的继续探讨。
在版本校释的订正与版本变迁的分析上,陈永志校注的《〈女神〉校释》(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的出版,是这一时期的重要收获。正如有学者指出的,汇校注释本“才能较为真实地反映中国现代文学的情况和20世纪中国文学和社会的变迁”,因此通过对不同时期《女神》诗歌的筛选、改动与由此形成的不同版本的研究,能以管窥豹地洞悉郭沫若彼时的心态与用意。如税海模对《棠棣之花》的版本分析,商金林对建国初期郭沫若选编《郭沫若选集》时对《女神》的筛选的关注,颜同林通过50年代《女神》的版本校释来探讨其与普通话写作的关系,都丰富了郭沫若诗歌的版本研究。
2010年8月,郭沫若文献史料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国际郭沫若研究会(IGMA)学术年会在济南召开,凸显了相关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辑佚、辨伪等工作的迫切性要求,此次会议的成果也有力地弥补了郭沫若研究中基础文献资料不足的缺陷,为进一步的研究突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文献史料的发掘整理,虽是基础性的工作却是促进《女神》研究不断深入与拓展的关键,日益受到学界的关注与认可。
最后,随着新材料的发掘,越来越多的诗歌篇目进入研究视野,郭沫若诗歌的“两极化”现象再次引起学者关注。“两极阅读现象”最早由温儒敏提出,他在《浅议有关郭沫若的两极阅读现象》一文中,较早对“文学史读法”与“非专业的读法”两种阅读方法之下,对郭诗褒贬不一大相径庭的“两极阅读现象”进行了深入探讨,认为《女神》是“与‘五四’式的阅读风气结合,才最终达致其狂飚突进的艺术胜境的”。姜涛也从读者因素入手,强调了《三叶集》及相关评论对《女神》阅读的引导作用,认为新诗借助“经验读者”对“一般读者”的影响,方才转化成某种普遍的“阅读程式”。陈晓春则指出“《女神》研究中对郭沫若诗歌创作多元性的忽视,缘于五四特定时期社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独特的审美经验图式,这一接受心理直接影响到《女神》的风格定位和批评模式”。随着《〈女神〉及佚诗》等集外诗的发掘,有学者还关注到《女神》的另外一种“两极化”现象,即“早期诗作优劣反差显著”的问题。通过《女神》与集外诗作的对照,有学者试图还原郭沫若早期诗歌的多体式、多元化面貌,并预言“今后的郭沫若研究,可能会比目前更多地展现其平淡的一面,与球型天才的一面结合起来”,“将推动郭沫若研究从神坛上走下来,还原到特殊时代中‘人’的位置”。对郭沫若早期诗歌多元性与丰富性的进一步阐释探讨,将会是今后郭沫若诗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
“两极化”现象的存在凸显了新世纪以来《女神》阐释与评价的尴尬,一方面,研究者需将《女神》置于文学史的整体发展脉络中进行客观辩证的综合考量;另一方面,学界的理论阐释如何与当代读者的阅读接受相结合,对郭诗的文学史价值与审美价值怎样进行综合评析,则是研究者亟需解决的难题。《女神》的多元性、丰富性若得不到应有的展现与重视,读者眼中的诗人则始终被定格为“狂飙突进”时代里的那一个“歇斯底里”的“呐喊者”,怎样在《女神》与读者之间再度形成一个“阅读场”,以唤醒日益沉寂的、被束之高阁的“经典”,将是《女神》研究新的目标与任务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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