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娜仁琪琪格
这一夜 雨没有停息 它敲打着窗棂与大地
听着天与地的呼应 那些短短长长的语句
蝉鸣清亮送来又一个秋季
我已在这里 用上40年的光阴
恍然一梦 隔着一场秋雨的距离
曾走得那般辛苦 世界浩浩荡荡 我孤孑一人
那些巨大的茫然 险滩——胆胆怯怯
摸索着迈出每一步 每一步都踩在坎坷上
是什么取走了我婆娑的泪水 一个女子的孱弱
绝望的哭泣 留在了来路上
其实 有一盏灯 一直亮着 总是以明明灭灭的方式
牵引 让我在跌跌撞撞中爬起 又迈出了下一步
下一步 下一步——从朝阳到沈阳我走成了曲道
这敲打窗棂的秋雨 这此起彼伏的蝉鸣 明澈照人
把那么多的青枝绿叶装进了我的身体 从未有过的丰盈
在辽宁文学院205房间 2011年8月15日
我一夜未眠
——致父亲
这暖阳 洒向了昆明湖 上天恩赠无数的金梭与银梭
万顷碧绿的丛林田涛 起伏的山峦 玉峰山上的
玉峰塔乾隆皇帝借来的远景将颐和园推至无边的辽阔
这宏大的手笔 在我们的极目中 展卷
父亲的专注 惊叹 眉宇间舒展喜悦 脸上漾起阳光
这位74岁老人满头霜雪 他微驼的背 脸上的沟壑
绽放遒劲的花朵 亦如饱经岁月磨砺的老树
他看碑文的认真 那兴致
对美学的理解 对历史事件的关注 他的不厌疲劳
那光焰 某些生命 在父亲身上 复活
那些割舍 压制 寂灭——被生活的重负取走的
它们抬起头 和父亲一起走过长廊 绕过西堤
此时 我们在佛香阁前
我和父亲 在我先生的取景中 远眺近观
我的父亲——那个年轻时代爱唱戏 爱画画爱扭大秧歌
有着宏亮的音域 英气俊朗 一大家子人顶梁柱的父亲
他给了儿女们生命 也向儿女交出了这一生
他总是老不舍心 牵挂太多
父亲的生日
父亲忍住了泪水。随着小弟的儿子,
父亲五岁的小孙子钰然
在电话的那边响脆脆的:“爷爷生日快乐”,
那迅疾涨起的潮水,被父亲咽了回去
父亲的嘴角颤抖,拧紧的眉头,揪住了我的心
我的疼痛,不能言喻的酸楚
泪水在猛然涌出的一刻,同父亲一起咽住
生活还要继续——为了活着的人 为了更多的亲人
我们还是要微笑。
现在,父亲在我、先生与女儿的喊声中
微笑着,对着跳动的烛火闭上眼睛——
看着岁月在父亲头上洒落的霜雪
我也微微闭上双眼,把再次涌出的泪水阻挡
父亲曾劝慰我说:老天爷摁到了脖子上,就得挺住!
挺住——现在,我们暂且忘掉悲伤,忽略远去的人
暂且不想母亲 不想小弟
在生离死别与突然交集而来的不幸中
这世界的沧桑、荒芜,我们经历
此时,我们开始种植新一轮的希望
而我知道 眼前的这位74岁的老人
他许下的愿是多么朴素 又是多么令人寒酸
不忍碰触:
“我如果再活12年,那时小钰然就18岁了。
他已成人。”
礼物
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雨?它奔向大地与万物的合奏
淋醒了我的心。这一年有多少事物被我忽略
那些花开、草绿、蝴蝶的翅翼,那些飞鸟的天空
急走的人群、这人间的时光
一日一日都在翻动
而我心苍茫。倾覆巨大的疼痛,那些忍住的泪
不能说出的伤,无法返回的故乡——
沉入哑默。我用哑默、纤弱、柔软
用爱 与突然而来的下陷、谷底、寒霜
那些飞来的石头——对抗
妈妈,您看啊,您走了,带走了风烛残年
病痛。一生的辛劳。而把一个女子的柔韧
倔强。对人世美好的信任。执著。留给了我
留给了我
扶住我的弱。我的踉跄
在风口,微笑着把自己站稳
海边落日
那些疾行与缓走 省掉的停留与眺望
只为赶得上这一刻 晚霞把大海涂得
昏黄 所有的人都落入画中去了 水中的嬉戏
海边的散步 那些船只 远去的 近处的
世界一再被感染 更多的观望屏住了气息
瞬间的变化 跳动的脉搏 大海收捡起澎湃
仿佛一切都慢下来了
远去的从容与淡定 那缓行 那消失
——从有到无
秋日圆明园断笺
无以用语言诠释 心中涌动的遗憾、惋惜
来一次加重一层的痛 这历史的疮痍
京郊三百多公顷的土地 钉子一般楔入
锈蚀 残损 提供的断瓦 碑文
这巨大的空旷——
铺满湖面的残荷 日趋萧瑟的芦苇 几只闲雅高贵的
黑天鹅 碧蓝如洗的天空 它们填补不出往昔的美
一层又一次的丛林叠加起来 被风
拥着 推着 吹动着 也不能
即便是春日的繁花似锦 绿映湖堤 百鸟齐鸣 千帆竞度
也不能
——那绚丽 那幻梦
草木间 风林里 断瓦残壁
埋伏下的幽怨 悲愤 泪眼与凄绝
那狼烟 时光不能阻隔 只需一阵风 一阵雨
一场花落 一瞬雾起微茫
更多的时候 什么都不需要 就会触动你的神经
就会显像 呈现 透过阳光的缝隙
——这些恍惚
鳄鱼岛,水与火的缠绵
来到这里 领会了相生相克
那些物极必反的哲学 在岩壁 洞穴 沙滩
它是潜行的 需要一读再读 在海涛声中
倾听 那些巨大的海浪翻卷着白色的花朵
把火山口拥抱又淹没
而我来时 海潮退去 留下灼热的吻痕
想象亿万年前的喷张 那恢宏的烈焰
洪流滚滚 是怎么样地激荡 这些都留给了历史
留给了星移斗转 一日叠加一日的潮汐 留给了苍老
留给了沉积崖 记录时间的高度 那些海蚀 海积的景观
它们的足迹 囤积下日月的映照 雕琢与抚摸
哑默在寂静处 任凭海潮冲击 海浪拍打
那些褐红 那些赭黑 是它的风羽
以坚硬守着柔软的内心
那些激荡哦 那些喷涌
在仰首处 我看见 绿的攀援 它们的坚韧蔓延
仙人掌悬挂雨帘 相思树伸展青葱 而万绿丛中细碎的兰
它们水嫩的腰身 比柔软还柔软
在鳄鱼山 我看见万象奔腾
于海水中 潜伏又呈现
这些坚硬 这些柔软 这水与火的缠绵
月亮湾 是畜养神话 爱的摇篮
小凌河
水流漫过石子 微澜轻漾
带走永不回头的时光
生命就是 一瞬一瞬地被取走
也是一瞬一瞬地聚敛 水蚀 风侵
——塑造出日月山河 千年的姿容
用了二十年的 茫然 向往 挣扎
狭路相逢的羞辱 那些忍住的痛 一再低下的头
努力寻求的从容与淡漠 哦 大宁静 大安详
原来一直都在这里
在绿草中休憩 或在水中戏游的鸭子
是多么洁白 多么闲适 那些水中的草
或纤细或丰盈 都把自己交给了流水
静静的 清清的小凌河啊 你养育了两岸
青山如黛 蓊郁成岚 你赐予我生命的另一半
从青春到中年 还要相伴到老 我冰雪聪明的女儿
也是顺着你的血脉而来的 你所给予的
二十年后的今天 在静静地思索
新年之始
2011年走得迟钝 恍惚
两朵鹅黄吐蕊的水仙 翻过旧年历
它们飞翔的羽翼是多么洁白 冬日的绽放
恬淡 静美
靠近它们的简单明朗 放下沉年累月堆积的
负荷 那些尖锐的撕裂 俗世的烟尘与壁垒
不堪回首的 不忍提及的 都要过去
靠近它们就是为了找回自己
我是多么迅疾地打开窗帷
在新年之始第一天的清晨 那轮喷薄的红日
光芒瀑布般倾泻而入——
端移一盆 又一盆水仙
放在床上 然后放下自己 和它们一起晒太阳
从昆明机场到蒙自
巨幅的油画 缓慢舒展 清亮的
水蓝的天空 云朵回归了云朵的形状
或涌动 或奔腾 或舒展 或卷起
风吹雾岚 众神驾临
我有小儿童的新奇 有不够用的眼神
车窗外 有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伸展胳膊的一排排椰树
接住了闲庭散步的白云
哀牢山逶迤起伏 无量山逶迤起伏
展动巨大的臂膀 遮掩奇特的地貌与景观
而神秘是无处不在的 神秘是一只又一只硕大的飞鸟
浓重的气息 一次又一次降临
那些紫红的三角梅开得多么热烈
那些嫩黄的凤凰花开得多么鲜亮
那些高大的或细小的桉树 闪着银质的光
一重山岭连着另一重山岭 它们转身
我便看到了红色的河流 红色的土地
红色的脊骨 红色的脉管 这些柔软的绿
发芽 生长于红色的肌体
一辆红色的卡车 闪身出现 它的飞速向前
是多么帅 绿色丛林分开一条延伸的路
夕阳再度泼下浓重的色彩 画轴漫卷
我们成为被收起的一部分
驻足南湖 望水色生烟